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通在心里暗骂一句,弯下腰来,不停地讨饶。
“小人不会说话,娘子见谅,见谅。”
冯蕴看小满要哭不哭的样子,没有再为难她的父亲,看一眼冯贞和冯梁,懒洋洋地问:
“金管事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说吧。”
金志通换上笑脸,拿出帖子来呈给冯蕴。
“这是府君写给娘子的信。”
冯蕴接过,放到桌案上,不看。
金志通脸颊肌肉抽搐一下,又觍着脸笑:“府君听说花溪村学在收学生,让我把女郎和公子带过来,看望长姊,顺便跟着长姊学一学算术……”
说到这里,又拉了一把自己的儿子,没当人似的推到冯蕴名字。
“犬子是小公子的长随,前来陪伴小公子的。”
不得不说,金志通是真的忠心。
心甘情愿把自家儿女当牲口一样地奉献给冯家人使唤,毫无怨言。
冯蕴微微一笑。
“那金管事可打听好了,我这里收外乡学生,要收多少束修的?”
金志通表情一变。
“这……”
自己的弟弟妹妹还要收束修?
哪来的道理?
他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这个……小人来的时候,府君不曾提及,小人属实不知。”
“那好说。”
冯蕴轻轻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道:
“把人留下,你回去告诉我父亲。长门的规矩不能坏,要把冯贞和冯梁留下读书也成,但别人束修多少,他们两个,必须加倍。”
什么?
加倍!
金志通早就听说了,那些世家大户不惜花费重金,把自己的子弟弄到花溪村来读书,就为了学那个让冯蕴在鸣泉镇力克燕不息,一举夺魁的奇妙算术。
那时候冯敬廷和陈夫人就合计过了。
他们把孩子送来读书,当姐的还能不管?
旁人花高价,那他们不是赚大了?
哪里料到冯蕴张嘴就要双倍……
“娘子,这,自家人,没这说法啊。”
金志通终于鼓起了勇气讨价还价,冯蕴却笑盈盈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金管事说得对,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我办这村学可不容易,里里外外花了不少钱子,差着钱呢,自家人正该帮衬。”
“那如何能收双倍呢?这不是差别对待吗?”
“当然是双倍呀。旁人来读书,我可不管吃喝,更不管教养,这自家人来了,我得管吃管喝吧,他们做得不对,我当长姐的,得打一下骂一下吧?这不都得出力气?出力气,不得收费啊?!”
什么跟什么?
送来让她打,让她骂,还得给她钱?
金志通额头直冒冷汗。
冯蕴却伸了个懒腰。
“今儿这太阳真喜庆,大白天有人送钱。就这么着吧…”
她说到这里,扭头看小满。
“把你弟弟和公子女郎带进去,安排住处。可不要委屈了他们,还是孩子呢。”
她说话一本正经,半点笑都看不出来,当然,也看不到什么别的情绪,这便给人一种完全猜测不透的感觉。
金志通脊背的汗都下来了。
可事到如今……
主家的差事也算交了一半吧?
“小满!”他抬手想喊住女儿说点什么,却见冯蕴冷着脸斜视过来,窘迫地笑一笑,又和颜悦色道:
“你,你记得照顾好炎生,照顾好女郎和公子。”
小满低低地应了一声。
金志通这才挥手,招呼几个侍立的仆女仆妇过来。
“快,跟上去。照顾好两位小主子。”
仆女仆妇齐齐应诺。
冯蕴的脸,这时慢悠悠转了过来。
“来这么多人……得加钱。”
这些仆从全是冯府的旧人,可以说对冯十二娘无比熟悉,可他们对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陌生,就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
冯蕴只当看不到那些审视的目光,让邢大郎拿了纸笔过来,粗略地算了一下束修,以及冯家人到长门的花费,写在账单上递给金志通。
“回吧。不送了。”
金志通小心翼翼地揣入怀里,心里头凉飕飕的……
怎么就觉得府君这次又算计错了呢?
这不是把自家孩子当人质,往火坑里推吗?
金志通驾着马车走了。
小满在房里,闷头痛哭了一场。
那么久不见,他的父亲没有为她带半点东西,没有问她一句好不好,更没有一句抱歉。只有对她的苛责和训斥,没有半点温情。
“我是她的女儿,我就天生欠他的吗?我不顺着他,便是不孝吗?”
“你不欠他。”冯蕴走进来,看着她道:“生你下来,是他们的需求,不是你的。只生不养的人,不配谈孝道……”
小满本就在情绪上,听到冯蕴的声音,呜咽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冯蕴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了片刻,待小满止住哭泣,这才拍了拍她,回头叫阿楼。
“你去请世子过来一叙。”
阿楼应一声,便笑嘻嘻下去了。
这阵子淳于焰老是到庄子里来“蹭吃蹭喝”,大伙儿跟他熟悉了,便不像以前那么怕他。
阿楼尤其如此。
当初他去花月涧可是被淳于焰好生打过一顿,就差皮开肉绽了,以前是看到阴阳不定的云川世子都要绕着走的,现在也敢直肩膀在他面前说话了。
“世子,我们家娘子有请。”
淳于焰微微挑眉,傲娇不改,“大晌午的,又请我去做什么?”
一个又字,听得向忠和殷幼几个仆从对视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一言难尽,然后按世子的交代,挤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世子,既是娘子有心,何不看看去?”
淳于焰满意了,慢吞吞站起来。
“更衣。”
第329章 在械在技
淳于焰过来的时候,冯蕴在书房里忙碌。
这间书房是年前才收拾出来的,窗户朝向南边,等到现在可算贪到了那一抹暖洋洋的阳光。
但冯蕴没休息,而是跪坐在塌几前的棉席上,跟徐嫂子交代春耕春种的事情。
徐嫂子是乡下出来的,庄子种植这一块,有经验,但她知道要这么做,往往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小满听得稀罕,不时发问,“还没有种下去,怎就知道今年收成不好?”
徐嫂子道:“因为时令已入三月,整好地,再播种都迟了。”
小满还是不懂,“播种迟了,怎么收成就不好呢?”
连续几大问,徐婶子直拍大腿,笑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春播要抢时,我哪知道为什么……”
冯蕴笑了一下,看淳于焰站在门口不动,点头施个礼,邀请他入座。
又转头回答小满。
“一是地温,播种下地晚了,苗不壮,根系病虫害多,贪青晚熟,遇霜减产。二是时间,小春作物拖延,大春作物没法抢栽。乱了农时,影响的不止一季。”
徐嫂子满脸是笑。
“对对对,正是这般。”
小满崇拜眼,“娘子你怎么什么都懂,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懂的吗?”
冯蕴若有若无地扫一眼懒洋洋坐下的淳于焰,嘴角带笑。
“你们下去吧。”
这细微的动作,淳于焰看在眼里,摸了摸摸面具,暗哼一声,一言不发。
小满喜滋滋地道:“仆女给世子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