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娘子感激地看着姬萦。
“恩人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
“时间紧迫,请认真听我一言。朱邪苛酷,人尽皆知,你们为了反抗朱邪,愤而起兵对抗,此乃民族大义。现宰相派出青隽大军收复洗州,大军已行至安乐县外,领兵的是宰相手下爱将张绪真,其人有深计大虑,身后又有雄将壮兵,你们与之合并,必成大功。”
铁娘子闻言面露犹疑。
姬萦知道,宰相的名声不太好听,为宰相鞍前马后的张绪真也不是什么好鸟。一支忠勇之士,让他们为宰相效力,无疑按人头颅,强令食屎。
但眼下,姬萦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铺垫这场劝诱。
张绪真和他的青隽大军随时都可能抵达安乐县,届时铁娘子性命不保。
“我乃高州白鹿观观主、暮州太守姬萦,曾在天京城下斩杀朱邪王贞芪柯。你我二人俱是女子,当晓女子在乱世的种种不易。但我欣赏你的忠勇和能力,愿与你共匡这将倾的大夏——”
“铁娘子,你可愿效忠于我?”
……
引以为知己,有时不用长篇大论,只需一个眼神交汇即可。
铁娘子不顾重伤的身体,艰难地起身就拜——
“铁娘子虽为女子,却有一颗不输男儿的碧血丹心,愿为主公肝脑涂地,共匡大夏!”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姬萦感动地扶起铁娘子,“我现在立即去与青隽大军汇合,待张绪真等人抵达安乐县,你便交出手中兵权。我自会为你斡旋。”
铁娘子点头应是。
姬萦来不及休息,立即出了帐篷,又要赶去与路上的张绪真汇合。
“主公,让我替你去吧!”江无源说。
“张绪真见不到我,恐怕还以为我是被扣在了这里,或是与铁娘子串通起来。”姬萦坚定道,“这一趟必须我亲自去跑。”
徐夙隐看着她,并未阻拦。
“路上小心。”
姬萦骑上一匹快马,驰骋着离开了铁娘子营地,向青隽大军的方向赶去。
她的急迫不无道理,两个时辰后,她便遇到了青隽军的先头部队。张绪真等人距安乐县已经近在咫尺。
得到通报后不久,张绪真骑着马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姬萦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这副刚刚大战后不久的身体。
“遇上沙魔柯了?”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姬萦将朱邪部夜袭铁娘子营地的事情讲了出来。
张绪真一边听,一边眉头微皱,似乎正在思考待他进入安乐县后,如何对付这个难缠的敌人。
“以你之力,你能打败沙魔柯吗?”
“小冠惭愧,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你和铁娘子可见过面了?”
姬萦将铁娘子愿意让出兵权的结果告知张绪真。
“只不过,”她说,“铁娘子提出的要求是,她个人归我麾下。我想是因为她身为女子,担心在二位将军旗下得不到重用吧。”
张绪真并不在乎铁娘子的归属,他在意的兵权问题既然已得到解决,其他就更不重要了。
“些许小事。”他说,“既然她想效忠你,那便如了她的意吧。”
姬萦连忙拍了个马屁:“将军宽宏大量,小冠代铁娘子谢过了。”
得到张绪真的许诺后,姬萦重归青隽大军,一同向着前方的安乐县而去。
傍晚时分,大军在铁娘子营地旁边安营扎寨,铁娘子强撑病体,在众目睽睽之下移交了兵权。
那些赶来探望家人的村民,也已返回了各自的村庄。有的走时还带着一到两具尸体,神情憔悴,哭泣不止。
洗州城内还没有动静,似乎也是在重新考虑今后的对策。
姬萦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来处理自己的伤势。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外伤已经得到妥善处置,但仍有一些筋肉上的挫伤,只有她这个身体的主人才能了解。
她正在自己的帐篷里上药,用的是霞珠在凤州分别前给她准备的药膏,别的地方倒都好说,唯有背部的挫伤,姬萦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
这营地里唯一一个女人,便是身受重伤的铁娘子,姬萦也不大好意思叫一个重伤的人爬起来给她背上涂药,只好放弃了给背部上药的打算。
她正要穿上脱下的上衣,门外忽然传来了徐夙隐的声音。
姬萦让他稍等,赶紧穿好了衣服,然后揭开门帘。
徐夙隐长身玉立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你的外伤虽然并不严重,但难保体内没有淤血。我让军中大夫熬了一碗活血化瘀的药,你趁热喝下。”
姬萦感念他的细心,欲伸手接过药碗,同时请他入内小坐。
徐夙隐避开了她的手,轻声道:“小心烫。”
他拿着那边缘发烫的药碗,缓步步入姬萦帐内,轻轻地将其放在了桌上。
桌上除了药碗,还有姬萦没来得及盖上盒盖的药膏。
“是遗漏了哪里的伤口吗?”他问。
“不是,是一些暗处的挫伤……”姬萦话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瞪着徐夙隐,“是你给我上药的?”
“是我请村妇为你上药的。”徐夙隐说,“但村妇并非真正的医者,因而难有疏忽之处。”
姬萦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没什么男女大防,但也不代表能够大大咧咧把自己赤裸的身体暴露给男人。
“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被沙魔柯按在地上的时候,背部受了挫伤……”姬萦动了动肩膀,扯得背部受伤的位置一阵剧痛,她不禁龇牙咧嘴起来。
徐夙隐目光中隐约露出一丝担忧。
“上过药了吗?”
“有些上过药了,有些地方,我实在够不着……就这样吧,过段时间应该自己能好。”姬萦不以为意道。
徐夙隐沉默片刻后,说:“你是否已收服铁娘子?”
“是,”姬萦没有隐瞒,痛快地承认了,“在我麾下,铁娘子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
“与凌县时相比,你积累了不少的实力。”他的目光略带欣慰,“长此以往,必能成为陛下的一大助力。”
姬萦皱了皱眉,下意识问:“哪个陛下?”
“……自然是延熹帝。”
姬萦眼神游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当然不会去帮助天京城里的那个陛下,但同样,她对徐籍掌控下的那个傀儡陛下也没有兴趣。
她的力量,只为自己而用。
敏锐如徐夙隐,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回避。
“姬萦。”
他忽然叫出她的名字,让姬萦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雨后的天空,又透彻得像是山间蜿蜒的溪光,淡淡一眼,似乎看穿了姬萦的内心。
“匡扶夏室,匹夫有责。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姬萦理直气壮道。
嘉安帝是夏室,延熹帝是夏室,她姬萦怎么又不算夏室?
她的敷衍,似乎被徐夙隐看了出来。在那实际短暂,却好似有一生那么漫长的沉默中,徐夙隐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那股近乎“失望”的受伤,激得姬萦心中一痛,怒意随之而生。
她全心全意待他,盼望他能够身心效忠,然而对徐夙隐而言,她只是他匡扶夏室的一个选择。
而非目标。
“夙隐兄,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姬萦站了起来,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药还没喝。”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地像是一泓清泉,只是再无法抚平姬萦内心的烦躁。
她赌气般地拿起桌上变得温热的药碗,一口气喝光了苦涩的药汁。空碗砰地放回了桌上。
寂静笼罩的帐篷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战场上刀剑无眼,背上的伤不能久拖。”徐夙隐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蒙上眼睛替你上药。”
“不必了,夙隐兄。”姬萦冷淡地拒绝道。
徐夙隐并未在她的冷淡下败下阵来。
“你若是放心不过,我可以去附近的村子里,请个妇人来为你上药。”
姬萦本想再次拒绝,听到这话,又觉得大老远请个妇人过于麻烦。但若放着不管,就像徐夙隐说的,万一哪天沙魔柯又攻过来,到时候难免影响她的发挥。
只是背部的话,徐夙隐又蒙着眼睛,似乎也还可以接受。
她化解了先前的冷淡,迟疑着说:“夙隐兄正人君子,我当然信得过。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轻声说。
姬萦坐到了床上,看着他取下束发的月白色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眼上。那些失去束缚的黑发,如泉水一般流淌下来。
那双灿若星汉的眼眸被发带覆盖后,高挺纤瘦的鼻梁更加醒目。
眼看他摸索着朝床边走来,她忘却了先前的不愉快,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徐夙隐在半空中的手。她牵着他,慢慢地将他引到床边坐下。
她把药膏放入他的手中,然后转过身来,脱下上衣抱在胸前,用赤裸的后背面对他。
她祈祷着徐夙隐赶紧结束这尴尬的上药过程,盼望着他不比其他人多出一根手指的手落到自己背上,好结束这忐忑的刑罚。
她本以为,当等待结束,那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手指落到背上时,她会重拾冷静。然而,当徐夙隐的手指真正落到她的背上时,姬萦感受到了身体的震颤。
寂静从未如此清晰。
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惊人,姬萦猛地想起,她把治疗心悸的药物忘在了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