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一南扇,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
冯蕴倚窗望出去,看着春日暖阳,心脏不知不觉地颤了一下。
征客不知期,烽火照故城。
无言见驿吏,只盼麾下骑。
这一封迟来的捷报,她等得太久……
上辈子没有大晋的分裂,北戎部落也没有来犯,这是一场完全不在原有轨道上的战争,冯蕴其实心头从来是悬着的。
西北地形复杂,再是常胜将军,去了也说不得会遇到什么……
“娘子,娘子,捷报!捷报来了——”
小满以为她没有听到,双脚踩在庭院里,飞奔过来。
冯蕴走出去,面容清淡,“慌什么,以后这种捷报有的是。”
小满嘻嘻地笑。
官差过来,将捷报呈上。
“报王妃知晓,雍怀王大军已过苍岩山,北戎部落在苍岩山设陷偷袭,被大王识破,乘胜追击,把北戎部落联军打得落荒而逃,疯狂往腹地逃窜……”
冯蕴:“雍怀王呢?”
官差挠了挠头,龇着牙笑,“宵小犯我,自是要一鼓作气,把他们打回老家。王妃且放心,大王很快就能班师还朝了!”
冯蕴嗯一声,微笑,“阿楼,带官差下去休息,吃点东西。”
官差沿途没停,着实是累坏了,见王妃这么客气,又给吃又给钱的,笑得嘴都合不拢,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下去。
冯蕴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北戎控制着允州苍岩山外的大片土地,天高地阔,纵深极长。虽然天气恶劣土地贫瘠,不事生产,但那里地形复杂,大军难找突破。
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是强龙和地头蛇的较量,谁占便宜谁吃亏,不好说。
所以,过了苍岩山,才是真正的挑战。
第331章 征客知期
那一天,整个花溪村都欢欣鼓舞,劳累了一天的农人,会特地绕到长门,对里正娘子说几句恭喜的话。
顺便客气地问一声。
“大王何时班师还朝啊?”
村人大多不懂国事,雍怀王在遥远的西北打胜仗,对他们的实际影响也有限。随口这么问,就像问今日的天气,要么为唠嗑,要么为了关心。
冯蕴应着,笑盈盈的,“快了,快了。”
随捷报传回来的,有一封裴獗的家书。
“安渡已春,边塞仍寒。蕴娘体弱畏凉,勿劳苦,起居安泰,平安为宜。”
字少简洁,如他那个人,少言寡语,不说思念,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上,甚至看不出多少烽火边塞的艰难,但字迹潦草,已然暴露了写信人的心思。
在那种地方,粮食补给不到,挨冻受饿是家常便饭。
他不说。
将军半生戎马,征程漫漫,马蹄踩过千山万水,早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
可再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有刹那柔软。
故而,在信的最后,又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字。
“言尽思卿,心中欢喜。”
村里没什么新鲜事,这事的热度持续了两天,葛义从鸣泉镇回来了,顺便捎回了金志通一行人。
牛车里满满当当的箱子、桶子,许多人过来围观,金志通也不说话,在冯蕴的眼神里,沉着脸指挥两个仆从往里搬东西。
冯蕴把葛义叫到里屋,“怎么回事?”
葛义笑容满面,从怀里捞出一个小包,递到冯蕴的面前,摇了摇,小声道:
“银子,还有珠宝。娘子快看。”
鸣泉镇的收益年前已经盘点过了,这才刚开张,断不可能有这么多。
葛义道:“陈夫人来了鸣泉,偷偷塞给我的。托我好好照顾小公子和小女郎。”
冯蕴打开包裹一看,果然是一大锭银子,还有两三件珠宝首饰,看着能值不少钱。
收买人心?
冯蕴道:“你怎么想的?”
葛义连忙摇头:“小人在长门有吃有住的,用不着这些,但陈夫人有心,小人觉得拿着也无妨,正好长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行事风格完全是跟冯蕴学的。
“再说了,原本娘子也不会真的弱待了小公子和小女郎,拿钱不亏心。”
冯蕴瞥了一眼,“你倒是机灵。”
她将布包塞回到葛义的手上,“拿着吧。”
葛广当即变了脸色,觉得这东西烫手似的,“娘子要是觉得不妥,小人等下便还给金总管,让他带还给陈夫人。”
“傻啊,你给他,还不是被他没下了。”冯蕴看着葛广道:“你和你哥两个也到岁数了,指不定哪天有合适的姻缘,就得成个家,需用钱,这是你靠本事赚的,自己拿着。”
这叫什么靠本事啊?
葛义面红耳赤,硬是塞到冯蕴手上,急得脸都红了。
“我们哥俩爹娘早过世了,没家没业的,长门就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处,往后的姻缘还得靠娘子帮衬,这钱我不能要,娘子要是不收,我便还回去……”
拉拉扯扯不好看,冯蕴看他坚持,便笑着收了下来。
又出门清点了一下金志通收来的束修,有布帛粮食也有银钱,她让邢大郎过来点数,记到村学的账上,那锱铢必较的样子,看得金志通牙都快咬碎了。
“十二娘,这可是府君和夫人凑了好久才凑够的,往后小公子和小女郎在贵府,还望你多多担待……”
冯蕴:“放心放心。我这人最讲规矩。小满,从即日起,冯小郎不必再跟仆役同食。”
什么?跟仆役同食?
金志通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这要怎么禀报府君和夫人?
还不得把人怄死啊?
好狠的冯十二。
冯蕴面不改色地点清了钱物,叫小满送客。
小满低头应一声,金志通却不动,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恨恨的,看着冯蕴不转眼。
冯蕴笑道:“怎么,金总管要留下来吃饭吗?正好,我家大王在西北打了胜仗,明儿村里要排流水席,金总管要是不嫌弃,便留下来同乐同乐?”
这是炫耀还是威胁?
金志通甩袖离去,临行,恶狠狠瞪了小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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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捷报的第三天,庄子里摆了流水席。
青黄不接的当下,土地上荒凉一片,作物全冻死了,粮食是稀罕物,里正娘子这流水席一摆,整个村子都来了。
人多,席面只是最简单的五大碗。油烧豆腐,上面一层肉,下面是炖豆腐,肉包子,炒粉条,还有一碗熏香浓郁的鸡汤,虽说汤碗里瞧不到几片鸡肉,可那是实实在在的鸡汤啊,盛一碗喝着,从嘴里暖到胃里,好多人家过大年,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长门第一次正儿八经摆席。
整个庄子的桌子拿出来都不够用的,于是,各家各户就把自己家的桌子凳子搬过来,锅碗瓢盆,有用得着的,说一声,转头就有人拿来。
众人都说,这是里正娘子为征战在外的丈夫讨的吉庆……
因此,没有人空着手来,哪怕是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也要挂上红纸,拿到冯蕴面前说上几句喜庆话。
冯蕴早交代了下人,不收礼,可备不住大家热情,你来我往的推拒几回,很是客气一番,才坐下吃席。
冬天让大雪积压了那么久的情绪,大家伙难得放松一回。
坐在太阳底下,吃饭说话,好生热闹。
冯蕴当然不是白请客,饭后,当着大家的面,再次重申了花溪村的规矩,接着便说农具坊、成衣坊和山上开矿的事。
“村里作坊开起来,肯定会耽误农时。所以,大家要想好,只能去一处。农具坊和矿山都是体力活,原则上只招男子。”
“有属意的青壮,饭后到邢大郎那里记个名字。”
“须得和家里商量着来,尤其是矿山,能赚钱,风险也高,勉强不来。”
有钱赚的事,优先着村里人。
大家都对冯蕴感激涕零,可听说有风险,就又都犹豫了。
谁家的亲戚听谁的亲戚说了谁的亲戚,曾经死在矿井里的说法,多了起来,竟没几个人找邢州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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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了西京。
新朝廷振奋不已,民间市井也喜气洋洋。
朝中很多人并没有冯蕴的忧虑,习惯了裴大将军打胜仗,胜就变成了一种常态,理所当然。
对新朝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样一场胜仗更重要了。
替大晋挡住来犯之敌,那便是对西京朝廷的正统说,最有力的佐证。
李宗训那个“先帝遗诏”,究竟是从哪张书案上伪造出来的,谁说得清楚?
西京朝廷欢庆胜利,邺城朝廷则是在“招兵买马”,疯狂敛财。
新登基的淳德小皇帝全然就是一个摆设,临朝太后李桑若依然是傀儡,成天醉生梦死,在酒肉男色中,麻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