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人面带悲痛,高声喊道:“但愿我的雪儿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再无苦难,再无痛苦的人家吧!但愿她下辈子不要再当我的女儿。”
说完,那老人便倒在了地上。
韩世昭上前去探那老人的鼻息,发现那位老人已经断了气,心想那位老人应是早就老迈病弱,强撑着一口气为女儿告御状,如此终于见到杀人凶手被处置,那口气也散了,人自然也撑不住了。
他便让两个锦衣卫将老人抬下去,吩咐厚葬了。老人唯一的女儿卖入青楼,如今老人自己也不在了,当今天下还有许多像这位老人一样,被生活所逼,被迫卖儿卖女,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众人看到了那位死去的老人,也像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他们目送那老人被抬手。纷纷跪在地上,对薛雁磕头。
薛雁也对那些百姓磕头回礼,目送他们离开。
韩世昭看向薛雁,见她一身素衣跪在雪地里,不惧皇权,像是一朵洁白坚韧的茉莉,脸颊冻得通红,唇也冻得乌紫,整个人几乎冻僵了,脸上似有泪痕,是为世道不公而流泪,为苦苦挣扎在最底层的百姓流泪。
她只盼着她们不要像那个被害的女子一样,希望天下太平,希望河清海晏,希望世道公平,希望再无百姓受苦。
韩世昭走到薛雁的面前,劝说道:“既然霍殇已被圈禁,相信刑部也会很快将令尊和兄长释放,二小姐和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如今外面天寒,二小姐还是请快快回府,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再请个郎中瞧瞧,再跪下去可要伤了膝盖,会留下病根。”
“多谢韩大人。”
但薛雁觉得不对劲啊。
她看着锦衣卫将霍殇拖走,可燕帝却并未答应还薛家人清白,并未答应放了父亲和三位兄长。
薛雁并未起身,“民女恳请陛下严惩刑部尚书赵谦,恳请陛下还薛家清白,恳请陛下旨放民女的家人归家。”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只见凝香搀扶着柔妃出了马车,她刚出马车便打了一个寒战,她畏寒怕冷,赶紧裹紧身上的雪狐毛的披风,轻唤道:“陛下。”
“柔儿怎的下来了。外面冷,别冻坏了身子,还是先去马车上避避。”
柔妃轻咳了几声,看向跪在雪里的薛雁,笑道:“臣妾是被薛娘子打动,想来看看这般为了家人,不顾自身的安危,至诚至性之人到底生得是何模样?想当初臣妾还邀请薛家二小姐和宁王妃一起到本宫的小坐,见薛家二小姐的模样生得极好,便打算请陛下为二小姐指婚,不过今日看来,二小姐有了更好的归宿,有了更好的造化。”
薛雁皱眉看向柔妃,不明白柔妃说的更好的归宿是什么。
可霍钰听到柔妃的话,面色骤变,瞬间如临大敌。这女人兴风作浪,便是个祸害。
柔妃又咳嗽了几声,眼中似有点点泪光,更是妩媚动人,“臣妾没想到贵妃姐姐被他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臣妾与贵妃姐姐交好,又怎能看着贵妃姐姐和她的家人被人如此冤枉。”
燕帝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柔儿一向心善,总是替他人着想。“贵妃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便从冷宫放出,让人小心看顾着,不许出长春宫一步。”
想起薛贵妃疯疯癫癫的模样,燕帝便直皱眉头。
柔妃福身行礼,“多谢陛下。不过赵尚书也是国之肱骨,想必也是一时糊涂……既然陛下已经饶过贵妃姐姐,也希望陛下能饶了薛家人,希望陛下看在赵姐姐的份上,对赵尚书能网开一面。”
说完,她便剧烈咳嗽起来,燕帝赶紧扶她起身,“柔儿便是太善良了,总是见不得他人受苦。”
又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传赵谦!”
薛雁不禁皱起眉头,柔妃看上去柔弱,实则最是表里不一之人,她若是善良便不会利用薛凝对宁王下毒。这柔妃好生厉害,看似为薛家求情,实则是想保住赵家。
往丽嫔的寝房中放毒药的是她,想害宁王,想害薛家的也是她,可惜这些事都是柔妃背后推波助澜,利用肃王,利用赵家。
只可惜她做事不留痕迹,没有证据。
赵谦被带到,得知肃王出事,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跪在燕帝的面前,觑向柔妃。柔妃示意他别慌。
燕帝道:“赵谦,你勾结皇子,残害忠良,你可知罪!”
赵谦吓得连连磕头,有证词为证,肃王也被废,他如何能逃脱罪责,正打算请罪,只盼着能求得陛下宽恕,饶他性命,不要牵连赵家。
而吴公公小跑着上前,对燕帝回禀道:“陛下,赵尚宫求见。”
果然,这边柔妃演完戏,赵文婕便出现配合,心想原来早已拍了一场戏,在皇帝面前演戏。
燕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宣!”
赵文婕见跪在地上的父亲,却是不慌不忙,似有心里很有把握,她跪在燕帝的面前,伏地叩首,“回禀陛下,赵家固然有错,但薛家也未必无辜,下官状告薛家与薛贵妃勾结,构陷皇太子!”
是柔妃告诉她,肃王伏法,只有状告薛家,赵家戴罪立功,她便能出手保全赵家。
提及已故的皇太子,燕帝不禁皱了皱眉头,当初是他亲自下旨将皇太子关进诏狱,如今时隔三年,竟然还有人为皇太子翻案,赵家想拉薛家下水,竟然又提起了这桩旧案。
燕帝瞬间变了脸色,怒道:“来人,将赵文婕拉下去,杖三十。”
赵文婕面不改色,强装镇定,不停的磕头,“下官恳请将薛家构陷皇太子的证据呈上。请陛下明鉴!”
“拉走!”
锦衣卫得令上前,将赵文婕拖走了,将她按在地上,行刑的锦衣卫手执刑杖,重重责打在赵文婕的后背之上。
赵文婕咬着牙忍耐着杖刑,很快她的后背见了血,衣衫破烂,鲜血淋漓。
眼泪和着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落。
赵谦见宝贝女儿被打,不忍再看了,不禁老泪纵横,赶紧挪跪上前,苦苦求饶,“陛下,婕儿她素来娇贵,她的身子经受不住这三十刑杖,若是再打下去,她会被活活打死的,剩下的刑杖恳请陛下让老臣代她受过。”
见燕帝不为所动,赵谦又爬到赵文婕的身边,替她挡住那道道杖责。
一杖落下,赵谦那把老骨头差点被打散架了。
赵文婕忍着痛,咬牙慢慢从唇齿间挤出声音,“父亲已经年迈,经不起责打,女儿……女儿再挨过这剩下的十杖便算是熬过去了。女儿一定要救赵家。”
原来昨晚在摘星楼,柔妃对她说过肃王出事,赵家必然受牵连,要想救赵家,便只有一个办法,便是状告薛家与太子一案有所牵扯,但皇太子是燕帝的逆鳞,若是冒然提及,必定会触怒龙颜,她必定会受到折罚。
只等挨过责打,才能救赵家。
“陛下,妾身实在不忍再看了,妾身和赵尚宫同为女子,实在不忍看着她被活活责打至死。”柔妃适时开口为赵文婕求情。
见柔妃泪眼盈盈的模样,燕帝疼惜地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既然有柔儿为她求情,朕便暂且饶她一命。”
柔妃又道:“赵尚宫冒死状告,或许当年太子之事真有隐情,陛下不妨先看她能不能拿出证据,如若不能,陛下再严惩她也不迟!”
赵文婕咬着牙,强忍着疼,不让自己晕死过去,但已经痛得站不起来了,她一步步往前爬,虚弱的说道:“回禀陛下,先太子谋逆一案有隐情,下官查到先太子曾送太子妃的大婚之礼,那珍贵的南珠头面曾出现在薛家的珍宝阁铺子中,关于此案,下官已有证据,恳请陛下准许下官将证据呈上。”
说完,赵文婕便晕了过去。
燕帝下令让太医将人弄醒,太医给赵文婕含了参片,掐了她的人中,赵文婕这才转醒。
赵文婕虚弱的说道:“谢陛下。”
“倘若你找不出证据,朕绝不轻饶,赵家也会被你连累,你可想清楚了!”
赵文婕重重点头,“是……”
“来人,传证人证物。再给赵尚宫赐座。”
而柔妃也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薛雁,“请陛下薛家妹妹起来。只怕妹妹快要熬不住了。”
燕帝冷笑道:“让她先跪着!”
霍钰怕她受不住,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便不顾月妃的阻拦,大步上前。
第58章
“父皇,再跪下去,人就要撑不住了。”
燕帝看了霍钰一眼,冷哼了一声,问向薛雁道:“这便撑不住了?”
薛雁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了,周身发冷,犹如身处冰窖,连牙关都在打颤,最难受的便是双腿,又冷又疼,好似无数针刺一般,她快要熬不住了。
一旁的赵文婕刚受过刑,虚弱的含着参片,方才被打得皮开肉绽,腰快要被打断了,可燕帝却下令赐座,她伤在腰臀上,坐下便更是雪上加霜,压着伤口,如坐针毡。
她恨死薛雁了,若非她执意要告赵家,她也不会受此重刑,她整整挨了二十杖,剩下的十杖是父亲替她挨了。
她差点被打死,凭什么薛雁就只在雪地里跪一会,一点事也没有,她便要受如此严重的折罚。
赵文婕低声道:“说的好听,说什么为父伸冤,竟连跪一会都受不住,看来薛二小姐只是说的好听,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吗?这样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
“赵文婕!”
那满是怒意的声音传来,赵文婕抬头迎上那要杀人的眼神,她顿时脊背生寒,惊恐交加,她从未见过那般可怕的眼神,就像要将一个人生生撕碎了。
可她又觉得委屈,听说宁王极其护短,素来特别照顾他麾下的将士,难道他竟如此喜爱薛凝,竟然爱屋及乌,竟连薛凝的妹妹他也要护着。
之前听说宁王和宁王妃夫妻恩爱,今日她亲眼所见宁王对薛雁的维护,可见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不过好在薛凝已经死了。
虽然到现在都没发现薛凝的尸体,但在那般寒冷的冬日落水,应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赵尚宫说的没错,既然为父伸冤,便要心诚。”燕帝冷笑着看向薛雁,“还撑得住吗?”
薛雁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民女还撑得住。”
燕帝看了一眼宁王,“你看,是她自己坚持要跪的。”
宁王皱紧了眉头,手握成拳,他了解父皇,最是冷漠无情,只要有人求情,惹怒了他,便会迎来厉害千倍百倍的责罚,倘若薛雁敢说不跪,只怕他会用旁的法子狠狠折罚她。
他只盼着能快些审案,寻常人在雪地里跪久了根本受不了,再拖下去腿也要废了。
好在锦衣卫指挥使韩世昭来的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快速回城,将赵文婕所说的几位证人全都带来面圣。
薛雁看着那些所谓的证人,身体气得发颤,双手紧握成拳。
证人是珍宝阁的钱掌柜,王家姨母余悠然,还有武德侯的妾室董菀。
柔妃收买了这些人是想置薛家于死地。
当初那南珠头面便经由钱掌柜送出,余氏勾结钱掌柜换了珍宝阁的首饰,还以次充好,私吞了五万两银子,后来由薛家出面,薛雁助薛老夫人查清了真相,将钱掌柜和余氏都扭送了官府,当天薛老夫人关起门来审案,董菀代谢玉卿上门提亲。
这三人当初都与珍宝阁私吞银子一案有关。
而经过那件事,余氏恨毒了薛家。
董菀暗中谋害谢玉卿,薛雁替谢玉卿守着谢家,防着董菀害人,因此她与薛家交恶。
如今这三个人再次出现,是要陷薛家于死地。
或许从一开始,皇太子送给秦娘子的南珠头面便是柔妃安排好的,以此栽赃薛贵妃,构陷薛家。
赵文婕向魏帝介绍了这三个人的身份,余悠然暗示钱掌柜先开口,钱掌柜跪在地上,对炎帝及面前的一众贵人磕头,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场面,更没想到会见到皇帝,但一想到贵人许他的重利,他便豁出去了。
“回禀皇帝陛下,这南珠首饰是宫里的一位有身份的贵人交到小人的手里,草民见着那首饰实在稀罕,却因为一直难以售出合适的价钱,这南珠首饰便一直留在珍宝阁中,直到那日薛家二小姐扮成大小姐来巡铺子,小人便将这宝贝献上,给了薛二小姐。”
余氏也赶紧在旁附和:“对,民妇也可以作证,这南珠头面便一直留在薛家,民妇的妹妹,也就是这位薛二小姐的母亲余幽若,曾几次向民妇展示过这珍贵的南珠头面。”
赵文婕故意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在圣上面前,若有半句谎话,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余氏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民妇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
突然,薛雁发出了一阵冷笑。
众人都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