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个儿子不光蠢,连最起码得孝道都没有,这一次他连跟武承定讲一讲道理的心都没了,“把僮奴从西院抱出来,抱到正院夫人这里来养着。”
“……爹。”武承定打死也没想到亲爹会突然这么狠心,一瞬间灭顶的恐惧就淹没得了他。但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他,武承定很快就被管事派小厮给压送回了西院。
武靖起身之前点明了要孙娴心来处置谢姨娘,意思再明白不过。儿子他来管教,后院内宅的女眷就留给她,怎么处罚就不用再问过他的意思。
听着从小书房传出来叮铃匡啷的响动,和即便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依旧暴怒的斥责,跪在底下的柳娟儿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再看向谢姨娘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怨毒。
“谢氏,当年抬你做姨娘第一天,便仔仔细细把家里的规矩跟你交代过。不可内外勾结不可私相授受,更不能偷盗府中财务变卖出去。每一条你都犯了,你可知错。”
孙娴心管家一向按规矩来,即便到了此刻眼看着谢姨娘再无翻身的机会,也还要照例说明她到底错在哪里,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夫人,这话倒是问得可笑。你儿子病病殃殃这么多年,光是为了保他这条命,府里花出去的银子又何止成千上万。
更别说公中的那些珍稀药材,淌水似的送去松云院跟扔进水里有什么不同,到如今不也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拿银子接济亲爹,又错在哪里。”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又或者想要破罐子破摔气死孙娴心,能带走一个是一个,谢姨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挺直了脊背,要不是身边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她,这人怕不是能跳起来扑到孙娴心头上去。
“混账,我儿是府中主子少爷,他身子不好府里花钱用药哪里不对,老二难不成就用得少了。这几年他跟着外面那群人吃喝玩乐,到了要给钱的时候就说记在侍郎府账上,那一笔笔给出去的难道就不是银子了。”
只要一牵扯到武承安,孙娴心就会不自觉地掉进谢姨娘的自证怪圈。一妻一妾都像是斗鸡般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还是孟半烟听不下去,故意把武承安手边的茶盏推到地下,清脆一声响打断两人,武承安才十分平静接过话茬:“母亲,姨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母亲何必跟她争执,什么对的错的按家规处置便罢了。”
有了儿子的提醒,孙娴心很快就冷静下来,依着家规把谢姨娘和柳娟儿也关回西院。
顺势再派管事婆子去西院彻底翻捡,除了月例里该有的东西,其余一概收上来仔细翻捡,查看还有没有私底下跟谢家或是外人私通的信笺物件。
大戏落幕,武承安又一次牵着孟半烟的手从正院出来。这一次他学乖了,还不等孟半烟说什么就抢先表白,“大奶奶今日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这府里若是没了大奶奶,恐怕是一日都支撑不下去。”
“呸,要你说这些捧臭脚的话来糊弄我?”成亲这么久,孟半烟总是被武承安这般紧紧牵着。如今也不觉得他手上没肉硌得慌,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这人真被自己养得长了肉。
“天地良心,我这话都是肺腑之言。要没有你,我在这府里能保全自己都难,哪里还能有今天。”
“你就不怕旁人说我这人野心勃勃,不顾念亲情,一家子亲骨肉半点情面也不留?”
孟半烟说这话的时候跟在身后的几个丫鬟已经能做到淡定如常,武承安也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红着耳尖凑近了爱人:“我这辈子除了爹娘,至亲就只有大奶奶一人,大奶奶的情谊只留给我一人就最好了。”
第84章
孟半烟一直觉得人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健忘,不管之前自己怎么把西院的腌臜翻腾出来,过后又把谢姨娘安在府里各处的管事婆子丫鬟挨个换下来,把侍郎府的奴仆们吓得不轻,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但只要自己能把侍郎府料理得清楚明白,便只需要一个秋去冬来的时间,府里众人就渐渐把这些年在侍郎府风光无限的谢姨娘和武承定抛到脑后,连提及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中秋过后,孟半烟和武承安便带人从松云院搬去东路跨院,而空出来的松云院也被武承安做主,让方姨娘和武承宪搬了过来。
如今方姨娘日日都在孙娴心跟前伺候着,武承宪又十天才能回来一次,把方姨娘一个人撇在西院里实在有些不像话。
况且西院谢姨娘武承定和柳娟儿都受罚被关押看管,整个西院的气氛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方姨娘和武承宪再住在西院最小的院子里,每次进出还要路过前面谢姨娘他们的院子,实在是不方便。
武承安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孙娴心那里把这事跟孙娴心说了。
孙娴心原本也起了这个心思,就是怕松云院儿子住了这么多年舍不得给别人。如今见儿子主动提出要把松云院让给武承宪和方姨娘,舍不得的人又成了她。
倒是武承安对此看得挺开,跟孙娴心说自己之前住在松云院,又占了东院还可以说没成家来不及搬。现在亲也成了家也搬了,难不成空出来的松云院还不许别人再住了?自己到底还是个当哥哥的,也不能太不像话了。
母子两个商量好,孙娴心很快就把方姨娘和武承宪从西院那边挪出来,又把方姨娘和武承宪先头住的那个小院子收拾出来,让武承宜和武承蔻两人搬过去,彻底跟被禁足的谢姨娘分开来。
亲娘和哥哥出事之后,武承宜又不肯出门去家塾读书,摆出一副唾面自干又蒙了天大冤屈的模样来,整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作些酸诗,还说什么要陪着姨娘兄长一起禁足的胡话。
连新分去西院的丫鬟看了都觉得牙酸,闹不明白这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毛病,还是读书读傻了。
偏她做出这么个派头来了,等孙娴心让她们姐妹两个从谢姨娘身边搬走时,她又麻溜地收拾东西搬去方姨娘的院子,那会子就也不嫌人家院子小晒不到太阳了。
倒是武承蔻看着孙娴心身边的喜妈妈皱紧了眉头,一向万事不往心里去什么都能随便,亲娘被禁足她照样能吃能睡的小姑娘,终于哭着摇头说不愿意搬,想要陪着姨娘。
最后还是谢姨娘隔着窗户扯着嗓子冲武承蔻发火,又吩咐武承蔻的奶娘用不着管她,只管把她的东西都从自己院子里搬出去,武承蔻这才擦干眼泪,垂着头咬牙从谢姨娘身边搬出来。
至此,僮奴养在孙娴心身边,方姨娘和武承宪住到松云院,武承蔻武承宜从谢姨娘身边搬出来,原本的西院就只剩下三个被禁足不能出门的主子。
时间一长,别处的奴仆连路过西院都害怕,一个个都要结伴而行。甚至还传出过什么闹鬼闹妖精的流言,听得孟半烟脑仁儿都疼。
下令查了一轮,却发现这些传言的源头居然是武承定身边的贴身小厮。被气笑了的孟半烟把人抓过来询问,人倒也不狡辩。
明着说当初花银子到武承定身边当差,就是觉着二少爷以后能当家主事,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没想到鞍前马后伺候好几年,好处没捞着还跟着倒了霉。
眼下再想要花银子往东院来是绝不可能的,想要离开西院又没人愿意去替自己的位置。
武承定再是被禁足,可名义上还是府里的主子,每月的月钱份例从未少过一分,身边伺候的人也没减了他的,他想走走不了就只好想了这么个歪招。
想着只要闹鬼的传言闹大了,到时候再拉着西院几个也想走的奴仆一起来孟半烟跟前哭求,说不得就能离开。若不能,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孟半烟听完点点头半句多话都没说,当天就让香菱去找了官牙来,把参与了此事的几人全部发卖,第二天又补了一批新进府的奴仆去西院,至此才算了结了这一场闹剧。
孟半烟在府里的声望也跟着又上一层楼,人人都清楚大奶奶是个真舍得下狠心的人,甚至背地里还给她起了个活阎王的雅号。
对此孟半烟心知肚明也不管,在她看来甭管活阎王还是死阎王,只要管得住人就行了。自己每天一睁眼府里外面多少事等着,哪里有空跟他们为了这点子小事磨叽。
“大奶奶,大小姐那边派人来问,今年冬至她们该怎么过。还有二小姐派人过来要炭,说是她屋子里的炭火不够使了。”
“冬至自然是一家子一起吃饭,还能怎么过,翠云你下午过去一趟,亲自告诉她不要老想着拿什么一家子亲骨肉,怎么能不团圆的话来我跟前念叨,我不听那一套。”
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冬天,孟半烟已经十分习惯火炕这个东西。入冬之后甚至早早舍弃自己那张怎么看怎么好的千工拔步床,拉着武承安从东次间搬到西次间里。
晚上安安心心只穿肚兜衬裤,外面披一件纱裙躺在炕上舒服得直叹气,像极了东院新养的三花又娇又俏的,根本看不出一丝人前那副厉害样子。
武承安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不行,每天看着在屋里穿着衬裤纱裙,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孟半烟哪里忍得了。好几次大白天的拉着人你腻歪,唬得丫鬟们连院子里都站不住,一个个全躲出去才行。
昨儿个晚上又是这般,哄着孟半烟陪他胡闹了半晚上,今早他是神清气爽去了前院,留下孟半烟软着腰肢难得不愿出门,就安心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各院各房的炭火每月每日都是有定数的,这个月还有十来天才过完,怎么二小姐那里这么快就没有炭了?”
孟半烟一听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她第一反应倒不是武承蔻要为难自己这个当家嫂子。毕竟真要为难也不用找这么个借口,一点儿炭火罢了,就算武承蔻非说自己克扣了她的,恐怕也没人信。
“香菱,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和婆子这些日子可还安分?”孟半烟是怕她们两个从谢姨娘身边挪出来,自己过日子镇不住手底下的仆从。
“西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由咱们跟夫人那边一起敲打过的,即便心里有什么不高兴,明面上一定还是过得去的。”
“那先拨一篓子银丝炭过去,春兰你有空过去一趟,问问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是看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来回我。”
两个未嫁的姑娘,孟半烟对待她们就不能像对待谢姨娘和武承定那么肆无忌惮。等过完年两人就该说亲了,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事,到底还是小姑娘,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侍郎府里的事大多数时候又细碎又杂乱,只要陷进这一堆事情里,一天的功夫眨眼就没了。等到孟半烟终于想要出门走动走动的时候,外边天色都暗下来,武承安也从前院回来了。
“今天回来晚了些,是不是老爷留你有事。”
“嗯,四皇子回京的事,总算有御史上奏章了。”
“如何?都被吓着了吧。”
“朝臣们都还好,大不了就是京城又多一个皇子多一股势力,眼下这种情况多一个少一个,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东院比起松云院,看似独立出来但其实离前院更近了些。尤其底下人知道现在大爷是天天都要去前院书房点卯的,就干脆从东院前面的大书房修了条小径,把两边院门打通,直接通到武靖的书房。
刚从软轿里下来的武承安乖觉得很,放下捧在手里的汤婆子脱下狐皮大氅,就着丫鬟拿过来的兔毛软底的布鞋换上,任由秋禾伺候着散开发髻,老老实实坐到熏笼旁,把浑身的寒气烘干。
“倒是几个皇子,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跟在武靖和方先生身边这么久,武承安学到了不少事也见了不少人,外面都知道侍郎府的天早就变了。
现在四皇子要回京,武侍郎和曾经陪四皇子读过书的武承安自然也成了重点拉拢的对象。今天父子两人和方先生开诚布公聊了许久,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孟半烟起身接过秋禾的位置,拿着梳子站在武承安身后给他梳头,顺道让屋里的丫鬟们全都出去。有些话跟信任不信任没关系,法不传六耳的道理,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孟半烟,有时候比武承安更警惕。
“那老爷怎么说,又不打算把宝压在四皇子身上了?”
不用武承安说孟半烟也能猜着个八九不离十,毕竟要是没有变动,武靖又不是个啰嗦的人,怎么会把儿子留这么晚。
“不好说,四皇子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皇子妃和孩子都留在南疆了。”
孟半烟的手比丫鬟的重,但武承安就是喜欢她的力道。偏孟半烟又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性子,隔三差五兴致来了给这位爷梳一次头,武承安都要得瑟好半天,这会儿更是挺直了腰背坐在凳子上,都不敢乱动。
“一个人?”孟半烟一听这话手也顿了一下,哪有说把贬谪的皇子召回京城却不带家眷的,“那这是四皇子自己决定的,还是陛下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老爷才起了摇摆的心思啊。”武承安笑得有些无奈,自己这个爹精明了一世,可又实在精明得过了头。
眼下朝堂上二皇子三皇子争得热火朝天,五皇子势弱但有才,外头许多人都在说五皇子贤德,一个皇子又贤又德的,想要做什么傻子也知道。
后面还有老六老七年纪虽不大但心思却不少,这些日子最先往侍郎府送帖子的就是他们两家。人家仗着年纪小还能在陛下跟前承欢膝下,谁也说不准万一陛下心血来潮,就要立一个小儿子做储君呢。
侍郎府陆续收到了各家的橄榄枝,武靖在人前虽还是板上钉钉的孤臣,一副只忠于陛下的模样,但私底下的算盘可是早就已经打冒烟了。
原本儿子跟四皇子有解不开的渊源,武靖也看好四皇子的才干与心性。但现在皇子回京不带皇子妃,这就让武靖有些犯难。到底是四皇子在南疆羽翼渐丰把妻儿留下,还是南疆的势力还在陛下手里,是陛下把人扣下当了人质。
第85章
关于朝廷里的事,两人之间向来是武承安说得多孟半烟听得多,在这上头孟半烟有生来的劣势,并不是她学个一年两年就能赶上来的。
很多时候同一件事,孟半烟总是先看到利益得失,武承安琢磨的就是这背后的势力交织,就跟别提在这之下还有各家士族的往来慇勤,都是不得不考量的东西。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孟半湮没打算自己事事精通,也就不打算往这上头下功夫了。
她耐心听完武承安分析过皇子间的局势和武靖的犹豫,手里的动作也没落下,梳完头替武承安干脆利索挽了个髻。用他那支用了不晓得多少年的木簪簪好,才轻声问道:“那你呢,你的心里怎么想的。”
“我要是说我的心从未动摇,大奶奶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迂腐了。”
武承安像是一只被孟半烟撸顺了毛的猫儿,又被熏笼烘烤得全身暖烘烘的,便更加软了身子骨。
连起身几步路走到榻上都非要紧紧贴着孟半烟,一直盘在炕尾没动弹的三花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把脑袋埋进肚子里,再不愿抬头。
“那倒也不至于,老爷做什么事都是以大局为重,那样的格局咱们也学不来。”
孟半烟对武靖的态度向来都是能保持个表面客气就行了,要自己打心底里把他当爹当家主,还不如让自己跟孟海平去聊一聊父女情谊。
毕竟即便孟海平这么对待了自己,孟半烟还是可以确定,十二岁之前的自己是拥有过这世上最好的父亲的。可武承安这爹那就不好说了,信武侍郎真心实意疼爱孩子,倒不如信明年自己就能造反当女帝。
孟半烟话里的戏谑毫不遮掩,武承安也只是摇着头笑骂她促狭,并不反驳什么。
“大奶奶放心,明天四皇子就要进京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势,等明天接到人了再说。”
召四皇子回京的圣旨下得隐秘,大部分人连圣旨什么时候出的京城都不知道。直到四皇子刘懋陵已经带人到了离京城只有百余里地,众人才惊觉四皇子从南疆回来了。
朝中御史参四皇子擅离边关背后当然有人指使,坐在权力巅峰的帝王看着跪在台阶下的御史,脸上半点怒意都没有,反而和颜悦色地跟臣子们解释,是他自己想儿子了,才把人从南疆叫回来过年的。
此话一出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皇子皆脸色发白,尤其五皇子背后都湿透了。自己向来爱结交文人大臣,几个皇子之中能指使御史弹劾老四的,他自己都觉得只有自己。
但这一切跟武承安都没关系,当年刘懋陵离京,只有自己冒雨去送。如今他要回来,自己带着妻子出城相迎,自然也不会有人敢置喙半句。
倒是孟半烟听他说明天要一起去城门口接人,就显得十分在意,吃过晚饭一向还要去小书斋里处事算账到亥时才歇的人,今天难得没起身。
武承安去小书房里看武靖留下的书,她就也从他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杂记,躺在书房的小榻上赖着。一边看还一边把翘起的足一晃一晃,晃得武承安心猿意马,好半晌也没能翻过一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