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姬萦脱口而出。
“因为我也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居云腼腆地笑了笑。
姬萦想了想,答应下来。她回到披芳阁中,把居云带ῳ*Ɩ来的食盒交给他,告诉徐夙隐自己要和居云外出,拜见三蛮首领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你和居云公主?”徐夙隐和姬萦一样,眼中露出不解神色。
“做戏就要做全套,要让他们相信我们是真的想要达成和谈。”姬萦说,“三个首领就交给你了。”
她回到披芳阁外,向雕塑一样守在门外不远处的库玛卓提喊道:“卓提姐姐,一会我家副使要去拜访三位首领,麻烦你照顾一下他的安全!”
库玛卓提给了她一个白眼。
姬萦笑嘻嘻地骑上了马,和同样骑上马的居云和女奴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我们先去花园用朝食,我再带你在宫内四处转转,若途中遇到重要人士,我再介绍他们和你认识。”居云好心说道。
“公主之前不是喜欢和副使一起用饭吗?怎么今日换成了我?”姬萦骑在马上,状若随意地问道。
居云在马上微微一笑:“我想要更了解你。”
“为什么?”
和女性在一起时的居云,明显比有徐夙隐在场时更加放松,她转过头来,朝姬萦眨了眨眼睛,笑道:“不可以吗?”
姬萦无言以对,只好道:“……当然可以。”
居云抿唇笑了笑。
三匹马很快踱步到了御花园外,居云率先下马,姬萦跟着下马,女奴将三匹马拉到一起,手握着缰绳停留在御花园外。
姬萦跟着提着食盒的居云走进了鲜花盛开的小径。
朝阳虽然耀目,但并不毒辣。居云没有选择汉人常用的凉亭,而是走向了一棵有着树冠遮阴的大树。
她在树下停下,犹豫地看向姬萦:“你愿意在树下用饭吗?”
“我当然可以。”姬萦惊讶道。
“那太好了,我们坐下罢。”
居云脸上露出高兴神色,直接在树冠下坐了下来。
姬萦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温热的米粥和几盘小菜。
“以前我和我的族人都喜欢在室外用饭。”居云说,“可是进了皇宫,大家都不愿在没有屋顶的地方吃饭了。在看不到天空和小鸟的地方吃饭……你们不会觉得寂寞吗?”
“你觉得寂寞?”姬萦抓到了关键词。
居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抱着双膝,闭着眼睛,仰面朝着天空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树冠摇曳空洞的阴影在她麦色的面孔上摇晃,姬萦从她脸上看出了幸福的神色。
只是因此,就感到幸福吗?
居云心满意足地重新睁开眼,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拿出。
“宫里的食材都比较简单,你别嫌弃。”
“哪里,你送的比库玛卓提送的半生的肉好吃多了。”姬萦诚心诚意道。
居云忍不住笑了,她说:“那就好。今天的米粥是我亲手熬的,我只有这一道汉人菜式做的拿手些,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你亲手做的?”姬萦有些吃惊,再看向那简单的米粥和小菜。
“我阿母是汉女,所以我也会做几道简单的汉人食物。”居云不好意思地说,“只不过,我以前没什么机会去做,可能味道不是很好。”
姬萦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的安慰脱口而出:“我已经闻到香味了,这米粥一定很好吃。”
居云羞赧地笑了:“谢谢你,姬萦。”
“小冠才该谢谢你才是,这些天受了公主不少照顾。”姬萦心情颇为复杂地说道。
她顿了顿,不知如何感谢居云,只好说:“回去以后,我会告诉副使,今天这碗米粥是公主亲手熬的。他一定也会感谢公主美意。”
居云似乎并不是想借她之口向徐夙隐邀功,因为居云马上说道:
“小事而已,不用告诉他了。快吃吧,免得饭菜凉了。这碗米粥,就是要温温热热的时候才最好吃。”
居云拿出铜壶,往两个空碗里注入香喷喷的米粥。
“你拿一碗,筷子就在食盒里。”
让姬萦自由选择碗筷,居云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若是随机挑选一碗一筷,这样被下毒的可能性就小了,但硬要较真,当然也可以两碗都有毒,居云提前吃了解药。
对居云来说,她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有充分的理由对她下毒。
但姬萦还是从中拿起一碗一筷,小口抿了一口碗里的小米粥。
软糯黏糊的小米粥带着温暖滑入口中,米香扩散在口腔之中,姬萦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这些天居云送来的饭菜,都是些农家常见的小菜。
也许她阿母还在时,她也吃的这样简单却又不失温暖的家庭菜式吧。
偌大的皇宫之中,人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通过谈判获得更多利益,只有居云一人,天真地期盼着,和谈过后,战争能够长久地结束。
“怎么样?”居云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就连坐在居云面前的她,有闲心陪坐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能够从居云的只言片语之中,挖掘出三蛮的可乘之机罢了。
“……真的很好喝。”姬萦说。
“太好了。”居云毫无阴霾地笑了,自己也端起一碗,大大方方地喝了起来,“还有这些小菜,是我平日喜欢吃的,你可以试试。”
姬萦一边喝粥一边吃菜,眺望着远处金光闪闪的屋顶,不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午,飞出的鸡骨,坠落的太阳,她的人生就此扭转。
是幸还是不幸,不走到最后一步,人永远无法预见未来。
“姬萦。”居云忽然说道。
“嗯?”
姬萦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的居云。她端着只剩半碗的米粥,指腹摩挲着洁白的瓷勺把,踌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今年二十一岁,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年纪?你可以叫我居云,不叫我公主吗?”她低声说,“我还是更习惯别人叫我的名字。”
“好啊。”姬萦爽快地答应了,“我比你大一岁,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你没有成亲吗?”居云问。
“我是道士,成什么亲?”姬萦笑道。
“道士?道士不可以成亲吗?”
“有的道士可以,但我这一派的道士不行。”姬萦说,“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我想要更了解你……我对你很好奇。”
居云深深地看着姬萦,透过这张疑惑的面孔,她看见的是另一个毫不犹豫追上去的人影。她想要知道,被徐夙隐选择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何魅力,能够使高洁如月的人也为之倾倒。
“因为你父亲死在我手下?”姬萦试探地问道。
居云哑然失笑,说:“我从没因此恨过你。”
姬萦现在是真的震惊了。
“你父亲死在我手下,你却不恨我?”
“父亲也杀人,从起义以来,我们都杀了太多的人……这一路上,我们夺走的,或许比我们失去的还要多。”
“你也杀过人吗?”姬萦问。
“……我没有亲手杀过,但袖手旁观,又有什么区别呢?”
居云对姬萦笑了笑,但那笑容太过虚弱,更像是一个惨笑。
她强拉着嘴角,对姬萦说道:
“我早就分不清,该去为谁悲伤了。”
“所以你们能来……我真的非常高兴。”她真切地看着姬萦,“我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再也不要有人死在战火之下。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看任何人被伤害。”
“对父亲来说,死亡或许只是一种宁静。让他可以停下杀戮,重新回到祖先信禁赛的怀抱。”
“我能看到缔结和平的那一天吗?”
居云祈求地看着姬萦。
“……一定会的。”
姬萦强忍着心中的负罪感,轻声说。
“……哥哥那边或许会很难说服,但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你。”
居云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手还带着粥碗的温度,比寻常体温要热上一些,好像掌心里藏了一个小太阳,正在贴着姬萦的手背发热。
姬萦的胸口忍不住痛了起来。
在树荫下用完朝食,居云把空食盒交给了女奴,如她最初说的那样,带着姬萦在皇宫中四处转了起来。
她不知道姬萦比她更熟悉这座皇宫,依然热心地介绍各个宫殿在他们入驻之后的用法,更不知道,这些会变成大夏反攻天京城时候的重要情报。
直到太阳落下,居云才把姬萦送回披芳阁门前。看见库玛卓提不在披芳阁外,姬萦就知道徐夙隐还没从三蛮首领那里回来。
她对居云心怀愧疚,破天荒地主动邀请道:“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徐夙隐应该就快回来了。”
“不用了。”
居云微微一笑,似乎已经对徐夙隐不再在意。
她对姬萦行了一个草原礼,姬萦也连忙拱手回礼,看着她和女奴骑上马离去。
直到居云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前方,姬萦才转身回到披芳阁。
走到中庭时,她忽然脚步一滞。
一只白色的鸽子,正抓着走廊上的栏杆,歪着头打量姬萦,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泽。
在鸽子纤细的脚上,捆着一个比小指头还细的竹筒。
姬萦拿走竹筒,趁着无人重新放走了信鸽,揣着竹筒进了房间。
她点燃油灯,将竹筒内空白的纸条放在火焰上方轻轻扫了几遍。这是青隽军中特有的加密手法。经过加温之后,空白纸条上渐渐出现了文字。
信里只有两句话,却使姬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