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在屋子里睡醒,时间已到了申时二刻。
顾长泽不知所踪,顾姳坐在她身边百无聊赖地等她。
一看到谢瑶醒来,顾姳眼前一亮便要拉着她出去。
“昨晚宴席没过半你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今儿得闲,你快点陪我出宫走一走。”
谢瑶扯着人将她拉了回来。
就算睡了这么久,她梦里也全是昨晚顾长泽在小院里孤寂的身影,还有午后说的那些话,醒了之后谢瑶心中也闷闷的。
她觉得顾长泽是个好人,这样的好人却因为脾性温和又身子虚弱而受这样不平等的对待,实在让人费解又气恼。
她扯了顾姳坐下,轻声问她。
“皇上不喜欢殿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吗?”
顾姳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瞧见宫人们都在外面伺候,拉着谢瑶落座。
“你平白问这些做什么?”
“你便与我说说,好歹如今我也是东宫的人,连这点事都不能知道吗?”
她越藏着谢瑶便越想问。
顾姳叹了口气。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大清楚。
父皇之前很疼皇兄的,他是嫡子,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几乎是没有争议的储君,后来带兵逼退敌军更是名声大噪,哪怕在他起初重伤被送回来的时候,父皇日夜焦急,甚至还呕了血,很担心皇兄。
他昏迷了十多天,父皇什么都试过了,遍寻天下名医,又找圣僧们为皇兄祈福,后来来了个神医治醒了皇兄,底下臣子们就闹着他病弱不堪为储,父皇大怒杖毙了几个大臣,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皇兄必然会好。”
算起来第一年,尚算正常。
“第一年末,春节那天晚上,父皇亲自来东宫看顾皇兄,还带着好不容易求来的神医,在里面足足待了三个时辰,再后来父皇出来的时候大怒,皇兄昏倒在屋子里,两位神医已被父皇拔剑砍了,从那天起,父皇再未进过东宫。”
谢瑶神色一颤。
“可知道为何?”
“不知道。”
顾姳摇头。
“我与皇兄算是宫里最亲近的兄妹,可他连我也不说。”
从那以后,洐帝便架空了他东宫所有的权势,又以养病为由要他两年不上朝,上林苑一事传出来的时候,顾姳心中竟没有丝毫惊讶。
她知道,皇帝在两年前就想废储,甚至是……想杀了他。
“但我皇兄其实极好,性情温和又聪慧,是个合格的储君,底下的其他哥哥们都不堪重用,父皇却执意将他们都扶起来,也要废了皇兄。”
言至于此,顾姳便再不知道什么别的,谢瑶抿唇久久不语,奇怪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洐帝如此决绝地对儿子恨之入骨,又让顾长泽如此肯定皇帝绝不会让他登位。
她滚动了一下喉咙,不由得有些心疼顾长泽。
“嫂嫂。”
顾姳拉着她的手,头一回喊了她嫂嫂。
“我皇兄东宫没别人,也不与旁人一样喜欢拈花惹草,虽然你们大婚是父皇圣旨,但他身边从无别人,我也总想你们好好的。”
两个对她来说都是重要的人,如今在一起,顾姳是最盼着他们好的。
她的话情真意切,谢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和顾长泽是因局势成亲,她本想如他所言,日后寻得自由之身,可此刻听了这些话,看到这些天发生的事,她心中忽然生出说不明的复杂。
顾姳在这待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晚间谢瑶与顾长泽正用着晚膳,外面忽然来人回禀。
“皇上召见殿下。”
谢瑶心中担心着,执意与他一起去了。
入了内殿,皇帝看见谢瑶也跟了来,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昨晚的事,你回去想的如何?”
顾长泽跪下还没起身,皇帝已开口。
他底下的儿子里,老六已经废了,剩下的三个平庸扶不上墙,洐帝最看重的就是老三。
狠毒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儿子没了用,他必须得扶持一个去平衡时局。
更不能让朝中无人可用,反倒让他最忌讳的儿子找着机会翻身。
他问出口,顾长泽轻轻咳嗽了两声,恭顺地道。
“父皇所言,儿臣必然遵从,三弟也受苦许久,便早些将他放出来吧,儿臣相信他是冤枉的。”
洐帝本以为今天要再废一番周折,没想到顾长泽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慈爱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就知道你最是恭顺,必然舍不得你弟弟受苦。”
洐帝说罢就朝外吩咐。
“恰好这会太子也在,你这就传旨让几位皇子和大臣都来乾清宫,朕的三儿受了污蔑与委屈,朕此时要为他翻罪。”
御前公公连忙领旨往外跑,跟迎面而来的侍卫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痛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公公还没来得及喊,那侍卫已经连滚带爬地到了洐帝面前。
皇后才得了消息正喜形于色,嘴角的笑还没扯开,就见那侍卫带着哭腔喊道。
“不好了,娘娘,三皇子没了。”
“什么?”
“啪嗒——”一声,皇帝手中的玉简掉在地上。
晚间三皇子在殿内歇着,许久不见人醒,晚膳的时候侍卫便进去喊人。
没料到刚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三皇子的头被割断在一旁,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睛,胸膛被刀划开,血肉模糊,鲜血混着皮肉滚落了一地。
连一向看惯生死的侍卫们都吓晕了好几个。
侍卫颤抖着手呈上了三皇子个被割断的人头,皇后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洐帝眼前一黑,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满大殿充斥着血腥味与尖叫。
顾长泽在那盒子被呈上去的刹那就捂住了谢瑶的眼。
整个大殿乱成一团,尖叫声不绝于耳,这事再没有翻供的机会,帝后二人双双昏厥,顾长泽担忧地关怀了几句,又周到地喊了太医,才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带着谢瑶离开。
回程的路上,谢瑶还有些心惊那不小心瞥到的鲜血,脸色发白地攥着顾长泽的手,还不忘安慰他。
“殿下身子弱,不该只记得捂我的眼而自个儿看见的。”
连看惯大风大浪的洐帝都晕了过去,谢瑶理所当然地把顾长泽的身体不适归为看到三皇子的头颅吓着了。
顾长泽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手,轻轻叹息。
“虽说三弟做错了事,孤也被父皇这般逼迫,但好歹多年兄弟情,孤也实在不忍,他还这般年轻。”
谢瑶顿时蹙眉。
“殿下太心善了。”
以她看三皇子死了未必是坏事,总好过被放出来时时刻刻害顾长泽。
她一边越发为他不值当,一边又握着他的手,生疏地安慰道。
“您别想那么多,是他罪有应得。”
谢瑶知晓顾长泽性情温和有君子之风,虽然三皇子狠毒,如今乍然离世他心中也多半不舒服,这晚回去便主动陪在顾长泽身边,与他一起歇在了前院。
至夜半,她从睡梦中惊醒,发觉身侧的地方一片冰凉,顿时起身下了床榻。
“殿下呢?”
“一刻钟前起身去了书房。”
谢瑶担心他还记挂着三皇子的事,连忙穿了外衣也跟去了书房。
彼时下人才回禀完今日在三皇子府的事,那把匕首被洗得干净送到了面前,顾长泽修长的手拢过,眼中闪过几分可惜。
“三弟的血实在是脏,这匕首孤本不想要了,但想来父皇一朝痛失爱子,必定思念三弟,这匕首是三弟终了前最后所见,便留给父皇当个念想吧。
也许……”
他轻飘飘地压下眼中的愉悦。
“也许日后能一同送了父皇与母后也不一定。”
下人低垂着头不说话,顾长泽拿着帕子将匕首又擦拭了一遍,才道。
“你去……谁?”
顾长泽目光阴鸷地望向窗外,眼中的杀意在看到那张芙蓉面的刹那消散。
他几不可见地一挥手,侍卫退了下去。
谢瑶推门而入,瞧见的便是顾长泽坐在桌案前写东西的样子。
“殿下怎么来了这?”
“实在睡不着,也不愿吵醒你,就想来坐一坐。”
他将手中的宣纸推到一侧,拉着谢瑶坐在了他腿上。
修长的手拢着她的腰身,谢瑶目光顺着昏黄的灯盏去看他手下的字。
“殿下的字极好看。”
“随意写写,静静心。
孤惊动你了?”
谢瑶摇头,有些担忧地回抱住他。
“殿下还在想白日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