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我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桥西村那么远……远到,我再也没办法带着我的亲生儿子到那里。”
程聿微顿:“孩子……”
“没了。”宋寡妇脸上难掩悲戚,泪覆满眼,“太冷了,一个婴儿怎么受得住……我也太累了,根本没有奶水喂给他,又熬不了米粥,最后他走的时候,一定很饿吧……”
几人轻叹。
“我走到河边,就是那斑斓河,本想投河自尽,却在汇流处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循着声音去找,发现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那孩子几乎跟我的孩子一样大,也都是男孩。”
林飞鱼问道:“是临安吗?”
“是。”宋寡妇轻轻点头,“我当时万念俱灰,根本不想管他。可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的孩子又回来了,他在求我不要死,让我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喉咙哽咽,忍得难受,终于是绷不住,落了泪。
可没等林飞鱼递给她帕子,她已经将泪抹去。
宋寡妇缓了许久才说道:“临安很乖,陪着我一路到了桥西村。我倾尽钱财跟村里人买了这间院子,带着他住下。
给他取名字,给他当娘,大概是那时挨了冻,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本来很怕鬼,怕黑,可是夜里山货多,我去抓鸟,采药,放陷阱抓野兽,就是为了让他多吃几口肉,让身体强壮起来。”
林飞鱼此刻完全明白了为何宋寡妇总对宋临安分自己一口肉吃而不满了。
那肉于她只是果腹的东西,但对宋临安而言,却是强健体魄的药。
“可我还是没有留住他,我留不住我的孩子。”宋寡妇怔然说道,“他走的时候才十四岁啊……过几年就可以参加乡试,去考功名,可以娶媳妇,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的年纪了……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她抬眼看着他们,嗫嚅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林飞鱼几人轻轻叹气。
“婶子……”
宋寡妇摇摇头:“你不必安慰我,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了。”
众人默然。
许久程聿问道:“你拾得婴儿时,他的身上放着那块貔貅黄玉是么?”
“是。”宋寡妇说道,“还有一张字条,我怕安儿看见,所以早就撕毁了。”
“上面写了什么?”
“救他。”
程聿有些意外:“没有别的话了?”
宋寡妇说道:“没有。”
十四说道:“一般扔孩子都会在里面放个出生年月日还有嘱托的话吧,这“救他”两个字,好像有点怪。”
宋寡妇说道:“孩子应该是出身好人家,他的襁褓是用了上等的料子。我虽然嫁了个富商,可是那种绸缎极少见,来与我们谈生意的富商要是来自大地方,常用那种料子做衣服。”
“那样好的东西出现在荒山野岭中?”赵春明有些诧异,“孩子到底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不应该是船上客,婴儿不易隐藏,你们总该能发现。可那附近要么是猎户,要么是像桥西村这样偏远的村子……再者就是这里普遍的特点便是“穷”,怎会有那么好的布料来做襁褓。”
“我不知道。”宋寡妇说道,“我一心要留这孩子,所以没有打听过这些事。只是安儿越长越大,他的身体却不太好,我又有私心想让他认祖归宗,所以将玉佩挂在他的身上,一切随缘。若有能认得带走他,那也是富贵人家。若没有,那我便和他相依为命。”
林飞鱼没有想到宋寡妇这样隐忍刚毅,为母则刚,这话从来不假。
程聿问道:“那……那个背刀客,与你是什么关系?如今他又在何处?”
第88章 拨云
宋寡妇略微迟疑,赵春明说道:“他是你的亲眷?”
“不是。”
“难道是……”
宋寡妇看他:“大人不要侮辱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
赵春明一顿:“抱歉。”
“我不认识他。”
她的话着实让几人意外,林飞鱼说道:“我弟弟说他曾在你家见过那背刀客的身影……按理说一个男人闯入你家中,非亲非故的话,你不该那样镇定。”
“是,但他是带着一件东西来的。”
程聿蓦地说道:“莫非是……”
宋寡妇慢慢地将东西放到桌上。
那是一块黄玉碎片。
程聿和林飞鱼对这件东西实在是太眼熟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来自哪里。
“是宋临安身上是那块貔貅玉佩。”程聿拿起碎玉,有些难以置信,“那背刀客给你的?”
所以他是杀死王爷、鬼。
新郎、闫春妮的凶手?
程聿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脾气直爽火爆的男人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而且难道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
为什么?
宋寡妇漠然说道:“他拿着碎玉而来,说要暂躲两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想林望天看见他的时辰,是在半夜吧?”
她冷冷轻笑,“我原以为半夜就没人看得见了才点灯,谁想他个小畜生,竟半夜爬墙偷窥。”
林飞鱼没法替弟弟说话,偷窥妇人一事,是他的过错。
她问道:“那他为何想要杀林望天?”
程聿说道:“你应该要问,为何他要杀你……爹娘。”
林飞鱼愣住,盯着宋寡妇问道:“真的是他杀了我爹娘?为什么?”
宋寡妇说道:“我不知道,我与他说的话,只有一句,便是问他是谁。他亮出玉佩碎片后,我便不再问了。饭菜多做他一份,出门时留门,再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本官不理解你这种做法。”赵春明皱起眉头,“一块碎玉罢了,你就将命交给了他。”
宋寡妇凄然一笑:“大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吧?所以你怎会明白呢。”
赵春明想要反驳,可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晦暗悲凉,那种悲凉让他一个外人都共情了起来——虽然不理解,但他好像没有办法驳斥她。
“所以他已经走了?”程聿问道,“你开门前,就让他走了。如今跟我们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让他走远一些?”
宋寡妇轻轻点头。
程聿默了默问道:“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临安的尸骨是被谁带走了,你为何不生气?”
宋寡妇笑笑:“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啊……我有什么资格留下他呢……既然有人要带他走,那肯定是很喜欢他,很爱他的人。而且……都已经死了,我再怎么争,他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她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痛哭失声。
“要是当初跟我的孩子一起去死就好了……就不必再痛苦一次……养到那么大,都会心疼我了,告诉我他以后要考功名给我过好日子了……怎么就没了呢……早点死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下船……”
宋寡妇字字泣血,满屋人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让她减轻痛苦。
林飞鱼只觉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可配为人父母的,却又没有儿女缘。
多悲凉啊,多可笑啊。
从屋里出来,几人过了好一会才打破这僵局。
“这案子我是一点也听不明白。”赵春明说道,“程师爷,你能不能回头跟我仔细说说?”
程聿点点头:“我如今心中也没答案,怕误导了你,只能将如今已经发生的案件跟你说一遍。”
赵春明竖起了耳朵要听。
程聿说道:“回头说。”
“?”哪学来吊胃口的毛病!
“我现在要先去找一个人。”程聿忽然转向十四,“十四,进屋替我画两张画吧。”
十四朗声答道:“好勒,师爷。”
&&&
林望天从郎中那回来后连屋都不敢进去,直接在屋檐下那烂木板上睡觉。
小石头和两个衙役就守在那。
半个时辰后,十四将画像交给程聿,程聿便和林飞鱼一起去找村长了。
小石头好奇问道:“十四,师爷让你画了谁呀?”
十四歪了歪脑袋,答道:“安王爷,还有——天音郡主。”
小石头也一歪脑袋:“啊?”
林飞鱼随程聿出来,领他去村长家里,在路上问道:“师爷拿着他们的画像去找村长做什么?”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感觉快捋顺头绪了,如今还差两个证人。”
“谁?”
“村长,还有我们来时碰见的那位老者猎户。”
村长就算了,那老者竟也在其中?林飞鱼不解。
很快到了村长家中,村长一见他们就忙请他们进去喝茶。
茶叶还在泡着,程聿把玩着茶杯,说道:“这茶杯材质通透,青白内釉,温润如玉,价值不菲吧?”
“师爷是懂货的人啊。”村长颇有些得意之色,“老朽没事就喜欢喝喝茶,所以买了一副好茶具。”
“村长家中无人经商,全家务农,这需要多少稻谷才能换一个茶杯?”
“别人送的,送的。”
程聿淡淡说道:“我不是来查村长您的钱财来路,只是想来问一些事,望您能如实回答。”
村长急忙说道:“大人请说,小的知道一定答。”
程聿问道:“一般村落的话不会将宅子卖给外姓人的……但我听说这宅子是由村长介绍经手,我想知道是何缘故,原主要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