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着脸思忖一下,回头道:
“山路极陡,石径又坑洼不平,世子……仆,仆不太好滚呢。”
淳于焰抽出碎玉剑,指着向忠那张老实巴交的脸,突然又笑了,还剑入鞘。
“狗东西,算你会哄人。”
向忠嘿嘿地笑了起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见世子恢复了平静,这才上去给世子披上氅子,像对待自家孩子一般,温声软语。
“冯姬又欺负世子了?”
“嗯……”
“老仆看着世子过了二十个生辰,今年是最快活的呢。”
淳于焰沉着眼,冷冷看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快活了?”
向忠笑得极为憨厚,“大王记不住世子的生辰,王妃也不敢给世子操办,世子每年生辰都恹恹的,总想杀两个人助兴……今年,大家都活着。怪好的咧。”
淳于焰哼声,“子时未到,杀你可好?”
向忠宽厚地笑了笑。
“世子高兴,老仆就高兴。可杀!”
淳于焰抿紧嘴唇扫他一眼,冷冷一撩袍角,大步往下走。
这个世间,没人记得他的生辰。
贵为云川世子,什么都有,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第119章 不舍依依
冯蕴在山道上,就看到了侍立的大满和小满,在她们身边不远,是叶闯带着两个侍卫。五个人齐齐地看着她,用一种像担心,又像是怀疑的目光。
冯蕴道:“淳于世子性情古怪,谈生意非得上山。”
小满是没有心机的,一听她说就信。
当即长长地吁一口气。
“仆女快要吓死了!女郎,下次让仆女跟着你好吗?”
冯蕴嗯一声,默默走向叶闯,客气地行了個礼。
“让叶侍卫担心了。”
叶闯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视线朝半山石径看一眼,笑道:“女郎没事就好。”
冯蕴微微一笑,往山下走。
叶闯跟上,小声道:“女郎不必害怕淳于世子。”
冯蕴似有不解地回头。
叶闯以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认真地拱手道:
“即使他是云川世子,是晋国的座上宾,但若他对女郎不敬,或是逼着女郎做不情愿的事,女郎大可拒绝……有大将军撑腰,无人敢为难你。”
冯蕴道:“幸得将军垂怜。”
个中要害,无须叶闯说,冯蕴也清楚得很。
要不然,她为什么对裴獗客客气气,却可以不用给淳于焰好脸色?
无非是借力打力。
叶闯看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再补充一句。
“我们这些人,完全听令于女郎。”
冯蕴连声道谢,嘴上千恩万谢,心里却异常清醒。
他们听命的原因是裴獗。
不受自己掌控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人,可以用,但不可以太过依赖。
-
大满沉默了一路,回房侍候冯蕴上床的时候,突然低低地问:
“女郎和淳于世子,当真只是谈石墨生意吗?”
冯蕴抬头看她一眼,“不然呢?”
大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冯蕴面前,她素来是比小满更成熟稳重的,也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比别的仆女都要得脸。
可她明显感觉出来,冯蕴对小满比对她信任许多。
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小满的嘴里才知道的。
女郎吩咐她的事情,比小满少,大多是杂事。
这让她心慌的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被冯蕴排斥在外了。阿楼、邢丙,甚至葛家兄弟这些人,都比随侍在身边的她,更得女郎的信重。
大满迟疑一下。
“仆女斗胆,想问女郎,是不是仆女做错了什么事?”
冯蕴眯起眼看她,没什么表情。
“你想说什么?”
大满在她的榻前慢慢地滑跪下来。
“要是仆女做错了什么,女郎尽可责罚,万请女郎不要排斥仆女,不要将仆女往外推。”
冯蕴看了她许久。
“你知你和小满有什么不同吗?”
大满仰着脸,苦苦地摇头。
冯蕴道:“小满不会这样问我。”
大满错愕地看她。
冯蕴道:“下去。”
大满看她已经躺下了,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枕边那把随身携带的翦水,双眼里一片冰冷,不见半分主仆情意,这才紧张地爬起来,退了下去。
冯十二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大满绞尽脑汁的想。
一直往前追溯,好像是安渡城破那天。
孱弱绵软的小娘子,突然就变得坚韧冷漠,无视任何人的悲苦了。原本独恋着萧三郎的女郎,一夕间就放弃了多年情愫,跟裴獗可以卿卿我我,跟淳于焰也可以你侬我侬,全然没了半点羞耻心……
女郎到底是怎么了?
大满坐在窗边,看着月亮。
慢慢的,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
这一张许多人说,和冯十二娘有三分相似的脸。
-
涂家坞堡待客极是有礼。
冯蕴早上睡饱起身,早有坞中仆女端来膳食。
有面片汤,有清粥有素菜包,还有腌制的萝卜和小咸菜,看上去精致又可口。
涂家仆女说:“夫人交代,女郎不喜油腻,早食要清淡一些,也不知合不合女郎的胃口?”
昨日的席上有一道红烧肉,冯蕴一口没有碰,其实不是不喜欢,只是离得稍远,她不好去夹菜。
没料到涂夫人观察得这么仔细。
“都是我喜欢的,替我谢过夫人。”
“谢我做什么?”一道笑声透过帘子传来。
涂夫人笑盈盈地进来,背后跟着两个仆女,一看到冯蕴,她就忍不住柔和了表情。
就像是老母亲看到自己的乖乖女,哄着她吃东西,怎么看都看不腻。
“阿蕴,好吃吗?”
涂夫人坐在面前,盯着冯蕴问。
这样被关爱,冯蕴怪不好意思。
“清粥解腻,入口生津,面片汤带素菜包子恰是我的口味,夫人有心了。”
涂夫人得到这句话,笑出了眼角的褶子。
“好阿蕴,往后你要多多来涂家坞堡看我。”
冯蕴微笑,“会的,夫人。”
涂夫人好似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他们说你现在是花溪里正?好好一个美娇娘,让那裴阎王当牛使,做什么里正呀,这不是折磨人嘛……”
冯蕴:“夫人,是我自己想做的。”
涂夫人仍是心疼地看着她,一副想将他从裴獗那个水深火热的大火坑里拉拔出来的表情。
“你看那淳于世子如何?”
冯蕴思忖一下,“很好。”
涂夫人笑了起来,“那不如你跟他去云川好了。安安稳稳的,也省得在那阎王的手底下讨生活。”
冯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涂夫人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