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宋临安虚弱地叫着。
宋寡妇房里的灯很快亮了起来,她披上衣裳就出来,却见儿子在院子里跪倒,浑身湿透,双唇惨白无力地看着自己,叫声似哀嚎:“娘……”
“临安!”宋寡妇大惊,急忙过去扶他,但宋临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捂着肚子吃力道:“肚子疼……”
“你疼跑院子里来洗什么冷水澡啊!”宋寡妇又急又气,连拖带扶将他弄进屋里,给他生了炭火,还当他是吃坏了肚子,并没有十分紧张,“娘给你找点药。”
宋临安抓住她的胳膊,此时他的五脏都开始疼了。
“娘……我要是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宋寡妇气道:“你在胡说什么!!”
宋临安怕自己哭出来,闭上双眼,可眼泪早就涌了出来。
他哭道:“我不想死……”
宋寡妇也是急哭了,抓着他的手说道:“你不会死的,胡说什么!已经在给你找大夫了,你忍忍。”
说着她就撇下他去喊大夫,可刚出门就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回头一看,儿子竟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临安!”
她这才慌了起来,过去掐他人中,待他醒来,便立刻跑了出去敲隔壁家门。
隔壁林家还没睡,她听见林秀秀的惨叫声了。
听说他们家丢了牛,还丢了林望天,估摸这会刚找到,林秀秀正挨打呢。
她敲的急,韩李花便来开了门,瞅她一眼问道:“宋婶有事?”
宋寡妇着急道:“临安肚子疼,都疼晕了,婶子求求你帮我喊村里的赤脚郎中来,回头我给你拿两吊腊肉!”
韩李花一听立刻说道:“成,记得给我腊肉啊,两吊。”
“好好!”
宋寡妇说完就去照顾宋临安了,韩李花喊了女儿来,说道:“去叫那林老汉来看病。”
林秀秀拔腿就去请郎中。
——比起在家挨打的可怕来,夜里的黑算什么。
很快郎中来了,林秀秀也站在床边看宋临安。
他的脸白得像纸,呼吸也很轻,林秀秀紧张地掐着衣角看他。
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可实在断定不了,便说道:“我开点止痛的药你熬了给他喝吧。”
宋寡妇问道:“我儿子是什么病啊?”
郎中也是个半桶水,哪看得出来什么病……但想着少年人哪有什么重病,止疼就行。
支吾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多久能止疼啊?”
宋临安忽然开口道:“娘……不要……为难林伯了。”
宋寡妇也无法,村里就这么一个懂点医术的,他看不出来别人更没办法。算了,先喝点药,天亮了就坐船去镇上找大夫吧。
宋寡妇跟大夫出去拿药了,林秀秀这才走了过去,看着床上的宋临安有些担心。
“临安哥哥,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
宋临安此时已经痛到没了知觉,他无力地看着她:“脸上……都是伤啊……”
林秀秀摸了摸脸,袖子垂落,手上也都是伤痕。
她笑笑:“我没事,习惯啦。”
宋临安忽然很担心她,他担心自己的娘亲,也担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姑娘。
他打起精神,语气微弱,可声音坚定:“秀秀,镇上好不好……看?大……不大?”
“好看啊,很大,我很喜欢。”
“县里更……好看……更……大。”宋临安强忍腹腔不适,轻声,“往那些地方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你爹娘……”
“啊?”
“你勇敢、有想法……有胆识……又好……学……”宋临安已经能想到她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裙,站在人群中被日光倾洒的璀璨模样了,“不该待在……这……去更大、更好的……地……方吧……”
五脏剧痛,宋临安蜷缩着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剧毒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摧残他的命。
“秀秀……连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宋临安抓住她的手,勉力笑道,“带我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林秀秀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反握着他的手,渐渐冰凉,渐渐没了气息,渐渐……离开她。
她怔然。
隐隐梦境中,宋临安感觉不到疼了。
他喜庄子的《逍遥游》,他曾遥想自己是一条鱼。
那叫做鲲的鱼,化鹏鸟可展翅千里。
那样巨大,那样宏伟,就这么飞在天穹上,一定很震撼。
可惜……
他再也不可能成为那条鱼,化身为鹏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垂天……之……云……
“临安哥哥!!”
寒冬腊月,离过年还有十来天。
一个小小少年,气绝于这四方小院中。
那晚,雪落山林,像是在证明——他曾来过。
第105章 番外八年前(一)
在林秀秀记事以来,她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吃饱饭。
家里穷吗?
她觉得不穷。
至少她隔三差五就会看见爹娘关起门偷偷吃肉,偶尔运气好,她也能分到一点残留着肉的骨头。
爹娘吃剩的她吃,她吃剩的狗吃。有时林秀秀会庆幸,在这个家里,她不是过得最惨的那个。
她学说话早,学走路慢。
三岁时的记忆她是有的,因为爹娘骂的太厉害了。
“赔钱玩意,到底什么时候会走路啊,指使你拿点东西都不成。”
“光知道吃饭!”
林秀秀长到十岁的时候她才知道,人啊,要是奶水喝的不够,光喝点粥,走路是会比别人晚的。
她每天都在挨骂中度过,但凡做错一点事,都会迎来劈头盖脸的骂声。
要是摔破个碗,她不但要挨打,这一天都没饭吃啦。
林秀秀觉得在家的日子难熬,但在外头她是快活的。
春日里,去放牛的时候她会去山脚下摘茶泡吃,那茶泡微微甜,嫩嫩的,很解馋。
夏日能吃的果实很少,但这不妨碍她拔下藤条编帽子玩。
秋天时山上都是累累硕果,这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季节。
而且干活的时候也凉快,不会总冒汗。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
太冷了。
她跟母亲提过一回,给她做身厚衣裳,但母亲总是不耐烦地将她呵斥走。
因为弟弟出生了,家里的布料都要给他做衣裳。
林秀秀是很羡慕弟弟的。
他一出生就能趴在母亲怀里,母亲也会笑得很温柔,哦,原来她的母亲是会这么笑的人啊。
还有他会吃东西时,就有白米饭吃。会吃菜了,还常有肉吃,那小鸟山鼠兽类轮着抓。
她在一旁等肉骨头的时候,弟弟总会学着大人的模样赶她走。
赶不走了,弟弟就将骨头往地上一扔。
然后就被狗抢走了——毕竟在它们的认知里,掉地上的就是自己的了。
人哪会吃地上的东西呢?
林秀秀只能看着骨头消失,她突然意识到,在家里她的地位比狗还要低了。
她不恨狗,因为狗是这个家里唯一愿意跟她玩,不会骂她,还会在她出门时跟在背后保护她的好狗。
就是年纪有点大,跑起来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