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可惜这一次的事,早已不是封老夫人可以替女儿收拾残局的小事。
武府的大门被孟半烟派人关上,不许进也不许出。外面来了吊丧的亲朋也只好暂且不理,总好过一波又一波的人进来看热闹的强。
正院正堂里坐满了人,除了上首左右的封老夫人和武竑,其余的人都乱了。孟半烟挨着孙娴心好歹占了个坐的地方,一抬头正对面站着的正好是站在郭玄身后的孟海平和郭珍。
孟海平一进门就看见女儿了,这会儿见她往自己这边看,立马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等会儿甭管怎么闹,都别做声都别出头。
“武靖呢,你武家的事武靖不在,你们能做主吗。”
封老夫人一开口就先挑事,看似在问武靖其实就是想让武家内部自己先吵起来。
可惜黄氏不接茬孙娴心也不上钩,妯娌两个就并排坐着看着封老夫人沉默不语,直把人老太太看得脸色铁青,又沉着嗓子追问武竑,这事到底想要如何了结,才算把这一茬遮过去。
“这事说到底也算不得光彩,要我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武竑此言一出,郭家大半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有孟海平脸色讪讪不把他的话当真。武竑纨绔,孟海平这几年在他手里赚了不少钱,他是个什么人孟海平再了解不过。
本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货,眼下被他占了上风,他会轻易放过郭茯苓才是出鬼了。
“郭氏通女干是她自己认了的,既如此我家就留不得这样的人。等到我小叔出殡之后,武家要开祠堂休了她。她所出的武翊和武娥,也要开祠堂划去姓名,往后生死就不与我家相干。”
“这……”事情闹成这样,女儿被休回娘家封氏早有准备,甚至就在刚刚她已经想好该把女儿安排在府里哪个院子里住下才好。
但武翊和武娥要被逐出族谱,却是她没想到了。老封氏原本强势的气场终于颓败下来,“茯苓我可以带回去,但翊儿和娥儿到底给你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娥儿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一副嫁妆打发了嫁出去……”
“母亲,妹妹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您怎么还能把她带回去。既武家要休了她也行,休了之后把人送进家庙里去,也好让外人知道咱们家的姑娘,不是个个都如此。”
打断老封氏话的是现任的新昌侯爷郭干,那个一向以憨厚闻名的老实人,此刻却突然站出来主动提出要把亲妹妹送去家庙,不光封氏大惊,就连一直在看戏的孟半烟都忍不住挑眉,感情这一家子还有个明白人啊。
老封氏被长子突如其来的话堵得心口疼,郭茯苓更是差点挣脱婆子的压制,扑上来要打杀了自己的哥哥才好。
倒是一向温和万事随便的郭干寸步不让,直接越过封氏跟武竑讨价还价。
“郭茯苓你们家能休,我接了直接送去家庙此生再不得出来,但你们家也要答应不能就这么把武翊和武娥逐出家门。如今武衡的棺材还在外面,你们家还要武翊打幡摔盆,就不能把事做绝了。”
要说武衡在这件事里也并不无辜,如今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愿意沾他家的事,没了武翊想要现找一个人给他做孝子贤孙,恐怕还真找不着。武竑想要体面些把这场丧事办完,还真得留着武翊。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武衡的血脉,可也叫了他这么多年爹。不如把他们从族谱里划出来分宗,单独立一支。还叫他们姓武,从此以后就算两家人了,你们家全了脸面也好歹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
郭干的话不算过分,两家人都沉默了一阵,武竑才沉着脸点头答应下来。倒是一旁的黄氏坐不住,起身掏出一张信笺拍到桌上,“你家只想着郭氏和她两个孩子,就没想过咱们家大姑娘被郭氏坑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
“小叔叔死了,他留下的血脉只剩武婉,如今武婉生了孩子,名义上虽是孽种,但到底有血缘关系,咱们武家不能不管。
这事是郭氏和武翊造的孽,侯爷说要让武翊武娥分宗可以,但家产不能带走,必须全部留给武婉和孩子,郭氏的嫁妆也要拿出一半来赔。
如若不然就把这事闹去衙门,正好顺天府的捕头也在,问问他们郭氏做的种种事情,该不该罚,又该怎么罚。”
两个顺天府的捕头这会儿缩在角落里话都不敢说,他们不过一个吏,这屋子里侯爷伯爷侍郎夫人不说,还有不少身上也有捐的功名,再不值钱折腾一个自己还是绰绰有余。
两家打擂台,把他俩留下已经够要命了。这会儿黄氏专门又提起他们,两人都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好,那就留下一半嫁妆。但是另一半里得分两个宅子给我,两个孩子不能没落脚的地方,日后武娥成亲也不能没个像样的陪嫁。”
“……可以。”黄氏沉吟片刻,转头看向面如死灰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武翊,这些年到底还是有点情分在,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老大!你只顾着他们,你妹妹呢!你就这么不管了?!”
郭干和武竑黄氏做买卖一般讨论怎么分郭茯苓的嫁妆,几人都默认了到时候要把郭茯苓送去家庙。坐在一旁听着的老封氏实在坐不住,无法明着跟武竑撕破脸皮,就只好拍着桌子冲儿子撒气。
“母亲!您只顾着妹妹,难道要把咱们全家的女孩儿都搭进去不成。
妹妹做了这样的事,武家和我留她一命已是开恩,她不去家庙,日后府里那么多女孩儿怎么议亲,怎么嫁人。已经嫁了的妹妹侄女们,在婆家又怎么做人。”
这话郭干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一直站在郭玄身后的郭珍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戚戚然。即便她是在家招赘,方才心里也忍不住慌乱,生怕回去孟海平要拿这事跟自己吵,自己连还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老封氏看着站在自己跟前愤怒到了极点的儿子,终于不说话了。颤颤巍巍起身走到郭茯苓身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我的儿啊。”
“娘……”郭茯苓听着众人对自己的安排,再看着眼前老迈无奈的母亲,终于开始害怕,“娘,我不想去家庙,我不想。娘,这事是他默许了的,凭什么现在又要送我去家庙,我不服,娘!”
郭茯苓再不服气,终究也没什么用。就连老封氏也只能狠下心带上儿子们颓丧离开,再不敢多看女儿一眼。
事情闹成这样,即便达成共识两家也是不欢而散,孟半烟清楚郭家回去为了这事肯定还有得争有得闹,但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叫住落在最后跟着郭家人往外走的孟海平。
“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跟你婆婆回去。”孟海平转身看见闺女,原本七分假的担忧也成了真的,“这事你别掺和,别看现在两家商量得好好的,闹得这么荒唐说不定明天京兆尹和礼部也要派人来过问。”
“这话该我跟你说,你别把自己真当郭家的人才是。”孟半烟总有种新昌侯府要乱的预感,顾不得父女之间的嫌隙,把人拉到一旁廊下。
“你给人赚钱当钱袋子就够了,别再傻子一样替他们做事。这家的事太脏,你们府里那老夫人要是还要想法子救郭茯苓,你可别插手。管你装病还是装什么都别沾手,实在不行你就说你还有我这个在武家,你左右为难谁也帮不得。”
孟海平认认真真听着女儿的话,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虽没笑出来但眼眸里的欣喜是藏不住的。
“你放心,我还没那么蠢。”孟海平想像女儿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一揉她脑袋,可看着孟半烟的妇人髻,才恍然想起两人之间早隔着山海,也并不是毫无隔阂,只好又把手放下来。
“倒是你要当心些,你公公在朝中正是要紧的时候,攀附他的人有多少,想要把他拉下马的人就有多少。这事往小了说是家事,可要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未必牵扯不到。”
孟海平难得跟女儿站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一时间也有些啰嗦起来。还是郭珍见他落在后面回头来找,瞧见父女两个站在廊下一派心平气和的样子,忍不住扯着嗓子干咳了两声,这才把孟海平给叫走了。
郭家人走了,郭茯苓和武翊武娥又被关回自己房间。这一次不光看守他们的婆子多了一倍,就连屋里的窗户也全都被木条钉上。
在院子里守着的婆子一个个面无表情,人人都在等着武衡出殡,只要等丧事办完,就能把郭茯苓送去郭家家庙,把武翊武娥分出武家,了结了这桩丑事。
孟半烟和孙娴心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谁也没说话。今天的事婆媳两个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极了。
等回了松云院,孟半烟更是连衣裳都没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把刚听见动静从小书房里出来的武承安吓个够呛。
“怎么了只是?回来这么早。”武承安坐在床边替孟半烟脱了绣鞋罗袜,又扯过薄毯盖在她肚腹上,“是不是在那边累着了,还是被冲撞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不用,就是看了太多糟心事累得慌,你别忙活过来陪我躺会儿就好了。”
孟半烟拉过武承安的手不放,就像早上他拉着自己不放手一模一样。
一向刚强得觉得自己什么都行的孟半烟,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一点点为何武承安老要缠着自己,再累再糟心身边有这么个人,确实心里就能舒坦好些
第7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武衡和郭茯苓这些年胡闹瞎搞出来的一摊子烂事太惊世骇俗,还没等武衡发丧就传遍了京城。
到了发丧那日,好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压根不管这是丧事都站在路旁指指点点,走在最前面打幡摔盆的武翊更是面无表情。
侍郎府的路祭棚搭在出殡队伍必经之路上,孟半烟站在武承安身边,看着武翊被安宁伯府两个管事扶着跪下磕头答谢,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心里也没什么涟漪。
倒是武承安四处张望,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人。惹得孙娴心连着回头看了儿子两眼,还是武靖压着嗓子干咳了两声,武承安才老实了
“你刚才看什么呢,老爷这几天心情那么差,你别怵他的眉头。”
“我看怎么没见婶娘,大伯和新昌侯府分猪肉一般把叔爷家分得清楚明白,也没见他们说怎么安置刘氏。”
武衡死得不是时候,正好撞上端午节又搞得这么难看,即便是亲戚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人人都想着赶紧把这事了结,再不提及。
武承安除了第一天再没去过武衡那边,直到出殡才想起来还有个刘氏,比起武家其他人一边嫌武衡做人腌臜,一边又可怜他被戴了一辈子绿帽,他在意的倒是那个亲手把这事给捅穿的刘氏。
“难为你还记得她。”京城的人都笑话自己嫁了武承安这么个病秧子,却只有孟半烟庆幸去年自己心一横走进侍郎府,主动要求联姻。
这人或许身体不好,或许细细谋算一场也比不过旁人科举出仕来得风光坦途。但就凭他还记得有刘氏这么个人,孟半烟就觉得自己跟他成亲,没错。
“听说刘家已经来人了,应该是要和离。”孟半烟这几天都跟着孙娴心王武衡府里去帮忙,自然也问过这事。
“刘家虽然外任没在京城,但是她父亲是青州守备,手里有实权,我看武翊不敢不放人。到时候就看她是想要留在京城自己守着自己的嫁妆过日子,还是跟娘家人回青州了。”
“那就好,闹到这步田地,那一家子除了武娥和她,倒也谁都不冤枉。”
武承安心善,但也没打算做滥好人。听孟半烟这么说过就把这事放下,坐在马车里拿过洒金折扇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不再过问这事。
但他不问有人问,安宁伯府和新昌侯府再想低调处置也没能跑得了,顺天府和礼部都派人往两边府里去了人。两家已经大门紧闭好些天不见客,还是免不了有路过的老百姓往他们门前啐口水。
朝廷以孝立国,老百姓更是把礼义廉耻看得极重,作奸犯科的人固然有之,但谁都知道这事不对得藏着掖着。要不然人人都没个约束,世道就乱了。
武衡和郭茯苓搞出来的这一摊子烂事,不光是自己丢脸,也触到了皇帝乃至各大世家贵族的逆鳞。谁家都有摆不上台面的事,但哪家都尽量守着底线不至于彻底人伦大防都不要了。
可有了武衡和郭茯苓的事,外面老百姓该怎么看待以往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勋贵们。你们一天天满口仁义道德,感情私底下干的事比谁都不要脸,那谁知道其他人家私底下是不是都这样。
有些脸皮薄些的世家女眷这些日子连门都不敢出,以往放浪形骸的纨绔们也个个夹紧尾巴,再不敢像以往那样胡闹。生怕被人抓着把柄,把自己跟武衡比,平白落得一身骚。
如何处置郭茯苓和她两个孩子的事,武靖并没有插手。但架不住他是天子重臣,这事很快就传到皇宫里,武衡出殡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朝会刚散隆兴帝身边的近侍就追上他,“武大人,陛下有召,请大人过去一趟。”
整个大朝会武靖都提心吊胆,武郭两家如今能上朝又站在前面的人就只有自己,他生怕皇帝心血来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自己武衡的事,一早上煎熬下来背后都湿透了。
武靖从不打探御前的事情,但每次都不会忘了给隆兴帝身边几个近侍拿些辛苦银子,平时过年过节也总少不了往他们在宫外置的宅子里送东西。
有时候贵重有时候不过是庄子上送进府里的鱼肉野物,偏近侍们都觉得这样反而亲近,时间一长隆兴帝身边的人跟他武大人关系都不错。
看着冲自己还有个笑模样的内侍,武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跟同行的两个户部同僚拱拱手,便跟着内侍往后殿水榭里去。
隆兴帝体丰怕热,还没到端午就搬到后殿临湖的水榭里,起居坐卧处理朝政都在这边。水榭离内阁的班房有点远,每年夏天内阁那几个老大人,光是从班房往隆兴帝这边来,都要中暑好几回。
武靖到底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出身,功夫虽比不得正经习武之人,但年过四旬依旧腰背挺拔小腹平坦,就已经强过朝中绝大多数同僚。
隆兴帝又向来是个重皮相的,除了后宫妃嫔,身边的内侍和极看重的臣子,也没有一个不是五官端正容貌清秀。
这会儿看着仪表不凡身姿挺拔的武靖从外面进来,端端正正跪在底下行礼磕头。原本对武郭两家不满的迁怒,一下子就散了大半。看着跪在底下的武靖没叫起,但是也没训责叱骂。
“家里怎么会闹出这么难看的事情来,你家里那些人平时你也不管管。”
“陛下恕罪,臣自二十年前从伯府分家出来,就不敢多管府里的事,母亲在世的时候怕母亲不喜,母亲去世又是大哥当家,臣是弟弟,更应当守本分。”
君臣这么多年,武靖也没必要在隆兴帝跟前做虚假样子。京城各大世家勋贵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早都被皇帝养的暗卫摸得一清二楚,不遮不掩反而还能落个老实的印象。
隆兴帝没登基之前,也被先帝分过家。皇子分家便是出京就藩,隆兴帝当年的封地偏僻,说是去当王爷其实就是被流放。要不是后来留在京城的太子暴毙,他也没有机会回京登基。
所以对同为被母亲为了保全长子而早早分家的武靖,他是有那么一丝同病相怜之感的。即便如今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想起先帝和先皇后长久的忽视,也免不了怅然若失。
“起来吧。”这些年武靖守着户部这个钱袋子没出过大错,隆兴帝不可能为了这点子小事真把人怎么着,只是这事太丢人,还是那种摆不上台面多说几句都脏了嘴的丢人。
“武老夫人那性子也真是,朕知道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好说父母的不是,可当年要是不把你从侯府里分出来,朕是属意你来承袭爵位,说不得今日也不会闹出这等丑事。”
隆兴帝自己就不是嫡长继位,对那些个规矩也算不得十分看重。他重用武靖,自然也偏心他,觉着要是是他袭爵武家必不可能乱成今天这样,他也不会降等袭爵。
“臣惶恐。”武靖摇摇头,“臣真心无意爵位,这些年臣替陛下当差为百姓办事,不求有功到底也尽了力,能维持自己那个小家就够了。”
这话也不知道触到隆兴帝哪根筋,又沉吟了好一阵没说话。武靖站在一旁拿余光去看正端茶给隆兴帝的近侍,见他手还算稳当,心才跟着稳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隆兴帝突然抽出一张折子给武靖看,“看看,老四从南疆递回来的折子,跟朕要银子呢,说是明年要在南边把各处老旧城墙边防修葺一遍。”
“他倒好,到了南疆还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招来。不像他几个兄弟,长大了就只会妄想他们不该惦记的东西,要是他们几个能跟你这样让一让,朕怕是也能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