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楼庭柘低沉的声音,“你相了多少郎君了…可有钟意的?”
焦侃云不自在地沉肩,想别开他的手掌,屡次未得,甚至无法动弹转身,她反问:“这就是你的正事?”他的语气十分不好,她便懒得跟他多说。
楼庭柘没了往日的轻佻,异常沉肃:“多少?”
焦侃云只想结束谈话,“二十多?三十多?记不清了。”
楼庭柘冷笑了一声,没再追问。
焦侃云感到莫名其妙,但想到上次把人伤得深了,许是心灰意冷,特意来找她的不自在,便没有呛他。只思考着,如今与他还算同盟吗?他在兴庆府的进程如何了?他绣的香囊又该何时还给他?
“虞斯来找过你吗?”
焦侃云思绪一顿,楼庭柘似是又不想听她回答,立即接着话问道:“与人相面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谈天说地,忘了。”
“你在吏部当值忙不忙?”
“不算。”
“我也在吏部当过值。”
“谁不知道。门吏看你的眼神都快起火星了,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香囊是我绣的。”
“看得出来。”
等了许久,背后的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声冷笑传至耳畔,语气有几分不知在掩饰什么情绪的讥诮,“呵,因为字画都很丑吗?”
焦侃云气恼,他今日的态度分明疏离得很,甚至不想看见她的脸,却又不肯放开她的肩膀,这人的心思素来教人难以思猜,说话更像是在绕弯子,她只好单刀直入:“二殿下,你究竟要……”
“我想你了。”
她身形一僵。
好像一旦脱口,就没那么难以表达,楼庭柘的气息微浮,突然低下头,在她耳畔委屈地哽咽道:
“我想得都快发疯了。”
第67章 降服?收服?
焦侃云的耳朵很敏感,热气和掀起心潮巨浪的可怖话语一道卷袭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拼命躲,抬手反推,想要逃。
挣扎中,楼庭柘强硬地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抵满她的手背,生生抓出了麻痹她一切知觉的滞断感,些许软肉溢出指缝,他挪动大掌将其全数包裹,一丝不漏,不许漏,“我就说一句想你你都要躲?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我碰不得你一下?”
肩膀上那只压制她的手掌却逐渐松开,轻轻触碰了下她耳边那一缕飘扬的发,颤抖着远离,她的右耳梢被滚烫的珠子打了一下,依稀分辨出那是眼泪,就听见背后的人极低极轻的一声抽泣,“也给我一点机会吧…给楼庭柘,不是给二殿下,我不争位了还不行吗?”她顿时惊悚。
左边,是他一贯嚣张骄纵,厚颜无耻。右边,却又卑微怯弱,小心翼翼。这种矛盾感拉扯着她,令她惶恐,甚至是汗毛倒竖,她蹙眉抵触,用右手迅速拍开他,侧身回首,一边用力拽左手,一边举起右手作势要扇他,抬眸看见他的脸后却愣住了。
楼庭柘阴沉的脸格外憔悴,本就锋锐的下颚数日不见更如刀削,使他原本俊美风流的脸充满了戾气,此刻他微微颔首咬着牙,眉眼竟如一身朝袍般深红,不见泪痕,只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想打我?”
此处是六部攒聚的公干地域,焦侃云不敢,恢复些理智,缓缓放下手,低垂眉眼,不等她把手完全放下,楼庭柘一把举起放到自己脸侧,“打,我给你打。”
焦侃云撤手后退,他紧握着步步相逼,直把她抵到屋檐下,她低叱他,“你别在这发疯吧?马上下值了,给别人看到!”她谨慎地打量周围,恐怕是知道他的恶名,老门吏都不敢跟出来。
楼庭柘打量她惊惧难堪的神色,默然平复片刻,放开了捏她的手,“你要怎么才能真的跟我讲和?同盟结束后,我们继续做朋友,不要做敌手。”
焦侃云立即将双手都蜷在心口缩起来,以防他再失去理智时将她揪扯住,“我以为,上次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了。你我相识十三年,我却为何不信你,为何抵触你?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十三年,正是针锋相对的十三年吗?我已习惯了你是敌手……”
“你还习惯了不跟男人过七夕呢?可虞斯邀你,你就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你还习惯了抗拒婚嫁呢?可你爹让你相面,你还是听话去了!”楼庭柘咬牙切齿地指出,“没名堂的醋我甚至没资格吃,我自己在家憋着都快醋疯了!你倒是和三十多个郎君谈天说地,这么多人的机会你都给了,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机会?你的习惯你有咬牙坚持住吗?敢情这么多年,你唯一坚持住的习惯就是针对我!”
焦侃云脸色瞬间血红,她抬眸瞪着他,“你少管我,千金难买我乐意。你若对我的相面行程不满,进去跟我爹说。”
楼庭柘冷笑一声,“好啊,走,我们一起进去说。”他昂首转身,作势要去,焦侃云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满目不可置信,他回头挑眉,“那你说怎么?”
“你不要乱搅合,我都被我爹从官贬到吏了,再不作得乖巧些,真没出路了。”焦侃云松开袖子,无奈地压低声音,“如今你我同谋一事,哪怕是暂时的,不也算是化敌为友吗?以后你见我,不要再说这些肉麻的话…我不会回应。旁的正事你都可以直说,我会认真斟酌。”
“这就肉麻?我第一次说真心话,你嫌我肉麻?好…只要不肉麻,旁的都可以说、你都会斟酌是吧?”楼庭柘深凝着她的眼眸,摆出不肉麻的阴沉冷脸,轻声说:“大小姐,我想要你垂怜我,或者……施舍我。”
焦侃云倒吸气,慌张看了眼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听见,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被他握着手腕放到脸侧。
“打。”楼庭柘俯身把脸凑过去,抵住她的鼻尖,柔声缱绻:“打重点,让你给的痛痕在我身上多留几天。”
焦侃云猛地推开他,他的话过于骇人听闻,她简直避如蛇蝎,“你真是一点羞耻心也不要了啊?”
楼庭柘笃定地说:“不要,我只要你,一丁点也可以。”
“我说了,我不会回应你,一丁点也不会。”焦侃云皱眉,楼庭柘确实是疯了,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以免给他发挥的余地,径直道:“我让你说的是正事,没有就不要来找我。”
“有正事。”见她要走,楼庭柘终于绕回正题,“你明日休沐,是不是要去金玉堂?既然我与你是同盟,有必要随时向你汇报进程吧?而且,我得到了一个绝密消息,从北阖传来的,事关你我成败。我明天去找你。”
焦侃云将他的话和神色抿过一遍,确认他不是在找消遣,思考后认真叮嘱他:“我约了虞斯一起谈事。你若来,不要闹。我想你已经猜出圣上掌控我的全貌了,金玉堂并不安全,我凭着和金老板的关系才没有被深入窥探,你行事要低调一些。”
楼庭柘沉眸,“你怎么跟虞斯约上的?你爹会像让你见我一样直接让你见他?”他见微知著,直觉异常灵敏,见焦侃云的神情怔羞了一刹,他喉结一滑,“算了,你别回答。”
恰好焦侃云也不想解释,心底松了口气,此时下值的报声响起,陆续有人出来,已有些官吏瞧见两人站在屋檐下,纷纷要上前来和楼庭柘施礼,焦侃云走之前叮嘱他,“以后不要来吏部找我,太张扬了。”
楼庭柘却拉住她的袖子,颤声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眼见走来的人越来越多,焦侃云别开他抓袖子的手,匆忙间,以冷漠的语气撂下一句——
“不要想我。”
休沐日的金玉堂比往常人更多,焦昌鹤遵循约定,暂且将风来遣还给焦侃云,但专程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只多不少。
她借听书之名前来,还带了画彩,率先来到定好的雅厢,与侍卫们确认房中无人后,便将他们都留在门口等候。
她与风来、画彩驾轻就熟地从厢房的密道来到讲房,虞斯已在房中喝着茶等她了,之前抓她的时候就派阿离查探过密道出口,他学来了蝎子的手段,直接从密道上来的,只不过刻意在屏风后隐蔽过身形,足够掩人耳目,就连金老板都不会晓得。
见焦侃云的身后还跟着两人,虞斯略蹙眉,佯装不悦,“你不是说,只有你我,两相幽会?”
焦侃云看了风来一眼,有意调侃,“如今风来跟着父亲,已不是我的贴身侍卫,侯爷说话可要谨慎一些。”
风来一警,“吾绝对不会背叛小姐的,老爷若是问吾,吾保准不会说见过侯爷。”
虞斯狭眸一笑:“你就是要供出我才好。”他看向焦侃云,“冰酥山味道如何?”
焦侃云可不想当着画彩和风来的面,同虞斯说些暧昧拉扯的话撩逗他玩,今次不似那夜马车中伸手不见五指,可以任性放肆,且她是为正事来的,便错开话题:“侯爷,等我讲完书,你与我去另一间厢房,找二殿下谈事。”
虞斯脸上的笑意略滞收,“你也像约我那样约的他?”马车里?黑暗中?喘息下?
“你觉得呢?”焦侃云眸中泛出浅淡笑意。
虞斯上前一步凑近她,思及她的侍从在,几度欲言又止。既没有资格身份询问,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更不能独处,一切都很不方便。他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点了下她的手背,又抬眸盯着她,试探她的心意,祈求她似那夜在马车中一样对待他。
焦侃云装作捋耳发,十分自然地别开他的手,这么多人在,搞什么小动作,她清了清嗓子,提点他,“侯爷,有什么要紧话,直说吧。”
虞斯失落地抿紧唇线,抬眸时又狭起眸子,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下。
焦侃云分明从他眸底看出几个字:你等着我单独找你。
她抿了口茶掩饰笑意,颇有戏耍之趣。
画彩狐疑地琢磨二人之间的气氛,她听焦侃云说的话本多了,自然也有几分窥察人心的本事,抿了片刻就恍然大悟,猛然盯紧了焦侃云,后者余光瞥见,耳梢微微一红,只作不知。
要命,见鬼了,她家小姐好像学会害羞了。
焦侃云说道:“二殿下说,北阖那边有绝密消息传入宫中,我们要找他问清楚这条消息内容。”
“就在刚才,我来的路上,也得到了两条关于北阖的消息,不知会否有些联系。”虞斯便先按下了情绪,回忆起消息内情,最终肃了肃容,叹道:“之前我说,帮你打探你派去狼漠镇的探子下落,他没有死。”他选择了先说半个喜讯。
那人还能活着,实在出乎焦侃云的意料,她立即追问道:“你在哪里找到他的?他为何这么久都没有给我回信?”
虞斯提醒她,“在绝杀道,我派人去探寻思晏师父的下落,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他。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你最好先做一个心理准备。”
焦侃云偏头不解,刚想发问,外边传来堂倌提点时辰的声音,她便让虞斯先缓一缓,讲完书到楼庭柘那边,再详细聊。
她抱起包袱,如寻常一般准备换装,风来自觉地出去,他与讲房外的守卫相熟,一直便是如此,可焦侃云脚步一顿……那虞斯呢?他若出去,不就教人晓得他来此处与她密谈的行踪了吗?
思考须臾,焦侃云直接将男装套在身上:“不必出去了,我随意套上就好。”
虞斯看了她一眼,顷刻明白过来,面红耳赤地低头倒茶。
焦侃云亦红了下耳梢,坐去镜前,让画彩为她解开云髻重束高尾,青丝刚铺散下来,正要合抱梳起,身后忽然传来虞斯滞涩的声音,“我…也会梳。”
画彩拧眉,大丫鬟地位深受威胁,情不自禁地回头瞪他一眼。她对虞斯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带着忠勇营军差风风火火地闯入府邸,要拿小姐是问,狂傲蔑然的姿态十分可怖,她吓得躲在屋里掉眼泪,不敢出来,此刻,这个人的神情却只能用“温顺”二字来形容,显然是被小姐给……呃,画彩斟酌用词,降服了。
可女子的头发哪里是随便让人碰的,画彩三两下将高尾束起,没有给虞斯半点说出下文的机会,待束好发,她回头看了虞斯一眼,他执杯抿茶,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焦侃云,倒没说什么。
焦侃云进入帷幕,说书声与堂下的议论声响起。
画彩梭着步子挪到风来身边,警惕地打量着虞斯,出于对小姐终身大事的谨慎与好奇,她压低声音问风来:“小姐外出办案的这些时日,忠勇侯难道是被小姐给降服了?怎么什么妖都不作?”
风来点了点头,同样轻声耳语道:“是收服。小姐笼络人心的手段自然是高明的。”
虞斯放下茶杯,勾唇笑了下,转头看向他俩,意味深长地说,“不如用驯服?你家小姐驯兽也十分高明。”
画彩震惊:嘶!他能听见?!
虞斯伸出一指,点向风来,翻过手背勾指示意他过来,风来不解地走过去,俯身附耳,虞斯思考了下,红着脸低声道:“帮我一个忙,给你好处,或者,条件你随便开。”
风来蹙眉,立刻站直身,“贿赂我?我绝不会背叛小姐!”
画彩亦走过来,严词厉色,“什么背叛小姐的事?!”
“不会教你背叛她,她知道后,也不会阻拦的。”虞斯看向画彩,“不如画彩姑娘也一起参与吧,省得教你俩猜来忌去了。”
画彩眉头皱得更紧,“我是绝不会帮外人的忙的。”
“你俩都不听听看是什么贿赂,就忙着拒绝?”虞斯微挑眉,朝风来耳语了几句,“如何?”
风来默然一瞬,“具体什么忙,您先说说看呢?”
画彩愤慨万分,虞斯便低声同她也说了几句,她咬着手指面露犹豫之色,“嗯…是小姐真的不会阻拦的那种忙对吧?”
第68章 这是……亲吗?
虞斯笃定地点头,再次勾指让他们凑近些,低声将自己的诉求和盘托出,话落时已面目绯红,羞赧地笑了笑,“很简单,是不是?…应该不会冒昧吧?”
风来微虚起招子,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简单得我都觉得配不上这份贿赂!”虞斯素日的行事风格嚣张大胆,审讯起人来也是手段层出,他还以为能干票大的,没想到虞斯在感情的事上如此按部就班,行规矩走流程。还问什么冒不冒昧,他甚至都想劝虞斯,不妨大胆一点?
他之前在虞斯身边挂职,相处过一段时间,十分清楚他的性情,这件事自己不做,他肯定也是设法找别人做,左右没有害处,还能讨小姐的欢心,作甚么要把这么诱人的好处拱手于人呢?
画彩也说,“简单得都有些朴实了吧!”但她依旧没有完全放下防备心,眉头一皱,“侯爷你…如此小心翼翼,你该不会是想娶我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