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没说完,顾长泽忽然打断了她,语气冷了几分。
顾姳从来没见他这么重语气说话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见顾长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又往里面去瞧睡得正熟的谢瑶。
惊吓之后便是纳闷。
皇兄和瑶瑶认识这事,她一直是知道的。
三年前,顾长泽重伤从边关回来,身上贴身放着一副简单潦草的萤火虫画像,便是重伤昏迷的时候,也没人能从他手里拿走。
顾姳是先在谢瑶手中见过这幅画的,第二回见顾长泽身上的这幅,是谢瑶与萧琝定亲的那一天。
谢王府和萧相府外摆宴三日,皇兄拖着病体去了萧相府,头一回醉了酒。
她少见他如此样子,便有些好奇,刚要追问,瞧见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副已泛黄的画。
“这画……谢小姐身上也有呢?皇兄哪得了一副与她一模一样的?”
彼时顾姳一脸好奇地说完,顾长泽回头看了过来,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
远处谢瑶与萧琝同跟在谢王身侧见四方来宾,女子温婉柔美,男人爽朗英俊,处处可见夸赞的声音。
他忽然说。
“想听听吗?孤与这位小萤火虫,曾见过的事。”
*
眼看着谢瑶依旧沉睡,顾长泽回过头。
“姳儿。”
他不轻不重地说。
“没有下一回。”
顾姳老老实实地回了公主府,顾长泽起身进了内殿。
*
皇后一连疯癫了四五天,夜夜梦魇梦到三皇子,白日里便躲在寝殿里,非说那天晚上自己摸到的断肢残骸是儿子的。
“娘娘,皇上已查到了,是刺客那晚躲在咱们凤仪宫,临走的时候不小心撇下的脏东西,皇上已将刺客处死了,怎么会是三皇子呢?”
宫女上前想要搀扶皇后,却被她一手推开,只死死地抱着软榻旁的柱子,神色恍惚,衣衫凌乱。
“是,肯定是的,就是我儿,有人敢掘开他的墓,还将他分尸,这样残忍地送到本宫面前了,你说本宫是得罪了谁么?”
皇后想起那晚摸到的腥脏便忍不住低头作呕起来,一连五日的噩梦将她整个人折磨得形如枯槁,她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儿子死了,她正攒着劲要给他报仇,残了腿的六皇子,病弱将死的太子,她都要把他们杀了给儿子陪葬,如今他们都还没死,为何自己却日渐虚弱,夜夜噩梦?
皇后打了个哆嗦,恍惚地抬起头,疯癫地看着东宫的方向。
“太子妃怎么这么久没来了?”
她口中的太子妃睡了一天总算见清醒,酉时二刻,谢瑶起身梳洗。
“殿下正在书房议事呢,说等您醒了再摆晚膳。”
谢瑶有气无力地站起身,这会是连一句顾长泽的名字都不愿听。
“让他议吧,你陪我出去走走。”
从她打凤仪宫回来的那天便没再见过外头的太阳了,春日晚间还不算热,微风吹过,谢瑶从后院出去,看着东宫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不知不觉走到了顾长泽的院子。
大婚之后,两人便几乎没分过屋,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挪到了她的院子,谢瑶也从来没进过这院。
今日转到了难免好奇。
内院无人拦她,谢瑶一路进去了。
顾长泽的院子和她的不大一样,装饰简单又安静,江臻瞧见她进来连忙迎上去,热情地给她介绍着顾长泽的院子。
“这是书房,这是寝居,这是殿下时常去的温泉宫……”
谢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
这小屋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上面还落了锁,东宫内便是连顾长泽的书房也没这样,谢瑶一时好奇,抬手去推门。
“这是……”
“哎呦,娘娘。”
江臻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她。
“这儿可不准人进的。”
“怎么个不准人进法?”
青玉眉一横开口了。
她家小姐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连这破旧的屋子都不能进?
“这……”
江臻正赔着笑不知怎么说,谢瑶目光一转,顺着破旧的小屋看到了里面熟悉的一角。
这是……
黄昏的光照在窗棂里,她站得近,便顺着窗子瞧见最外侧的桌子上,有一副半摊开的画。
画中画了一位年轻的女子,曼妙的背影站在花丛中,春日舒朗,栩栩如生,画的左侧还落了一首诗。
谢瑶刚要细看,江臻已到了跟前。
“这屋子脏,别呛着太子妃了。”
谢瑶目光被挡住,江臻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将窗子透出来的那点画卷全挡住了,谢瑶皱眉,只觉得这画中场景有些熟悉。
而且……为什么是个女子?
她抿唇,看着江臻心虚的样子,刚要坚持往前走,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孤说怎么找了半晌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
顾长泽从外面进来,身后一位着了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跟着,江臻顿时松了一口气退到他身后。
“怎么出来了?”
顾长泽很是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身后的男人低头行礼。
“臣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这位是江相。”
与萧琝父亲同位宰相一职的江诏。
谢瑶礼貌颔首。
“既然殿下寻到了太子妃,臣便不打扰,先行告退。”
江相又是俯身拜下去,眼见顾长泽点头,他又试探着问。
“您方才说的……”
“就如此办。”
顾长泽淡淡落下一句话,江相连忙应声。
“臣明白,必定尽心竭力。”
江相又行了礼离开,谢瑶有些诧异地看了顾长泽一眼。
顾长泽久居东宫,寻常臣子几乎从不踏足拜见,如今这位江相手握重权,却在他面前甚是恭敬,甚至恭敬到了有些畏惧的地步。
实在奇怪。
“殿下与丞相说什么呢?”
她记得顾长泽说过,已许久不能涉足朝堂事了。
“一些琐事,阿瑶怎么来了这?”
顾长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谢瑶果然回神。
“转到这儿被拦着了,殿下的江公公不让我进呢。”
往常若有她这样说,多半顾长泽就得回头训斥江臻了,江臻闻言也是脖子一缩,不敢多说一句话。
然而这回,顾长泽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屋,神色微动。
“孤倒不知你还有这样好奇的时候。”
“那殿下来了,便与我一起进去看一看吧,也好填一填我的好奇。”
谢瑶说罢要拉着他去开门,走了两步,却不见身后人有动静。
顾长泽站在原地笑。
“今日太子妃甚是有兴致,孤本该作陪,但这屋子脏,不如改日吧?”
改日?
谢瑶又想起那在窗子一角放着的画像。
是个女子。
一个年轻的,只从背影便能看出来漂亮的女子。
她忽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抿唇看着顾长泽。
“可是我想今天。”
她的话音柔和,却夹杂了一丝不明显的别扭。
“江臻,孤看你进来办事越来越散漫了,这屋子这么脏乱都不知道收拾的吗?”
顾长泽不悦地看着江臻,江臻连忙跪了下去。
“奴才知罪,今晚便将这小屋收拾好,明日迎太子妃进来看。”
眼看主仆两人一唱一和,谢瑶抬手扯住了顾长泽的衣袖。
“殿下。”
她眨眨眼,难得柔声这样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