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请过目。”
李桑若瞥了宋寿安一眼,带点警告的意味,在这点上她和韦铮是不谋而合的,宋寿安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大气,做了司主仍是个小陶匠。
宋寿安头也不敢抬。
他肩膀绷得很紧,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胸膛里去,因为他知道,等太后看了信上的内容,马上就要雷霆震怒了。
都说他宋寿安得宠于太后,可他十分清楚自己沾的是谁的光,要不是靠着与裴獗那几分相似,他连李桑若的衣角都摸不着……
更没有人知道,他侍候太后从没有做过自己,没有哪次欢好是太后和他宋寿安。
太后嘴里唤的,是裴郎,是将军,是阿獗,哪怕到了兴头上,她也从未叫过一次他的名字。他宋寿安就像是一根为她量身定制的人型玉势,裴獗的替代品罢了。
啪!
茶盏滑落在地,惊了满堂。
宋寿安不用抬头也知道,李桑若失态了,打翻了茶盏,让茶盖滚落在地,碎成了两半。
上好的建州白瓷,就这样毁了。
他做出害怕的样子,心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太后的梦,破碎了。
裴獗娶妻了——
在并州,在那个四面合围的小城里,要娶太后最厌恶的冯氏女为妻,要明媒正娶她,要夜夜与她交颈共宿,呼吸相缠,便是尊贵如太后又如何,她要的永远也得不到,反而是她看轻的、憎恨的冯氏女郎,可以拥有她期待的一切……
宋寿安变态的觉得十分爽快。
该!活该如此。
尊位上的太后,打翻了茶盏却久久不语。
“殿下?”韦铮眼睁睁看到李桑若脸色发白,眼角发青,知道问题出在那封信上,却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
“扶我。”李桑若撑在案上,想起身,手臂却抖个不停。
韦铮皱了下眉,没有动。
宋寿安迟疑着走过去,扶住李桑若的胳膊。
“殿下……要去哪里?”
李桑若突然转头看着他,抬手就是一耳光。
“为何现在才来报?”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手腕麻痛酸软,也在宋寿安脸上留下赤红的指印。
宋寿安知道李桑若只是拿他出气而已,并非情报太迟。
他微微沉眼,弱声道:
“臣刚刚收悉便马不停蹄地入宫了。臣也万万没有料到,裴大将军会……突然娶妻。”
李桑若看他一眼。
长得这么相似的人,为何性子差那么多,当众打他一巴掌居然也不敢生气,裴郎就不同了……明知她不喜欢,明知她介意什么,竟然先斩后奏,在并州娶妻。
李桑若道:“方福才。”
方公公弓着身子上前,“老仆在。”
李桑若背对着他。
“去,唤丞相入宫。”
李桑若咬紧了牙齿,心里恨得不行。
她认为问题就出在李宗训,故意拖延虎贲和龙骥军支援信州,导致裴郎不满……
要不然,他为她洁身自好了那么多年,要了冯氏女便罢了,怎会生出娶她的心思?
裴郎是疯了吗?
一定是心有怨气,故意报复。
如果阿父早派援军,解了并州之围,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桑若此刻怨极了父亲。
可不等方福才退下,又突然叫住他。
“回来!”
事已至此,冲阿父发火,只会激化父女矛盾。
她要做的是想办法补救。
“不用传丞相了,传敖夫人入宫说话。”
-
太后召见,敖夫人来得很快。
敖家也刚得到裴獗成婚的消息,敖政气得暴跳如雷,在儿子下落不明的节骨眼上,当舅舅的还有心情成婚?
敖政难以认同。
但敖夫人不这么想……
敖七下落不明,她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做过最坏的打算,而并州被围,她不见了儿子,说不定又要失去一个弟弟了。
面对敖政的愤怒,敖夫人又难受,又心疼。
“阿獗从小话少,难得跟人亲近,妾说句难听的,要是并州失陷,阿獗就活不回来了。阵前娶妻怎么了?谁说人死前就不能吃口馊稀饭了?”
敖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夫妻俩相对,一个哭一个劝,悲伤蔓延。
到了嘉福殿,面对太后的质问,敖夫人也没有客气。
“太后殿下有所不知,裴家做主的人,就是阿獗自己。婚姻大事,也是一样。我们的阿母早已故去,阿父身子不便,自己都管不了,哪里管得了远在并州的儿子?裴家死的死,残的残,家里没个长辈,我当长姊的更是管不住。”
敖夫人清楚李桑若对裴獗的心思。
当年她还是姑子时,便一心想嫁裴獗。原本两家把婚事都说定了,李宗训却突然反悔,存心攀龙附凤,让她跟了先帝……
做姑子时的李桑若,很是讨好敖夫人。要不是出了那桩岔子,说不得眼前的太后殿下,已经是她的弟媳了。
眼下儿子不见了,弟弟也出事了,敖夫人对朝廷早有怨言,回答起来没有丝毫为难。
“还望太后殿下体恤。”
李桑若轻碰茶盏,却不拿起来,言辞犹豫。
“夫人可否去信并州,劝将军三思?就说虎贲和龙骥军已抵信州,很快便可解并州之围,让他莫要忧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和北雍军将士有所闪失。”
敖夫人道:“臣妇正想问呢,朝廷为何迟迟不发兵?要不是并州被围,阿獗也不会如此仓促决定婚姻大事,把后路都断了。”
李桑若:“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不是不发兵,是一时半会筹不够粮草,眼看就要入冬,云川还有二十万石要还……”
敖夫人低着头,样子恭敬,声音却冷漠,“臣妇不懂国事,说一句冒昧的话。是朝廷负了阿獗,阿獗从未有负朝廷……”
李桑若道:“敖夫人不觉得阵前娶妻,很是荒唐?”
“有什么荒唐的呢?”敖夫人寒着脸反问:“阿獗自少年起便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眼看就要命丧并州了……就不能在死前,操办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李桑若沉下脸,“敖夫人慎言。”
敖夫人眼含热泪,很是硬气。
“太后不该叫我来。臣妇的儿子下落不明。臣妇的弟弟被困并州,生死难料,此番景况下,臣妇死的心都有了,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李桑若拢了拢衣裳,勉强一笑。
“好,那哀家便不为难敖夫人了。”
敖夫人看出了这妇人眼里的恨意,不再言词激她,默默告辞退出了嘉福殿。
在门外玉阶,她撞见那个叫宋寿安的司主,很是愣了一下。
她听敖政说过大内缇骑司司主,跟阿獗有那么几分像,却不料,会有这么像。
个头比阿獗矮一点,面貌气质差一点,五官竟是有五六分相似的,尤其侧脸看过去的时候,宛若阿獗在前……
李桑若真是个贱妇。
敖夫人咬牙。
第158章 世俗不容
大婚的事情传遍了并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冯蕴居住的行营别院里,仆女侍卫脸上都可见兴奋,就她自己平静得不像话。
没花半点心思在婚事上头。
短短两天,冯蕴差点把并州城给翻了个底朝天,钻地的老鼠都没有她这么能,豪绅大户家里有几条底裤,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有大将军撑腰的她,在并州城这“百分之二”的人心里,只有两個字形容——妖女。
“为非作歹,世俗不容。”
不过冯蕴得罪了大户,讨好了小民,发粮稳定民心这一套,她当初在安渡城就干过,熟门熟路,得心应手。
喇叭这时也有了用。
每个派粥点,都有喇叭,冯蕴写了不少对抗城外齐军那些煽动民心的对子,主打一个积极乐观向上,将萧呈吹进来的忧郁风,一扫而空。
百姓们无不夸赞她。
冯家女郎是个活菩萨,长得好看,脾气又好,一张温柔善意的美人脸,一看就让人觉得有希望,日子有盼头,围城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冯蕴倒不这么认为。
粮才是菩萨。
所以她带着人找菩萨要粮派粥,行事令人生恨,但尺度把握得极好,不再伤人性命,场面话说得漂亮,要了人家的东西,也全了人家的脸面,兵不刃血便干成了一桩本来要血流成河才能办成的大事。
如果说裴獗是战场上的王者,出栏的猛虎,那冯蕴做的这些,就是为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