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心跳很快……这不是心疾是什么?”霞珠面露焦急,“不行,我得去暮州找小萦!”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你学过怎么治心疾了吗?”王大夫正色道。
“那我该怎么办?”霞珠急得快哭出声来。
“当然是用心苦读!”王大夫抚了抚白须,“至于你的友人,偶尔心跳加速,是心疾的初期病症,老夫这就开一副强身健体,缓解心疾的方子,你随信寄去,让她按时服用。”
霞珠大喜,连忙说道:“师父!那你快快写来,我今日就把方子给小萦寄去!”
王大夫提起毛笔,细细斟酌了一张方子,写好后交给霞珠,霞珠迫不及待地奔回了房间写回信。
又是七天,这封信到了姬萦手中。
“太子参,麦冬,五味子,柏子仁,桂枝……”
秦疾读着姬萦誊抄下来的药方,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轮到自己做这种细致活。
“姬姐,你为什么不叫江兄去给你抓药?他不是每日都要去市场买菜吗?”他拿着药方,疑惑道。
当然是因为江无源不好糊弄,你好糊弄。
“因为你是读书人,比那粗人细心。”姬萦面不改色道:“这是霞珠寄来给我调养身体的药方。你去照方抓来,每日熬煮一碗给我。”
秦疾摸了摸后脑勺,虽然还是对姬萦的这种安排有些不解,但他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就递到了姬萦眼前。
闻着那扑鼻的臭味,姬萦才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徐夙隐每次都会拖延喝药的心理。
姬萦怀疑自己有心疾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身份特殊,众人都因为她而聚集在一起,若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难免军心动摇。
想到那不合时宜的心疾,姬萦捏着鼻子,灌下了这碗汤药。
正被苦得龇牙咧嘴的时候,面具下双眼盛满疑色的江无源走了进来。他狐疑的目光霎时锁在了姬萦手里的空碗上。
“殿下,我听秦疾说你病了?”
“你听他瞎说!”姬萦吐着舌头,一张脸皱成小老太婆,“这是霞珠请王大夫为我开的调养身体的药!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江无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姬萦皱着眉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一饮而尽,好不容易冲淡了喉咙里的苦涩,终于能够用正常声音说话:
“你来干什么?”
“青州来信了。”江无源想起正事,恭谨地将手中的信递了出来。
姬萦接过未开封的信,取出信件,抖开阅读。
她的神情由随意渐渐转为严肃。
“让岳涯、秦疾,还有孔瑛爷孙马上过来。”姬萦放下信纸,对江无源说。
……
青州的来信,同样送到了州牧府上。
徐见敏半躺在罗汉床上,一目十行地看完徐籍的信,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将信纸扔去一边。
坐在他脚边的告里捡起信件看了一遍,看完后,她将信重新折叠起来,轻轻放在放着新鲜水果的青瓷盘边。
“敏郎是不想听命于宰相,带两州将士出征洗州?”告里问。
“我是不想和张绪真一道!”徐见敏恼怒道,“哪怕是天大的功劳,只要和他张绪真一起,父亲都会认为是这个义子的功,哪里还有我的份儿?”
告里并没见过徐籍,只是在众人议论中描绘出了徐籍的形象。
她倚靠在徐见敏身上,安抚地抚摸他的小臂,乌黑的瞳仁在凤眼中轻轻转动,若有所思道:
“宰相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在他心中是血缘至亲,怎会比不过那收养的儿子?”
“那是你不了解我父亲。”徐见敏冷笑道,“除了我那个宝贝弟弟,我和大哥,就是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他看重张绪真,也不过是觉得张绪真听话好用而已。”
“再说,父亲还钦点了姬萦率领暮州军,我这个州牧,说穿了,就像那从前监军的太监一样!只是给他作眼线的——”
告里避开太监一词,轻声道:“监军的可没有军队,敏郎你却有兰州军,比起监军的还是好上许多。”
“父亲这是打着三方制衡的主意啊!”徐见敏冷笑道。
“父命难违,敏郎,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腹中的孩子着想。”
“……这我自然知道。”徐见敏强忍下不服气,爱怜地抚上告里已经明显变大的肚子,“告里,我已想好了,等你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请求父亲将你扶为正室。”
告里眼神闪动,依偎在徐见敏身上,轻声说:
“我是嫁过人的人,又是异族,我不愿你因我和你父亲发生争执。只要你能始终如一地对我,有没有那个身份,又有何关系呢?”
“反正父亲从未将我看作是继承人,也不会给我说世家大族的女子,因为他害怕我的风头越过他的宝贝嫡子——”徐见敏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与其娶那些木头一样,又无助力的女子为妻,我宁愿将你扶为正妻,让我的两个孩子,光明正大叫你一声母亲。”
徐见敏搂住告里,说:
“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留在暮州,出征洗州就在十五天后,届时你随我一同出发。”
告里并不吃惊,她只是说:“既要随军出征,我还需出门置办一些生活用品。”
徐见敏皱了皱眉心:“需要什么,你写张单子,我让下人去办。现在三蛮四处作恶,城中许多人都对异族有抵触情绪,我怕你冒然外出,会遭到无妄之灾。”
三蛮作乱后,徐见敏不让她出门的理由是会遭无妄之灾,但她知道,哪怕没有三蛮作乱,他也会有别的理由限制她的出行。
一个月一次的外出礼佛,已经是徐见敏对她的最大容忍。
告里没有与他争辩,淡淡地应好。
十五天后,由三方联合的大军集结在暮州前往洗州的必经之路上。
姬萦统帅着暮州军,徐见敏统领着兰州军,两军从暮州出发,在葛依山下同张绪真带领的五万青州精锐汇合,统合成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目标,便是天京战败后,陆续沦陷的天京以北七州之一——洗州。
……
千里之外,一支坚兵利甲的草原骑兵,如黑影一般融入了洗州城大开的城门。
为首之人,高约九尺,双脚赤裸,身着皮甲。
随着马蹄飞扬,皮肤苍白的男人身上传出阵阵清脆声响,貌似贝壳的串珠在手腕和脚踝处碰撞。
在他腰间,一把蒺藜流星锤正在夜色中闪着嗜血的寒光。
他带队冲入城门之后,洞开的城门又缓缓关上了。
幽深的夜,重归寂静。
第70章 第87、88章
三方在葛依山汇合后,当晚召开了第一场军议。
张绪真风采依旧,宽肩长身,面容英俊,在军议帐中格外打眼。徐见敏一见他,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赔笑不断:“义兄,又是数月不见,弟弟在暮州也听说了好多义兄的英雄事迹!”
“都是些旁人吹捧,做不得真。”张绪真一脸谦虚地笑道。
他看向旁边的姬萦,爽朗笑道:“明萦道长,这次你可是出了不少风头啊!”
姬萦拱手谦逊,张绪真拍了拍她的背,像对待同性同僚那般,赞叹道:“你为宰相解决了暮州这个难题,我果然没看错你——”
在张绪真看不见的地方,徐见敏脸上笑意冰冻,目光不善地看着姬萦。
“还要多亏州牧的配合,不然我怎能这么轻易将暮州的四个地头蛇一网打尽呢?”姬萦转移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开始军议吧。洗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下官还一知半解。”
“也好。”张绪真笑道,如主人家一样令众人落座。
众人坐了一半后,张绪真忽然看见姬萦身后的孔瑛,好奇道:“这位老者是明萦道长带来的?可是哪方面的大家?”
孔瑛年老体衰,又有残疾,一瞬间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孔会察觉到那些不屑的目光,面露气愤地挡在孔瑛面前,对那些不友善的目光怒目而视。
一只皱巴巴的手把他从身前推开,孔瑛面无波澜,淡淡道:“老夫身无所长,只是在十万大山中生活了多年,对山野战有些许心得。”
洗ῳ*Ɩ州城地处平原,和山野没几分关系,因而众人的目光都更加轻视。
张绪真打了个圆场,笑道:“既然是明萦道长看重的人,一定有独到之处。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罢。”
姬萦自觉地选择了徐见敏下首的位置,待参会的将领都坐下后,张绪真在桌上铺开军事地图,缓缓说道:
“洗州城地处安乐县,是洗州的治所所在,目前整个洗州城都在朱邪部的控制之下,是一座拥有四十万人口的中小型城镇。自半个月前,洗州各处都有起义军蜂起,因而我们这一路上,都可沿着重归汉人掌控的城镇前行——”
“直到抵达安乐县。”
张绪真有着厚厚老茧的手指在地图上洗州城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徐见敏双手环胸,言笑晏晏地看着张绪真。
“洗州城在三蛮之乱前,刚刚修缮过城墙防事,对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义兄打算如何攻打下来?”
“硬攻必然会伤亡重大,因而只可智取。”张绪真道,“召开军议,便是想集思广益,听听诸位的看法。”
一时间,军议帐内众人出谋划策,人声不断。然而这些法子,各有各的疏漏,都不尽如人意。
岳涯沉吟许久,开口说道:
“前朝诗人曾有咏竹的名句,称洗州城内竹林绵延,每到冬季,落下的竹叶能够盖住诗人的皂靴。由此可见,洗州城内竹林密布,如果我们从城外采取火攻的办法,用箭引火,便能让洗州城内大乱,届时我军便有可乘之机。”
孔瑛朝他递出赞赏的眼神,显然是想到了一处去。
“这也不失为一种奇谋。”张绪真说,“我心中也有一计,说出来请诸位指教。”
“在得知此行目标后,我便派人去找了当时修缮城防的工匠,虽然大多已流落战火中不可寻,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幸存的工匠。”
张绪真面露笑容,难掩自得。
“从他口中,我得知洗州城在修建的时候,因为州库空虚,东南西三道城门的城防在修缮后,经费便已告罄,工匠们为了完成任务,只能以次充好,敷衍了事。因而虽然四道城门都看起来固若金汤,但北门却是防守最虚弱的地方。我们将兵力集中在北门,便可破门入城。”
“义兄的办法好是好,但是——”徐见敏说,“蛮人不是泥塑木人,我们的士兵集中攻击北门,他们也会将兵力集中在北门防御,朱邪部以剽悍著称,正面对敌,我们恐怕也会有不小的伤亡。”
张绪真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快,他沉声道:
“那你说该当如何?”
徐见敏像是久等多时,从腰间掏出一把玉制的腰扇,刷地一下摇开后,故作思考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抑扬顿挫的戏剧性语调开口道:
“洗州城毕竟是夏朝的城池,若以火攻之,即便取得胜利,得到一座废墟又能如何?硬攻北门,也会引来朱邪部的疯狂回击,同样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