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良籍,要是主家有什么变故要发卖他们,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被卖去旁的人家为奴已是最好的出路,要是主家出了事手头紧想要多卖几个钱,找个心黑些的人牙子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可就说不准了。
况且武衡还走得这么突然这么急,不管是真心为主子悲痛,还是替自己未来担忧,这一家子人的反应都不对劲。
“看准了是已经披麻戴孝的女眷?”
“看清楚了,一个年轻一个年纪大些,但也不出老。”
孙娴心听了这话心往下沉了沉,但没多说什么,只跟孟半烟说等会儿到了后院仔细看看,要是看见那两人就告诉她,毕竟现在已经披麻戴孝的女眷一定是武衡家里人。武衡的死要是有什么蹊跷,她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婆媳两个有商有量往后院走,前院的武承安也终于被武靖正式介绍给武氏各家,以后侍郎府的长子就不止是养在深闺的大少爷了。
清隽俊美的武承安皮相不得不说很招人喜欢,即便一眼看上去病弱了些,但跟孟半烟在一起久了,以往面上那股子阴沉郁气已然少了大半。
各家亲戚又不常见他,这一见就觉得他跟以前大不一样,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说,明明是来奔丧的众人,或坐或站在前院寒暄闲聊,硬是看不出一丝难过,场面变得非常难看。
武靖想斥责,可在座的除了自己的子侄,还有好些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平辈儿。他在武家有体面但不占长不是大宗,这事轮不到他出头。
还是武承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赶来,一进门就被武承安故意拉到身边说话。
“怎么才来,国子监的老师不准假?”
“没有,今天一清早就被武学里的师傅带着出城打猎去了,永和得了消息出城去找我又没找着,我还是刚才回来听说老叔爷走了,这才过来的,永和怕不是还没回来。”
汤先生学问再好,也只有一个人。家塾里管得了这个就落下了那个。进了国子监,才是真的由不得武承宪不学,好些个看着温文尔雅的老先生,为了课业骂起人来简直不是人。
武承宪进去第一天就被一须发皆白的老头,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偏那老头字字句句皆引经据典半个脏字都没有,武承宪还听了个半懂不懂,回到宿舍问了同学才知道自己到底挨的哪门子骂。
“行了,来了就好。今日老实些,去了正院灵堂先给叔爷磕头敬香,不许乱跑不许胡说,晚上一起回家见见你姨娘,明日再回国子监。”
武承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跟他哥说他分得清场合,要闹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胡闹。但看着他哥有些冷峻的眼神到底没还嘴,只听话点头答好,又接过一旁奴仆手里的白布条系在腰间。
正院众人才发觉失礼,都开始问仆从府上准备好的治丧之物在哪里。武衡年纪不大辈分大,好些美髯都花白的老头这会儿也得戴孝,武靖这才说了这府里还乱得很,粗麻细麻的丧服都没理清楚。
大家一听这话脸色终于彻底垮下来,武衡的丧事办得不好看,姓武的脸上都没光,七嘴八舌都开始问武翊在哪儿。
屋里伺候的奴才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武翊终于出现,一脸菜色不说脸颊上还有几道深深的血痕,一看就是被女人的指甲抠出来的。
武靖一看他这样就再压不住火气,大掌狠狠打到武翊脸上,“混账东西,你爹都死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天大的事也得放一边去。”
“二哥,我……”
武翊看着怒火中烧的武靖也是敢怒不敢言,想说什么可看看一屋子亲戚,又只能垂头丧气把脑袋耷拉到一侧不说话了。
武翊只比武承安大两岁,武靖虽跟他同辈儿但此刻骂他也跟骂儿子差不多,“你爹如何走得这么突然,方才我们听人说是急病,再是起病急咱们几家又隔了多远的路,怎么就连个信都没送。”
“没送信也就罢了,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府里的事你能做主那是最好,可怎么这丧事又操办得这么慌乱。
既慌乱为何不往我府里来要人帮忙,难不成咱们一家子还有谁会推脱不成。家里乱成这样,你母亲娘家那边来了人,怕是也说不过去。”
本来武靖的话句句有理,武翊低头听也就听了。谁知一听到母亲二字,武翊又突然涨红了脸,连眼睛里都暴起血丝,一副要吃人的凶煞模样,梗着脖子就要往武靖身上顶。
变故来得突然,站在武靖身旁的武承安伸手就要把武靖拦到自己身后,可他那风大一点都怕吹着他的身子骨哪里还能拦得住武翊,唬得武靖脸都白了,又要把儿子往自己身后拉。
幸好还有个武承宪,这会子不放肆也得放肆,抬腿就是一脚踹在自己这个堂叔肚子上,把人掀翻在地又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用刀背抵着武翊的脖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再敢动一下手就剁了你的。”
第69章
武翊的脾气发得毫无征兆,等一屋子老少爷们反应过来,武承宪已经收了匕首站回父兄身前。
快十六岁的少年郎已经长得跟武承安一样高了,猿背蜂腰鹤势螂形的身段,让人看了忍不住暗自赞叹,武靖这一支怕是真要出个少年将军了。
原本就是强行收拾心情来前院支应,没想到又闹了这么一出,瘫坐在地上的武翊看上去颓唐中还带着一丝癫狂。他抬头恶狠狠地看向武承宪,“小子,今日你杀了我我不让我家里人去衙门告你,你只管来。”
这时候一旁的老少爷们终于反应过来不对,武靖的一个堂哥颤巍巍蹲到武翊跟前,“老小儿,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事你跟我们说,族里不会不管你。”
死了的武衡本就是辈分高年纪轻,武翊也顺理成章是他们这一辈儿最小的一个,几个头发都斑白了的老头儿围着武翊嘘寒问暖,那场景多少有点动容。武翊也绷不住情绪,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可惜还没等众人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有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说是灵堂那边打起来了。
武承安跟着武靖去前院时,孟半烟和孙娴心也到了后院,迎面先看见的是坐在厅中已经开始支应杂事的黄氏。黄氏向来独断专行又是大房宗妇,她主动揽事,一旁的亲戚女眷没人做声。
倒是黄氏看见孙娴心带着儿媳妇过来,蹙紧眉头一副极不乐意的模样,“弟妹既来了也不好干看着,不如你先把灵堂那边的事管起来,这家里一个得用的都没有,这时候了灵堂都没布置好,太不像话。”
黄氏太不跟孙娴心见外,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巴不得揽事好叫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能干有本事。割肉一般分了一摊子事给孙娴心,还以为是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赏。
孙娴心差点没被自己这个大嫂气个倒仰,这会儿连武衡的遗孀都没见着,她就敢自作主张开始张罗丧事,再是一家子也没这个道理。况且这府里乱糟糟的谁知道内里还有什么污糟,怎么敢就这么插手。
“大嫂,灵堂的事还是该等婶子来了再说吧,还有老小儿也在呢,他是当儿子的,这事该他说了算。”
“啧,到底是侍郎夫人啊,为人处事就是比咱们这些野人周到。”
黄氏一向眼红孙娴心比自己嫁得好,自己虽是宗妇又是伯爵夫人,但家里男人不争气,孩子也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如今一个个养在家里,都惦记着公中的产业和亲爹头上的爵位。
不像孙娴心,儿子病弱又如何,病了这么多年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丈夫眼看着就要做尚书,到时候她这个尚书夫人不知道要比自己这个伯爵夫人要风光多少。
现在一看孙娴心又跟自己不对盘,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孟半湮没见过这么莽,比自己还要莽的大家夫人,也懒得再老实站在孙娴心身后装样子。
“伯母怎么这么说话,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也只是亲戚。如今主家没见着没发话,我们怎么好擅自做主。这跟侍郎不侍郎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平头老百姓家里,也没这个说法。”
“你就是长安娶的新妇吧,潭州来的商贾女。听说能干本事大脾气还不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我就是那个潭州来的全家三代都为商贾的孟半烟。”
黄氏明显是在伯府和武竑身边憋屈得太过,现在看谁就挤兑谁,跟个斗鸡一样,这样的人没法讲道理也不用讲道理。
孟半烟坦荡认了自己的来处,就再不肯接她的话,而是转头问这府里的婆子,这府里的主子都哪里去了。
仆妇丫鬟们一听孟半烟问郭茯苓,脸色就难看起来。支支吾吾谁也说不清楚,还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正院灵堂赶过来,说是灵堂已经搭好,众人这才一齐起身往摆灵堂的正院去。
武衡当年在侯府的确受宠,一个幼子分家分的宅子大得比侍郎府小不了多少不说,还就挨着伯府同在太平坊里,就说明府里是想要时时刻刻照看着他的。
这些年来不管是以前的安宁侯府还是现在的安宁伯府也做到了,即便黄氏表现的蛮横些,但到底也是早早赶来帮忙。
原本众人听说灵堂布置好了,还觉得挺好,以为是前面的武翊做主张罗起来。没想到到了正院一看,灵堂还是只有个架子,该布置的东西都没布置齐,甚至连诵经的和尚都没请,只有几个女眷跪在棺木灵堂之下,哀切啼哭。
这下黄氏和孙娴心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妯娌两个难得不斗嘴,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郭茯苓论辈分到底是二人的婶娘,即便年纪相仿也不得不敬着。况且她们在哭灵,天大的事也要等这一轮灵哭完再说。
到这会儿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家的丧事办得不对。但谁也不能说,孟半烟不动神色地拉着孙娴心的衣摆,让她跟自己一起往后退了些。连同黄氏也不敢出头了,跟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这么隔得远远的看着她们哭。
但不对劲就是不对劲,果然没过多久哭灵的那一堆儿里就生了乱子。先是一个丫鬟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在郭茯苓身边说什么谁要生了。
一旁的亲戚女眷谁也没听清说的是谁,就见原本跪在郭茯苓身,武翊的妻子刘氏突然跳起来,往郭茯苓身上扑。
嘴里还发出一声近乎兽嚎的哭叫声,连一贯胆子贼大的孟半烟都吓得汗毛倒竖,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刘氏生得高大,激怒之下几乎是骑在郭茯苓身上打,把郭茯苓打得披头散发爬都爬不起来。一旁的丫鬟仆妇上来拉,却又被刘氏身边的丫鬟给拦下。
很快一堆人就扭打在一起,刘氏嘴里还在不停咒骂,孟半烟仔细分辨就听刘氏在骂郭茯苓是个老虔婆,□□不知耻的东西。
郭茯苓也不甘示弱,哪怕已经被刘氏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说她自己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就不要怪武翊再去找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刘氏即刻发疯,最难以启齿的话也脱口而出,“那是别人吗,那是他姐姐,他怎么能跟他姐姐做那等苟且之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短短几句话说出来,报应会不会有暂时不知道,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黄氏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伸手攥住孙娴心的腕子,“弟、弟妹你听清了?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就在这时前院听着动静的男人们也过来了,人还没到先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话。武靖吓得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是武承安和武承宪扶了一把才站稳。
武翊已经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冲进灵堂就要把自己妻子和亲娘给拉开。但发了狠的女人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柔弱无依,打红了眼的两人谁也不松手,武翊非但没把人拉开,反而自己也被扯进去,挨了两个女人好些拳脚。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但能亲眼看见勋贵之后一大家子人,在家主灵堂里大打出手,你揪着我的衣领子你扯着我的头发,死不松手打得往地上滚,那还是让人大开眼界的。
武承安向来受不得吵闹,这会儿脸色有些泛白。武承宪觉得赶上了大热闹,可又还要分出一半精力护着他大哥,只好一边拿手臂把武承安身边的人拦开,一边踮着脚往灵堂里看。
“哥,这叫什么事啊。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种热闹,这回可有得笑话了。”
“闭嘴,哪儿都显著你了是吧。”
看着跃跃欲试恨不得跳进人堆里去凑热闹的弟弟,武承安实在没忍住拿扇柄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两下。
“你看的什么热闹,这又是哪家的笑话,你再浑说半句回去用不着爹教训你,我先剐了你的皮。”
一句质问不光让武承宪立马老实下来,也让站在武承安不远处的几个亲眷红了脸。
武承安这话毫不留情却也不失道理,人人只顾着嘲笑戏谑眼前的这场面可笑荒唐,却忘了这事传出去丢脸的不光武衡一家,全族都要跟着没脸。
武靖向来不愿在家族事情里出头,一来他身上有官职,参与得多了牵扯得也就多了。勋贵世家最不缺的就是亲戚,这个上门求一件事,那个上门求一件事,自家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二来自己不是大房,武竑再纨绔,兄弟这么多年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他再怎么在朝廷里得势,回了家里还是要给自己的大哥留面子。
但今天不一样,这场面在没个人镇住就真要乱了。武靖挥手让身边管事把留在府外的亲卫叫进来,先是三下五除二把灵堂里扭打成一团,把武衡牌位都掀翻了的几人分开。
确认过几人都只有皮外伤,才让亲卫把人分开压着送回各自的房间,派人看守不许出来。
另一边又派人去伯府和侍郎府调派人手,把武衡家里的奴仆全换下来,奴仆按男女分开关进后罩房,这府里主子们闹成这样奴仆们自然也不可能没掺和,要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得一个个的问。
“嫂子,你挑个人出来,我让秦鹏跟着他去把大哥找回来,这事没他在不行。”
复而又转身跟孙娴心交代,“今日你和老大家的先帮着嫂子把事情安排一下,好歹把今日先周全过去。之后的事等我问清楚武翊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再商量着来。”
武靖要么不插手,插了手就容不得旁人再多嘴。三两句话分派好任务,就带着武承安先去武翊房中,出了这事他绝跑不了,先把他的嘴撬开再说。
第70章
武靖带着武承安走了,留下武承宪神情清澈又懵懂,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干脆挎着腰间的匕首护在嫡母和长嫂身边,那样子孟半烟越看越眼熟,实在忍不住问他,这个架势是跟谁学的。
“嫂子,我跟阿柒姑娘学的啊。”武承宪老实得可怕,他没觉得半点不对,“之前遇上过几次阿柒来找嫂子,远远看着她佩剑佩刀而行的样子就觉得威风。”
“现在我去了国子监,又是后进去的,总有些不长眼地要找我麻烦。”武承宪对于自己在国子监里的事也不瞒着,“我跟他们打了几场,又学着阿柒的刀剑不离身,他们被我打怕了就老实了。”
孙娴心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庶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没多说什么,眼下要紧的事是把丧仪定下安排起来,这会儿时辰还早,一直到晚上肯定还会有人陆续过来吊丧,不能就这么乱着。
正事当前,黄氏也没心思跟孙娴心斗嘴,妯娌两人挑了正院一间厢房处事,把前面的丧仪和后面饭食供应分开,一人专管一摊子,出了什么事只管找下面具体管事的奴仆婆子。
这种大户人家的丧事孟半湮没主持过,也不会瞎出主意。就主动把账目这一摊子事管起来。
白布蜡烛灯油茶盏再到大小银钱,黄氏和孙娴心点头发牌子,众人再凭牌子来孟半烟这里支领东西,就算只有一根针,都不能一句哪哪儿急等着用,就把东西取走。
从白天到晚上,孟半烟屁股就没离开过椅子,身边几个丫鬟也跟着忙得鞋底子都薄了一层。直到自己眼前的光线被人拦住,抬头去看这才发觉是武靖带着武承安回来了。
早过了晚膳的点,今日能来吊丧的都来过了,这会儿除了灵堂里有几个旁支的子侄凑数守灵,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三个女人都累得够呛。幸好武靖在家族里威望够高,有他主持大局忙归忙好歹把场面稳下来。
目睹了灵堂打架的亲眷都被后找回来的武竑一个一个亲自嘱咐过不许多嘴,谁多嘴等这件事过后他就亲自上门去闹,谁敢这个时候不给族里留脸面,过后就都别想要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