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鸢踩着杌子,搭着内侍的手上了软轿,因为心不在焉,脚底下一滑。
“哎哟祖宗啊!”颂仪惊呼了一声,只见丝韵眼疾手快,直接把善鸢扶稳了,这才免去了一场灾祸。
“郡主可要小心啊!”竹声在一旁空着急着。
丝韵是善鸢进宫以后长春宫配给善鸢的宫女,连善鸢都不知道的是,丝韵是暗卫,还是鹿鸣亲自给她挑选,万中选一的好手。
至于竹声,那便是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子,原本叫阳春,进了宫以后重新赐名,是以丝韵私心不愿善鸢与姬洛走近,可竹声却觉得只要善鸢喜欢就好,两人都是忠心的,只是忠心给了不同的人罢了。
善鸢向丝韵道了声谢,一张小脸雪白,拍着胸口,有了这个变故,倒是方便她卸下笑容,忧心着长春宫里是否有什么不妥。
这样的小变故都有人看在眼里,一个小黄门一闪而过,便通风报讯去了,目标便是凤仪宫。
皇后和贵妃从潜邸时期便已经明争暗斗不止,善鸢也算是从小见识着两个女人的战争。
这一场战争漫长而且永无止尽,没有人明着说,却是会战到至死方休。
从皇帝把善鸢交给贵妃照顾,而非皇后照顾的那一刻起,两宫之间就再没有和平可言。
倒不是贵妃要争,而是皇后始终紧咬不放。
众人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小黄们的存在,而是已经习惯了。
皇后那边的一举一措,贵妃也是了若指掌。
善鸢无心去理会那个小黄门,她一门心思已回到了长春宫。
“义母。”一从软轿落地,善鸢便急急忙忙的提起裙子,往正殿起居室而去,通常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摆膳了,这时贵妃应当人在起居室。
果不其然,此刻贵妃已经在了,除了贵妃,还有另外一人,“义父!”
南泱国皇帝始亲万机,励精图治,是人们口中的好皇帝,今圣早年登基之时,江山还不稳固,哀帝无能。
对外,长年只顾享乐不顾边防,引北虏南攻,险丢玉门关,割让北边五座城池,并向北虏岁贡,令公主和亲。
对内,哀帝子嗣单薄,仅有三个儿子,大皇子骄奢淫逸,二皇子野心勃勃有反逆之心,最后两个皇子自相残杀,留下的幼子先天不足,灵智有缺失。
今圣为哀帝子侄,于叔伯堂兄弟之间,靠着皇后母家固武侯府兵力成功夺嫡,是以皇后十分骄横。
今圣的后宫并不丰,因为皇后太过善妒,今圣鲜少踏入后宫。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第四章 妄念
堂堂一国之君,每到了官衙散值之时,便会偷偷的飞檐走壁,来到贵妃的宫里蹭饭。
在贵妃的宫里,约莫十天有八九天可以遇到皇帝。
在贵妃的宫殿里,鹿壑就是个普通的家翁,善鸢便唤他一声义父,他还乐呵着。
贵妃对着皇帝的神色淡淡,皇帝也不恼火,对着善鸢招了招手,善鸢内心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很显然的,贵妃娘娘今天不想搭理人,可皇帝硬要来蹭饭,所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融洽,善鸢的眉毛抖了抖,之后在皇帝殷切的眼神下走到了贵妃的身边,当起了两人之间的润剂。
贵妃瞧见了善鸢,脸色和缓了不少,“怎么毛毛躁躁的?快坐下来净手。”舒染染拉过了善鸢,一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地眨着,便让人觉得好似跌进了一汪春水之中。
舒染染独宠多年当之无愧。
就算已经年近半百,书染而依旧风韵犹存,看起来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有着最动人的女人韵味儿。
“颂仪,吩咐上膳。”
在长春宫里,皇帝的地位还要排在善鸢之后。
有鹿壑在,母女俩也不多说话。正好,天家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等到用完膳以后,贵妃这才正眼瞧了皇帝一眼,“今日是十五,还请皇上移驾凤銮宫,莫给妾身添堵。”
凤銮宫里那个不能对皇帝撒泼,对她可是不会手软的。
“染染……”鹿壑眼神透着哀伤,不过舒染染不为所动,最后鹿壑只得妥协,“明日我再来看看你。”
“不必了。”舒染染冷冷的回应。
在善鸢记忆中,鹿壑和舒染染也是有关系平和的时候,只是在鹿鸣离开之后,这样的平和完全被打破了。
舒染染心中怨着鹿壑。
也只有她敢恨鹿壑。
因为鹿壑爱她,却无法护着她和她的孩儿。女人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可以为了爱情一无所惧,可是在有了孩子以后,却发现男人的无能、无用,可此时已经没了离去的机会。
“阿鸢,多陪陪你义母,义父先走了。”鹿壑无奈,起身离去。
“儿臣遵旨。”这一声儿臣,也是皇帝对她的宠爱。
善鸢望着鹿壑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悄悄叹息。
想来,今日舒染染的心情一定很差,这绝对不是提起她婚事的好时机,毕竟皇帝和舒染染还寄望着她能给她做儿媳妇呢!
真要说起来,这样的话题,就没有一天是合适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善鸢很快的就忘了姬洛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还惦念着,在回到长春宫之前,颂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在确定皇帝走远了以后,舒染染握住了她的双手,“囡囡,你三哥哥回来了,可是他在路上受到伏击,受了伤。”囡囡是善鸢的小名,只有舒染染和鹿鸣这么喊她,是个专属的爱称,听着特别窝心。
“兄长归京了?怎么受伤了?伤哪儿了?”善鸢知道鹿鸣定是要回来一趟的,毕竟先皇的国忌日也将至,今年没有战事,他若不现身,会引来弹劾的。
鹿壑的皇位说名正言顺也是,可总有那么点不顺的部分。路壑是先帝的侄儿,在登基的时候先帝已经只有一个智力有伤的孩子,所以鹿壑一嗣过继了一个孩子给先帝延续香火。
为了杜绝流言蜚语,鹿壑强烈要求子孙尊重先帝,以杜悠悠众口。
当年,皇后本来执意要过继的是鹿鸣,也还好鹿壑态度坚定,没让这事儿成了。
想到这儿善鸢秋便感到不平。
舒染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善鸢的表现,善鸢那紧要、关切的模样实在不假,舒染染沉郁了一个下午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两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义母无法出宫,明日宫门开启,还得劳烦阿鸢出宫一趟,去替我瞧上一瞧。”
善鸢一心在路名受伤的事儿上面扑腾,丝毫没注意到舒染染探究的眼神,“明天城一开,我便去。”
“那自然好,这是要办得隐密,你三哥哥受伤的事,不得外传。”不然真的要他命的人,可多了呢!
善鸢这一夜几乎是无眠的。
说起来,她已经将近一年没见到鹿鸣了。
上一回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天她心里很委屈,因为鹿鸣错过了她的及笄礼,事后也没跟她道歉,在那之后,两人似乎一直没有和好。
善鸢瞪大了眼睛,瞅着她的床帐,她的床,是出自江南刘大家之手,刘大家的绣艺惊人,一年只绣一幅,那一幅是有价无市,就连皇宫里都只有三幅,一幅是山河图,在皇帝的库房里,一幅是小幅的孔雀开屏,挂在贵妃的床头,最后一幅则是她整个帐顶,那是千手观音绣样,当年连太后都想要,却被鹿鸣用军功讨去,挂在她的帐顶,只因为她那阵子常常梦魇。
鹿鸣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心中不断地生出妄念。
可她知道,鹿鸣并不想娶她!她亲耳听他说过的!
好不容易,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她觉得能够相伴一生的男人,她本不该再私下见他了!
他们俩并无血缘关系,又孤男寡女,怎么适合这样私下相见?未来各自婚嫁的时候,岂不是给未来的伴侣添堵?可是一听到他受伤了,她又如何忍心不去看他?
她和鹿鸣第一见面,也是在先皇的国忌上,那一年,是先皇的第一个忌日,在那一日,先帝梓棺移入皇陵,同时……朝天女殉葬。
四十六条鲜活的人命,在众人的面前被夺去。
这是南泱国初代君主定下的老祖宗归规矩。
开国皇帝草莽出生,与皇后恩爱情浓,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开国皇帝在死前一道遗诏,把后宫除了皇后以外的女子都带走了。
这些女子被称为朝天女。
不管是曾生育的,不曾生育的,受宠的,不受宠的,一个个自愿,或者非自愿地殉葬,这变成了开国皇帝对子孙的规训,世世代代承袭下去。
凡举家族中有女子成为朝天女,母家就能得到可以传袭的官位甚至是爵位,作为对妃嫔的安抚,许多没落的世族甚至会在皇帝即将殡天的时候将家族女子送进宫作陪。
毕竟年竟还小,善鸢被一众女子一同上吊的场面吓得哭了出来。
年纪大的妃嫔那是认命了,可是年轻的那些美人、贵人,有一些是被生生吊上去的。
鹿鸣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却是将幼小的她护在怀里,他那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在他怀里感受到了他的战栗,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感产生了共融,让他们之间多了一股亲昵感。
从那一天起,她就对这个温柔的小男孩很有好感,每每跟着母亲进宫,都喜欢跟着他。
那时她的父亲还手握重兵,所有的皇子女都喜欢跟她亲近,可她谁也不亲,就只喜欢跟在鹿鸣后头,像是鸭子的小尾巴,走路还摆呀摆的。
如今她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恐惧,记忆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一年他的温柔。
也不知这些年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两人之间事件行渐远,直到如今,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牵系。
只是,兄妹。
寅时刚过,天还未亮,善鸢便从床上坐起了身。
“郡主,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丝韵从床榻上起身。
自从父亲战死,善鸢就浅眠,年幼的时候夜里还要人哄着睡,年纪大了一些能自己睡了,可是脚榻上总是要有人值夜。
这块脚榻长年由丝韵和竹声轮流睡,上头已经铺了暖和柔软的褥子和锦缎做的被子。
就算被褥很软和,丝韵也睡得很浅,几乎是在善鸢一起身,她就跟着清醒了。
“准备洗漱,等会儿请庆喜准备马车,咱们出宫一趟。”庆喜是皇帝鹿壑身边的庆忠公公的大徒弟,在长春宫当差,只要他一声吩咐,内务府马上会准备好马车。
倒也不是信不过五皇子,只是事关鹿鸣,还是得谨慎的处置,以免一个不小心,鹿鸣便要背腹受敌。
鹿壑毕竟是由王爷的身份登基,当年上位十分艰难,就算他有心和舒染染一世一双人,情势也不容许他这么做,他的子嗣以皇帝来说并不丰,可是如今已经临近成年的皇子也有七个了,鹿鸣身为贵妃之子,又是太子之下年纪最大的皇子,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瞧,只要稍有不慎,迎接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是。”丝韵精神来了,只要能让两个小主子见上一面,她能高兴个一整天。
善鸢也不是不知道丝韵的心思,只能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相见
半个时辰过后,善鸢和丝韵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宫女衣装,低调跟着长春宫正要去浣洗的宫女的队列,此时颂仪追了上来,把一个漂亮的匣子交给了善鸢,“郡主,娘娘不方便走这一趟,吩咐了婢子把这个匣子交给郡主,请郡主务必转交给王爷。”
“好的。”善鸢捧着那个漂亮的匣子,内心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这天家的母子也真是难,等孩子封王立府以后,要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等孩子有了封地以后,母亲就被留在京中,像是个人质一样。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匣子,却是万千母爱,善鸢拿着那个小匣子,只觉得这个匣子无比的沉重。
“我会把匣子好好的转给兄长的,让义母放心。”
“就交给郡主了。”
善鸢徒步走了很长一段路,她也不喊苦,只是这娇贵的人儿,额际已经沁出了粉汗。
要出宫一趟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不能让人察觉,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看起来富丽堂皇,可实际上底下黑暗的很,各种势力错杂,稍加错漏,都能引发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