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将门推开,萧呈负手立在那里。
剑眉敛黛,如山凝翠,王孙公子世家风流,举手投足不见疏狂,却威慑十足。
他看一眼地上的鲜血和血泊中呻吟的侍卫,侧目看一眼胥持。
“抬下去医治。”
胥持愣了一下,才应声是。
见此情形,侍卫们全都红了眼,跪地叩请。
“陛下,晋军欺人太甚,恳请陛下……”
萧呈打断他们:“朕自有分寸,退下。”
众侍卫齐声,“喏。”
萧呈慢慢走过来,踏着地上的鲜血,看着小狼崽子般满面怒容的敖七,慢慢勾起唇角,平静的脸上,唯有双眼浮出戾光。
“敖将军,他不死还好。他若是死了,你得拿命来抵。”
敖七冷哼一下,一把扯下头盔,抬高下巴直视他,开口便躁急无比。
“不把冯十二娘交出来,莫说是他的命,齐君你的命,只怕都得留在信州。”
萧呈这才认真打量他。
从前敖七跟在他舅舅的身边,被掩盖了光芒。
这时的他,一袭墨青色将军袍,英俊的面孔倔强而锐利,墨发乌簪,卧蚕发红,剑眉下一双明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是扑面而来的少年气,夹带着冲天的杀气。
正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计后果的年纪。
萧呈突然便笑了。
“敖将军要找的,是你的舅母?”
舅母两字,他用了一点揶揄的语调。
果然,一个称呼便压得年轻的敖七微微变脸。
少年是经不住那样的眼神审判的。
敖七一脸怒容,又羞又恼,“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萧呈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我这里没有敖将军的舅母。”
他慢慢侧过身子,让敖七可以看见洞开的大门。
“敖将军如若不信,可以进来搜。”
“陛下!”吉祥先急了,“这不合规矩。”
就算他不是皇帝,只是齐国普通的使臣,也断断没有让晋军入屋搜查的道理。
萧呈却全然无所谓,十分坦然。
“无妨。朕这里,没有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只要能打消敖将军的顾虑,有何不可?”
又微笑伸手,“敖将军,请。”
他迫视着敖七。
二人目光在空气里交锋。
少年的眼里如有火焰在燃烧,内心更是激烈的斗争着。
他拼命压抑,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到底还是没有踏入那一步。
他不是全然无知的武夫,狂妄但也有分寸,杀一个侍卫可以说是冲动失手,大不了向齐方赔罪,可带兵搜查齐帝的屋子,那是对齐国的侮辱。两国刚刚订盟,若因他再起纷争,就是罪责滔天。
萧三多么阴险。
那扇门不是示软,而是递上来的软刀子,要把他推入深渊。
“得罪了。”敖七瞥一眼屋子,带着人掉头就走。
吉祥看着默不作声萧呈,气愤哼声。
“陛下怎可轻饶了他?”
萧呈道:“朕饶他,晋廷却饶不了他。”
吉祥和平安对视一眼,都闭上了嘴。
萧呈挺直腰背,目光平静地微眺远处,低声喃喃。
“还是少年好。”
恨不少年,有情无计。
-
事态陷入混乱之中,敖七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只有裴獗。他
带着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裴獗急匆匆要出门。
裴冲坐在轮椅上,冰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敖夫人拉着裴獗的胳膊,在低声劝说着什么。
“阿舅!”敖七冲进去,双眼满是愤怒。
“她不见了,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
裴獗双唇紧抿,没有说话,敖夫人已经狠狠地瞪了过来。
“你闭嘴!一个小辈,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敖七气恼,“阿母!你究竟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萧呈的人在了望台上作法,偷偷把舅母带走了,还说是什么邪祟作怪……”
“嗯。”裴獗低沉地应一声,用力拉开敖夫人的手,“照顾好父亲。”
声音未落,他越过敖七走过去,大步离开。
敖七愣了愣,刚要冲出去追,背后便传来一声断喝。
“站住!”
敖七脊背一僵,倏地立正。
慢慢的,他转过头,看向轮椅上头发花白的老者。
“阿公……”
裴冲一代名将,当年银枪白马力战谢献,英姿飒爽,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并州一战,更是让齐国最为悍勇的谢家军全军覆没,一代英豪谢献也败于他手,家破人亡。
裴冲的事迹在晋国家喻户晓,不知被多少人传颂。
敖七向来怕他的阿公,尽管裴冲对敖七十分和善,几乎没有黑过脸,但那种来自血脉的天然压抑,让他在裴冲面前,全然不敢像在父母面前那样耍横。
“阿公,孙儿错了。”他攥紧手指,老套路,先低头认错求原谅,再提要求,“是他们设计带走舅母,全然不把我们裴家和敖家放在眼里,孙儿咽不下那口气。”
裴冲眼里的怒气敛去,再度望向自己的小外孙,慈祥了许多。
“让你阿舅处理。你今日冲动行事,差点闯出大祸。自去领罚吧。”
“孙儿明白。”敖七拱手,耷拉的脑袋又突然抬起,双眼烁烁,“能不能等孙儿先找回舅母,再行领罚。”
敖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亲自掐死这个好大儿。
“混账东西,你是嫌不够丢人是吗?”
裴冲冷冷而望,一言不发。
敖七红着眼睛跪下来。
“阿公,阿母,等把人找回来,要怎么罚孙儿都无怨言,只眼下要让我低头……我不服。要不,你们就打死我,不然,容孙儿放肆了。”
不等裴冲开口,他磕三个响头,爬起来便冲了出去。
第288章 显出原形
了望台上,伽律法师衣袂飘飘,口中念诀。
“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一声即出,青布下传来低低哀求。
“法师饶命,我和姐姐乃是野草成精,修炼多年,从不曾为祸人间,是好妖啊……”
法师双手合十,朗声道:“你们迷惑晋太后,使其胡言乱语,坠下高台。如何不是为祸人间?”
“冤枉!”野草精声音尖细地哭泣起来。
“议馆本是一片荒地,我与姐姐在此修炼千年,一直想幻人形,奈何原地起宅,我们被困其中,再出不了议馆。今日得见晋太后有喜,腹中孕有麟儿,本想借机投胎为人,不料太后自行滚下木阶,胎儿小产……”
小产的传闻方才就有,可是亲耳听到“小妖”说出来,又不一样。
了望台周围,一片哗然。
晋方使者面红耳赤,“哪来的妖孽胡说八道,坏太后清誉……”
伽律手执法杖,垂眸望向覆地的青布。
“小妖还不从实招来?”
“句句真话。”小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惶恐,“我和姐姐亲自所见,请法师明鉴。”
另一只小妖哭叫起来,“小妖说出真相,已是功德,法师何不饶我,亦是一番机缘……”
青布无风而动,颤抖不停。
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青布下藏不住人的。
声音从何而来?
阴风阵阵,场上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伽律法师面容肃寂,唤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小妖且说出将军夫人身在何处,便自度去吧。”
冯蕴被邪祟带走的消息,在议馆里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