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持不下,二人静待时机,各方首领的耐心却告罄,北城卫与官兵起了先手,将要落下手掌发令的电光火石之间,刺客的龙爪朝着思晏飞探而出,虞斯耳梢一动,不远处刚好传来阿离带兵奔来的声音。
焦侃云咬紧牙关,聚精会神,冲着楼思晏,猛一打马,“驾——!”同一时间,虞斯飞身朝思晏的方向掠跃。
阿离飞驰而来,准确无误地把武器丢到了虞斯身侧,“侯爷!接剑!”
挽在手中,一把揽过所有钩链下劈!布满倒刺的龙爪顷刻刮花了虞斯的手臂,鲜血飞溅,他却毫不在乎。
几乎算得是没有一丝一厘的偏差,时间刚好,焦侃云已冲到楼思晏面前,一把拽住她,死死攥着不放手,黑鱼的速度奇快,携着两人冲了出去。若是不想她被拽掉胳膊,楼思晏只能跃身随她到黑鱼骑上!
没有来得及反应的选择,让焦侃云的计谋得逞,携着楼思晏驾马冲出重围,留下红雨,虞斯翻身骑上,立即打马突围,发号施令,“上!活捉!”
话音落下,北城卫和官差一拥而上,高处军卫神射手破空之箭射落刺客手中武器,随后把把冷箭都朝着几人的膝弯与手臂钉去,忠勇营军差左右配合,将数十人活捉拿下。
三人两骑头也不回地疾奔,欲离开是非之地,站于高处纵观全局的校尉却早已料到,带着军差截断去路。
校尉手执长刀,“侯爷,此女与太子案关系密切,你周旋多日,尚未查出其中首尾,怕是手段不够猛烈,陛下欲助你一臂之力,望你把人交出来,莫要让本将为难。”
手段不够猛烈,意思就是陛下要施以极刑,逼迫思晏想起线索了。
虞斯骑着红雨向前几步,挡在前面,“此案由本侯主审,一切自有安排,没有看见圣旨,本侯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倘若今日教你带走了人,背着本侯就将其杀掉,摧毁线索,将来圣上问起,你却推诿扯皮,说并未让本侯交过人,本侯没有人证物证,岂不百口莫辩?”
校尉一噎,此事确是陛下口谕隐秘吩咐,不敢宣扬,也确实没有圣旨下发,但任谁都能想到,假传圣意是死罪,他带着大队人马拦截,传的必是圣上金口玉言的真话。虞斯这分明是在耍无赖!
“本将奉命缉拿刺客,今日一局,侯爷看得见,北城卫看得见,各司府官差都看得见!所获皆交由侯爷处置,没有半分不妥。那数十名刺客当然会全数送入刑部大牢由侯爷审问,此女自然也要入狱盘审,怎可区别对待?”校尉摆出请客的手势,“若是侯爷不信,即刻随本将入宫面圣就是!”
虞斯挑眉,“将军好大的胆子,本侯如今衣冠不整,血污遍身,你为达目的,不顾圣上尊目,还想教本侯随意冲撞,更不要说这个时辰,陛下恐怕早已入睡,近期绝杀道已教陛下吃尽心力,你,敢去扰吗?”
校尉咬着后槽牙,天呐!没人跟他说虞斯是军痞啊!什么狗屁理由!他一心想着完成任务,隐隐生了怒怨,“狱中刑审和私下盘问不过是皮肉之苦的区别!侯爷如此护着身后女子,莫不是除了留作审问之用,还别有私心?”
似是一下戳中了虞斯的心事,他默然,却并不退让,楼思晏略抬眸看了他一眼,垂眸轻叹了口气,气息已有颤声。
僵持难下时,焦侃云翻身下马,朝校尉一拜,“下官却有一言,还请将军一听。”
校尉微眯了眯眸,“难道小焦大人也要忤逆圣上保她?”
焦侃云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并非忤逆,反而是遵循圣意,且想救将军一命。”
校尉一怔,“这是何意?”
焦侃云不疾不徐地道:“下官把话摊开来说,陛下想要思晏入狱,以刑罚审讯,逼她忆起与太子案有关的线索,可今日之局,若是没有侯爷来救,你们并不会管顾她的死活,可见陛下也没有那么在意这条线索,对否?”
“放肆!”校尉大喝,“你怎敢如此揣测圣意?!”
焦侃云摇头,“若是此时不揣测清楚圣意,将军的性命难保。看,下官这样说,将军也觉得可笑,那圣上若是听到有人说他不在意太子案的线索,会不会觉得可笑呢?想必不仅会觉得可笑,还会要了说者性命。”
校尉细细斟酌片刻,“小焦大人究竟什么意思?还请直言。”
焦侃云这才接着说道:“陛下秘而不宣,没有圣旨,仅作口谕,便是留有余地。试想,今日将军若是顺利把思晏带走,关押入狱,北城卫与各司府都看在眼底,那么来日,她被刑罚折磨,寻到线索还好说,寻不到线索,是谁的过错?当然是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的您的过错。
“同理,若是她被折磨致死,或是不堪刑苦,设法自尽,线索断了,究竟又是谁的过错?难道会是陛下的过错吗?当然还是将军你的过错。因为无论如何,陛下都一定要所有人都觉得他‘十分在意’太子案的线索。
“退一万步来说,将军还是想接这个烫手山芋,那么可想得清楚,今日在宫中时,为何陛下要对忠勇侯说,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布局?为何转瞬又亲自布局,让将军你来截阻忠勇侯?当然是因为,陛下很想要这个线索活着,但是又等不及,于是借你,向忠勇侯施压。
“下官想,比起刑罚逼迫,心术更为有用。将军带走她,无非就是刑罚逼迫,还不敢用力过猛,唯恐此女承受不住,线索尽断。可若是忠勇侯带走她,被此番施压过一遭的忠勇侯,当然会比将军你还急,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揭开线索。将军掂量一番,陛下希望看到什么结果?”
校尉被说动几分,一时有些怔然,“可是,我奉命前来……”
焦侃云淡笑道:“校尉已费尽唇舌,与忠勇侯起了冲突,军卫与忠勇营两番较量,不敌侯爷北阖杀敌之人勇猛,看来是忠勇侯过于刚直,认了死脑筋,非要看到圣旨才肯罢休,将军无法,只好回宫先禀明圣上,询问圣意,而后请旨。下官将一切看在眼底,可作人证。”
虞斯趁势说道:“校尉不敢在皇城厮杀太过,惊扰百姓,但本侯一根筋,倾尽全力与校尉较量,身上的伤,就是证明。”
如此,校尉才转过弯来,略思忖须臾,朝虞斯和焦侃云颔首致意,抬了抬手指示意手下,“我们走。”
军卫尽数撤去,焦侃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编瞎话不容易,编得教人信服更不容易,编得教圣上知道后会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更是难上加难。她回过身,看向楼思晏,伸出手,笑道:“搭一把吧,我刚才又救了你的命。”
“焦姑娘,很抱歉。”楼思晏伸手,将她拉上马,轻声道:“让你为我涉险。”
话外之音,是谢谢。
焦侃云偏头挑眉一笑,“不客气。”
一夜冗战,天边青梭穿行,云翳渐散。
焦侃云打马红雨,与虞斯的黑鱼并行,“马上要天亮了,侯爷下一步什么打算?”
虞斯侧眸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帝王之压迫在眉睫,但思晏恐怕一时半会依旧想不起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没有拿到澈园的罪证,又烧了楼庭柘的帐楼,打草惊蛇,再要深入调查也十分为难;绝杀道刺客虽被活捉,却净是些死士,嘴严得很,要审讯出有用的东西更是不易。”焦侃云微叹,只觉万般死路,最后竟轻笑了声:
“事已至此……”
虞斯目露笑意,“先吃饭吧。①”
没错。焦侃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从入宫到现在,无一事不是令人汗流浃背,命悬一线,五脏庙待祭,犒劳也好,补充体力也罢,她认真想了下樊京城内茶点一绝的酒楼。
“还是回金玉堂吧,那里的甜品茶点,都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语毕,焦侃云又侧目悠悠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侯爷的伤势,须得先止血,金玉堂方便。”
虞斯心念一动,垂眸时侧颊微红。怎么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作甚?求和?他可不会因为一句关心,就把她写那破话本的帐一笔勾销了。
不过……再怎么说,她方才帮忙救了思晏,应该可以勾销一点,大不了等她在面前写下册的时候,语气稍微温柔一些好了,或是,穿得俊朗得体一些,教她赏心悦目,画得顺畅些,如此自己的名誉也可以挽回许多。
焦侃云却想得很简单,趁他病,要他命。回金玉堂,听到昨夜风声的风来必会携着武器找来,时机正好,是时候上场亮一手了。
“你的骑术是谁教的?”虞斯忽然开口,一贯清朗的声线,似乎比之前更为温柔和煦,且夹着十分刻意的字正腔圆。
十分做作。一直隐忍不发的楼思晏将虞斯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微微摇了摇头。诚然,她完全看得透虞斯和在北域时的区别,可这样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清楚,是求不到像焦姑娘这般聪慧的女子的,更不要说自己还附加了许多污名在他身上。
焦侃云沉眸,许久后才轻声回道:“是阿玉教的。他师承大辛朝骑术最好的将军。”
虞斯一愣,“抱歉。”
“无碍。”焦侃云夹紧马腹,迅速打马驰骋,“思晏,你的骑术又是谁教的?”
楼思晏指了指虞斯,“在北域的时候。”
倒是很稀奇,虞斯对待看中的“猎物”都这么有耐心?既教骑术,又教武功,赠送汗血宝马,安排高门身份。这哪里像是戏玩女子,分明另有隐情。
但思晏之前透露出的面貌是十分惧怕虞斯的,方才被合围,更是宁死不动,如今观两人之间气氛,却好似没有这份畏惧的微妙。
只能隐约察觉,楼思晏并不想和虞斯说话,虞斯也尽量不和她交谈。
其中有什么隐情?又会否与阿玉有关?焦侃云必须知道。
待几人回到金玉堂时,天边翻起鱼肚白,时已大亮。
意料之内,风来抱着剑等候在堂外,焦侃云一眼看见他,翻身下马,微微挑眉,给了个指示。风来领悟,一言不发地跟在几人身后,待入了金玉堂,焦侃云将门一关,他便二话不说,拔出长剑,对准虞斯就捅。
“侯爷!请赐教!”
耳风晃动,虽猝不及防,但虞斯反应迅疾,回身抬手一挡,赤手空拳,偏头躲剑,堪堪接下他的臂腕,“你作甚?疯了?”
风来并不回答,招招毙命一般,起手再砍。
虞斯不愿和他动手,频频避招,“焦侃云?焦侃云!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趁着驻守金玉堂的忠勇营兵差都去押送刺客,尚未归来之际做一些小人之事了。焦侃云浅笑道:“我也想知道,风来这是何意?听说思晏小姐也随你学了一些武艺,思晏,你要插手去帮侯爷的忙吗?”
楼思晏抱着虞斯的剑,大摇其头,满眼都是可怜见的。
焦侃云笑道:“想来侯爷与思晏不睦已久,如此危机时刻,思晏竟然不愿出手相助。”
虞斯一边与风来过招,一边听她说话,心难两用,此刻也只能两用了,“你果真要逼我出手?我怕你焦侃云日后少一个忠仆!”
“是吗?那就试试吧,风来的武功再怎么说,在樊京也是数得上名号的。”焦侃云倚桌,狭眸一笑,“不过,我真是十分好奇,侯爷在官场上也如私下这般,树敌颇多吗?思晏一个,校尉一个,二殿下一个,如我所见,侯爷处处不饶人,狂妄之态教人生厌,风来不过是与你相处了几月,竟也作出这般催命之事来,想来侯爷在官场上,确实没有朋友吧?”
话落,虞斯旋身飞上梁,蹲身,一手撑着梁木,一手耷在膝上,看起来随性从容,眼神却警惕着下方起势欲来的风来,有些好笑地对焦侃云道:“你,在套我话?一心二用,确实很难,但是——
“焦侃云,我是虞斯。”
第32章 银绯。
焦侃云毫不在意被窥破意图,她早知虞斯之智,可她玩的就是阳谋,料定以虞斯的性子,必会顺她的意,索性双手十指交错轻巧地扳了扳,“那就请一向狂妄自负的侯爷,一心两用给下官见识一番吧。”
她问的什么?在官场有无好友?虞斯脑中思绪方捋,尚未开口回答,“管你是谁!看剑!”风来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当头一剑劈下来,横梁留下碗大个豁口。
他探身闪开,只等风来转眼,倏忽之间出现在风来的身后,不等其反应,迅速抬腿将人踹下梁,肉眼可见的劲风刮破空浪,细微的晃声弹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好力道!
好速度!
“本侯回京不过数月,身兼要职,主审重案,哪来时机结交狐朋狗友!你说的那些人,得罪便得罪了!”
虞斯再度轻盈地落在梁上,依旧单手耷膝,觑了焦侃云一眼,见她正为自己方才的回击惊讶满目,登时自得地一哂,耳廓浮红,转眸睨回风来,“还要来?我怕小焦大人还没问出个子丑寅卯,你就被我揍得爬不起来了!”
楼思晏险些笑出声。饶是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怎么一股子装模作样的味道,姿态还给端起来了。
风来翻空腾身,借势化劲,以剑划地稳落,抬眼,一双鹰隼似的招子里蓄满兴奋,片刻不歇地挽花挥剑,再起,依旧是冲命门而去的杀招,“侯爷,方才这一脚,未免也太轻了吧!这个力道想把我打趴下还不够格!难道这就是北阖战神十成的力了?贻笑大方!不过如此!”
“什么?不过是三成的力罢了!”虞斯挑眉一笑,为了动摇他的意志,焦侃云连这般睁眼说瞎话的激将法都用上了,“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场心术博弈啊,看来,我须得认真了。”
风来劲瘦的腰旋如裙裾,手中长剑转如铰刀,虞斯耳听八方,眼风横扫,电光火石间瞰观其纰漏之处,耳畔却又传来焦侃云迫势的声音:
“身兼要职,往来公务必有同僚与侯爷同出同入,一来二去,饶是块石头也能被焐热几分;主审重案,必有心亏者奉承巴结,或是为了功勋前程,挤破了头也要为侯爷鞍前马后之人。
“更莫说,若是此案经办人手不足,一时誊挪出个空位,便有数人趋之若鹜,侯爷怎么知道,其中不会有隐秘的关系网络连缀?一旦有关系网连缀而成,侯爷怕是结党而不自知了。”
风来和虞斯两人做的皆是拼死拼命的行当,动起手来没有一丝赘余之势,剥开了所有花架子,依旧赏心悦目。
旋剑而来时,虞斯滑步闪身,风来毫不迟疑地追击,“侯爷只会躲吗?!”
焦侃云乘势逼问:“侯爷怎么不回答下官的问话?一心二用不是很容易吗?”
“全无道理!一来本侯从不与不相熟的同僚同进同出,二来,此案自本侯接手开始,动用的便都是忠勇营亲信,若非要说有来蹭功挂职的人手,那便唯有小焦大人安插在本侯这里的风来了!”
退至楼间,虞斯候到时间,一把挽住栏杆,单手折断一截长杆,便充作武器,凌空一翻,两步攀上二楼,刺杆挑人,再由双手彼此相接反搏挽花,刮乱剑势。
这下风来才明白他屡屡躲闪之意,竟教他凭空生出武器来,那长杆在他手中一时坚若磐石一般,剑招被频频弹开,他只好退步闪身,还不忘大嘲,“恐怕侯爷还需要再多用几分力啊!只用三成力,倒叫属下有余力逼你拿出了武器?!”
楼思晏看出端倪,提醒道:“若教他有一杆在手,风来会输得很惨。”怕她不信,又看着她的眼睛强调了一遍,“很、惨。”
焦侃云一惊,片刻后神色自若,“风来,先碎了他手中长杆!”
风来闻言,将巧劲蓄于剑上,陡然飞檐走壁冲向三楼,找寻破绽,准备从旁刺入,戳碎长杆。
焦侃云顺势为他制造破绽,“的确,下官放风来在侯爷身边挂职,一是为监视侯爷查办是否公允,二是为他谋一份差事功绩,三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协助侯爷办案。可侯爷似乎只看到第二点,竟全然不管下官的苦心。下官掏心掏肺,仍旧换不来侯爷的坦诚相对!侯爷到底还是对下官隐瞒了不少,不是吗?”
虞斯一时有些晃神,风来逼得厉害,教他无法顷刻想明白,伺机喘息的档口,才疑惑地问道:“你是说,我对你隐瞒太子案线索,且办案有失公允?!”
风来一道剑意兜头砍下来,“侯爷,可别分心啊!”连着桌椅一起在地上立刻炸开一道沟壑,虞斯被龙爪钩破的手臂一时脱力,手中的长杆应声而碎,人却避闪极快,又听风来笑喝,“侯爷!木杆对长剑,无异于以卵击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下,我让你几个弹指的时间,你大可以回房拿出你最趁手的兵器来!”
“让我?”虞斯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还是第一个如此嚣张,说要让本侯的人!今日不把你揍得跪地求饶!本侯不姓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