覆水难收,这话说出来整个房间里都静了一瞬,一向强势的郭珍看着脸色铁青眸色凌厉的丈夫,终于服软不再言语,直到看着他甩袖而去,才一屁股坐下趴在贵妃榻上啜泣不止。
在侯府跟郭珍耽误了点时间,等孟海平赶到孟家的时候,孙娴心和孟半烟已经把正事都谈完了,见他热得一脸通红地赶过来,孟半烟甚至还难得贴心的让丫鬟给他上了一盏香茶。
进门的时候孟海平已经看见堆放在院子里的各色礼物,心也愈发往下沉。见到屋里有说有笑的孙娴心和女儿之后,再也端不住‘侯府姑爷’的架子,直接质问两人为何越过侯府和自己,就说起亲事来。
“孟掌柜这话说岔了,当初你府上与我商量的便是要迎娶孟家的姑娘,我家同侯府的关系说到底还是维系在孟掌柜身上。
等日后我儿与孟姑娘成亲,孟掌柜作为父亲自然还是侍郎府的亲家,你既入赘去了侯府,侯府虽与我家隔了一层,却也能当做半个亲戚往来,岂不两全。”
孙娴心做了这么多年的侍郎夫人,心性手段都不差。孟半烟家世不够那就用从别处下功夫,把孟半烟和儿子的八字拿去城外金兰寺合过,又摆在菩萨面前供着求签。
求得个上上签,再同众人说自从武承安去潭州养病,凑巧与孟家家主孟半烟做邻居,身子就一天好过一天。后又知道孟家有个在侯府当姑爷的父亲,这才请他牵线搭桥,和孟家做成这门亲。
整桩事情里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换了个说辞,就把侯府彻底撇开来,可又不能说半点关系都没有,侯府即便想翻脸恐怕也要再三掂量。
孟海平没想到侍郎府的夫人厚起脸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自己也不差,脸色越发难看。还想跟她好好分辨起初两家私底下的约定,却又被孟半烟强行打断。
“父亲,之前你回潭州的时候不是亲口同我说过,是为了我好才要把我带来京城嫁人。如今我婚事定下,您不该为我高兴吗。”
孟半烟见孟海平弯来绕去的就是不肯把心里话说出来,干脆替把话挑明,“我嫁给武承安,不管是以孟家女的身份嫁还是以侯府姑爷女儿的身份嫁,与父亲而言应该没区别吧。您现在生气,又是为了什么。”
孟海平要攀上侍郎府的高枝,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侯府那些人是死是活,孟半烟不信他会放在心上。
只要他成了侍郎府大奶奶的岳父,不管孟半烟是以什么身份出嫁,哪怕嫁过去不是给武承安做正妻,外面那些人都会给孟海平他想要的体面与便宜。鸡犬升天罢了,谁会在意这鸡犬是怎么升的天。
“你是故意的。”孟海平后背紧紧贴着圈椅,抬头看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儿,孟半烟眉眼中的舒朗与畅意一丝都没有隐藏。
“对,我是故意的。”把这话说出来孟半烟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父亲,我就是要越过你和那劳什子新昌侯府,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父亲,是你先做的初一,就不该怪我做了十五。咱俩可是亲父女,您忘了吗。”孟半烟的话简直就是奔着气死孟海平去的,要不是屋里人多,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你!”孟海平没想到孟半烟会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瞬间脸色铁青连舌头都发麻,再转头看看屋里或喜或嫌恶的眼神,确定今日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才踉跄起身狼狈离去。
孙娴心看了场大戏,心满意足从孟家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等不及回家就拉着自家陪房庆妈妈的手,一个劲的感慨。
“咱们今儿可算开了眼了。孟半烟这脾气这小嘴儿,真够厉害的。瞧见孟海平那脸色没?都绿了。”
“怎么没瞧见,孟海平那碗大的拳头攥得死紧,我还生怕他要动手。”庆妈妈从小跟着孙娴心,这么多年也自诩见过大世面,但今儿这般热闹还真是头一回。
“我起先也嘀咕那孟姑娘怎么胆子这么大,感情身边还带着护卫。夫人您瞧见她身边那阿柒了吗,她手上的刀可不是样子货。我看今儿要是孟海平真想耍浑,阿柒就真敢动手。”
庆妈妈越说越觉得自己看得没错,又不免担心孟半烟这个性子会不会太厉害了。倒是孙娴心对此并不在意,“咱们家也不过是羊粪蛋子表面光,等她嫁进来还有得闹腾,有这么个脾性是好事,起码能少吃些亏。”
第35章
孙娴心带媒人上门提亲后没多久,便带着问名纳吉后定下的聘书,再一次来了孟家。
这一次同来的还有武承安,两人自孟半烟上次去侍郎府之后就没再见面。孟半烟继续忙着熟悉京城,武承安忙着在家给孟半烟准备聘礼,谁也没功夫想着是不是要再见见面。
武家的聘书和聘礼准备得很周全,跟在孙娴心和武承安的马车后面一路从侍郎府走到安宁坊,惹得沿途许多人都驻足看热闹。
有些消息灵通些的还要跟身边的人绘声绘色的讲,侍郎家的公子是如何在潭州寻到了旺夫又厉害的孟家女,那情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跟着武承安一起去的潭州。
“真能旺夫?怕不是讨回去冲喜的吧。”人群里也有不信这话的,揣着手笑声反驳,“谁不知道武大人家有个病少爷,这些年京城哪个好大夫没去他家看过病,这等病秧子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旺什么?别再一把火给烧过头了。”
寻常百姓调侃起人来,才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总之到了他们嘴里,一气儿全是那没德行的蠢物,自己嘴上怎么痛快就怎么来。
“这话你可别胡说,我听说这孟家女是潭州那边有名的厉害人,武家那少爷见了她病就好了大半。你看往年咱们哪里见过那少爷出门,今天都能自己去孟家送聘礼了,想来还是有些说头。”
搭茬儿的又是一个陌生妇人,在她嘴里孟半烟成了天降的福星,说不定天生就是要来搭救武承安的。
这样带有神仙色彩的传言对于妇孺来说吸引力更大,口口相传间又总免不了一再夸大,等到传言彻底荒腔走板时,也就成了人们最想听最爱听的故事了。
孟半烟的出身到了京城怎么都摆不上台面,既然还要弱化新昌侯府在其中的存在感,那思来想去便只能从两个孩子的关系入手。有什么样的婚姻,比上天注定来得更名正言顺呢。
这些流言说到底,不过是孙娴心主动放出去的障眼法,只是高僧合出来的八字又怎么比得上福星下凡,人人都只想听自己心里的话,事实究竟如何,也就没人在意了。
孟半烟知道孙娴心的动作,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她别传自己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就行,剩下的不管是福星还是旺夫,于自己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等聘礼送到孟家时,孟家上下依旧高高兴兴,孟半烟更是作为家主双手接过属于自己的聘书,又把扶着孙娴心进屋奉到上首安稳坐下。
“夫人今日来得正好,前些时候我托人从潭州送来的剁椒腊肉和酒都送到了,等会儿留下吃顿饭吧。”
“知道你礼数周全,只是今天府里还有事,实在无法多留。”
孙娴心给儿子定下这么一门亲事,侍郎府里几乎炸开了锅。谢姨娘先是偷笑窃喜,自己儿子虽是庶子,但娶进门的儿媳妇是太常寺寺丞家的女儿,说出去怎么也是正经六品官员家里的姑娘。
现在轮到武承安那吊着一口气不死不活的病秧子,本来只能娶一个侯府三房赘婿的女儿,就已经够是笑话了。如今竟然连侯府这层遮羞布都不要,明摆着就要娶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进门做长房长媳,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但等到事后反应过来,又恨得牙痒痒。新昌侯府那样的亲家不要又不是坏事,可孟半烟跟新昌侯三房的关系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真有什么事,孟海平那当爹的难道还能不帮自己的女儿?
孟半烟这女人也不简单,自己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不说,还半点亏都不肯吃。连她父亲在她手里也讨不着好,这么厉害一个人真要让她进了侍郎府的门,自己和儿子岂能有好日子过。
谢氏想明白了关窍,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明里暗里给孙娴心使绊子。今天来下聘武靖在家没出门,孙娴心不放心谢氏,琢磨一路还是准备早些回去。
“不过长安今日无事,我留他在这里你俩正好多说说话,可好啊。”
长安是武靖给武承安取的字,父母对他的殷切期盼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长长久久平安康健地活下去,便再无多余的奢望。
本朝的男女大防算不得严苛,要不然纵使孟半烟再泼辣百倍,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合过八字下过聘礼,两家在名义上便算得上正经亲家,未成亲的小儿女凑在一起说说话,算不得是失礼的事情。
武承安虽病弱,但胆子其实贼大,虽读了不少圣贤书,却也没几分迂腐敬畏的心。
当年才十三岁的武承安便跟自己的老师说过,自己说不好还能活多久,再处处拘泥死板,岂不是误了来人间走这一遭。
这会儿虽是孙娴心有意调侃儿子,武承安却装作什么都察觉一般,就坡下驴应了孙娴心的话,起身跟在孟半烟身后就走,半点客气羞赧的意思都没有。
看得几个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捂着嘴笑,阿柒更是差点拔刀把自家未来的姑爷给砍了。还是利妈妈板着脸把几个小孩儿全轰走,才没让小玖小拾跟在未来姑爷身后,偷去听墙根。
孟家人连同厨娘都比别家的胆子要大,见孙娴心不能留下吃饭,也不觉得这会不会是侍郎夫人的推托之词。反而从厨房里特地挑出几条熏得极好的腊肉,和一大袋子晒干的各色辣椒粉出来,递给孙娴心身后的婆子。
“听我家姑娘说了,夫人老家也是咱们县里的。这些东西夫人莫嫌弃,都是我家舅爷做好托人送来的,和别处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好好好,别的东西不好让你家姑娘替我操心,这些个吃食你家姑娘不给,我也是要厚着脸皮张嘴要的。”
隔着布袋孙娴心已经闻到辣椒粉那冲鼻子的香味儿,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小时候出生在潭州,长到八岁随父母一起搬到京城,之后长大嫁人便再没有回去过。
这些年父母回乡,平日就算有往来也多是书信,就算要寄东西也多是银钱宝器。爹娘操心孙娴心只怕她在侍郎府过得不够好,口腹之欲这等小事,没人提起也没人记得。
如今有了孟半烟这么个儿媳妇,还没过门就先得了她这好处,孙娴心心情大好,人都走出孟家门上了马车,又把伸出头来嘱咐秋禾,“别着急催长安回府,今天天气好多待会儿。”
孙娴心这个做派,看得利妈妈和孟大稍稍放心了些。他们对于孟半烟自己上门和武家说亲的事一直不放心,即便孙娴心找了官媒来说媒也一样。
直到这会子亲眼看了她的态度,又把主动把武承安留下来,才放下大半的心,转过身回家去找又偷摸溜走去听墙根的几个小混账。
孟半烟心里清楚家里人的担心,也没拦着他们去试探孙娴心。不管是做生意还是结亲,总有个互相试探互相了解的过程,只要不是心存恶意,都无伤大雅。
“你放松些,我这里又不是别处,你总挺着脊背干什么,以前去那儿吃饭喝酒也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如今你我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得注意点儿才好。别显得跟个二世祖似的,不好看。”
武承安听了孟半烟的话脸颊绯红,嘴上却振振有词。之前去孟家两人都是在书房说话喝酒,现在孟半烟直接把人带到自己闺房里,武承安屁股只挨了圈椅一半坐着,都觉得刺挠。
背脊稍微垮一垮怕体态姿势不好看,怕蹭皱了衣裳不像话。想细细打量一下孟半烟起居坐卧的屋子,又怕自己四处张望显得太过孟浪遭她的嫌弃。
总之方才还高高兴兴跟在孟半烟身后屁颠屁颠的武长安,此刻又成了含羞带怯的武家公子,只剩一张嘴还是硬的,给自己找起理由来一套一套,把孟半烟都听笑了。
“随你吧,反正我可懒得这样。在潭州我连你在床上什么样子都见过了,这会儿想起来不好看,是不是晚了些啊。”
孟半烟说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那会儿的武承安还是倚在香榻风姿慵懒的病美人,孟半烟也只是借口瞧稀罕其实心有盘算的登徒子,谁又能想到这般天差地别的两人还能有今天呢。
武承安听孟半烟这么一说,也泄了大半的气。自己病重醉酒的模样都被她看过了,现在才想起来挽回些形象,着实是晚了些。
好在武承安这些天在家也不是白待的,不端着了就干脆起身去开门,朝正躲在门外偷听的安泰把一狭长的匣子要来,再重新关上门,把人晾在外面。
匣子里装的是一张舆图,摆在桌上铺开几乎占了大半张桌子。惹得孟半烟忍不住凑近了看,“这什么啊,哪来的舆图这么大。”
“这是父亲前几天给我的,说要趁着天热把东小院重新翻修一遍,以后等你搬过来好住。”
武承安从小身体不好,孙娴心不放心儿子离自己太远,七岁从正院搬出去之后,就一直没舍得让儿子住到前院里去。直到这回真的要成家了,才主动找到武靖要把东小院拨给儿子住。
侍郎府前后四进,中间一路前院书房和后院归心堂都归武靖和孙娴心,第三进的院子和最后的小花园便都给了武承安。家里其他几个姨娘与武承定、武承宪和家中两个姑娘武承宜、武承蔻都住在西边跨院里。
西边跨院前后也有四进,但后面挨着仆役们住的倒座和后巷,前面又有府里的马棚,怎么住都觉得挤得慌乱得慌。
起初侍郎府里几个孩子都没成家,就这么住着倒也还行。随着武承定成亲生子,谢姨娘的心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整个东跨院除了最后一进设成佛堂祖堂是年节里祭祀的去处,其余几个院子就都是还空着的。
武承安那病秧子眼看着要咽气,成亲更是没影的事,凭什么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地方,让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们全挤在西跨院。
谢姨娘心里不甘,这两年为此闹过好几回。武靖碍着孙娴心的面子没松口让武承定带着妻儿搬过去,心里有没有动摇心思谁也说不好。
直到这回武承安和孟半烟把亲事定下来,武靖这个做父亲的才一锤定音,整个东跨院都留给大儿子用。
两人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初八,从这会儿起开始翻新东跨院前后两进院子,来得及就把东跨院布置成新房,来不及就还在武承安现在住的院子里成亲,等都翻修好了再搬过去。
前院给武承安做书房中间的一进给夫妻两人住,后面还空着的院子就先放着,等日后有孩子了,留给孩子们住。安排得挺好,就是一点念想都没给谢姨娘和武承定留。
“今天出门的时候遇上我二弟,脸色看着比我的还白。我家的情况你肯定都打听过了,以后……”
“不用老提醒我这个,你们家我上次去了。大是大但耐不住人也多。你爹把整个东跨院都分给你,不用你说我也能猜着你的弟弟该是什么心情。”
说是明白武承定的心情,不过孟半烟也没打算摆长嫂如母端庄大度那一套。
这世道本就分嫡庶分长幼,孙娴心嫁去侍郎府带了多少嫁妆,孙家又给了武靖多少助力,武承安就该享受什么样的待遇。
武承定娶妻生子地方不够住,就把心思往武承安身上打。那以后自己和武承安要生了孩子,难不成侍郎府的地方就光看哪一房孩子生得多就给谁?
要是按着这样的道理,男人也别出去建功立业入仕科举,留在家里生孩子多好啊。生他十个八个的,整个侍郎府都该归了他。
第36章
孟半烟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一番道理听得武承安一愣一愣。
他从小就听惯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多是说自己身体不好却占了嫡长,往后侍郎府是个什么光景可就不好说了。
就连孙娴心也难免因为这事气短心虚,在府里被谢姨娘弄得处处掣肘,像孟半烟这样别的什么都不管,白的黑的道理全是自己的,还真是头一个。
“你这话要是被谢姨娘听见,还指不定怎么生气。”
“听见就听见,你还怕她?”
孟半烟正认认真真看着舆图,画在纸上不过手指大小的方块都是以后自己要住到要用的地方,这可不是能马虎将就的事。
“谈不上怕,只不过她是我爹的姨娘,摆在台面上也算得半个长辈,不好与她计较的。”
武承安本来端坐着,架不住孟半烟为了看舆图大半个身子都撑在桌上,搞得他也忍不住和她摆出一样的姿势,好方便跟她解释,哪一处的布置是什么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