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眉头突然一蹙。
“全家……”
他喃喃一声,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抬眼。
“蕴娘,会不会是萧呈在骗你?”
冯蕴微微一怔。
裴獗道:“就我所知,唐少恭并未娶妻,跟随李宗训,也是独来独往……他一个孤家寡人,何来的阖家二十余口?”
冯蕴蓦地惊住。
“没有家人?”
裴獗思忖一下,“待我查实。”
冯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上辈子萧呈向她提及唐少恭,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前一天晚上,萧呈宿在她宫中。
她半夜里失声尖叫,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萧呈挂了帐钩,掌灯来看她,目光深深,如霜似刃。
“梦到什么了?”
那个时候,萧呈对她极不信任。
其实她梦到了石观码头,那一场足以让她噩梦绵延的战事,还梦到了裴獗,骑在马上浑身浴血地回头……
她不敢说出口。
于是便撒了个谎,将唐少恭从将军府将她俘走,把她装在坛子里恐吓的经历,告诉了萧呈。
萧呈当时安慰她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午后,她正在小睡,萧呈下朝便来宫里,告诉她这个消息。
原话如何,冯蕴已经有些忘了。
只记得那天的萧呈,目光雪亮,面有冷色,对她却格外温柔。
而她,当时发自肺腑地认为,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如果唐少恭没有家人,那萧呈就是在撒谎。
当时贵为帝王的他,按说犯不着撒一个这样的谎才对……
冯蕴百思不得其解。
“别想了。”裴獗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平视,另一只手,慢慢按紧她的腰,语意懒懒。
“再想,也是想他。”
一层淡淡的酸涩,从他漆黑的眼睛里散开。
“不想。”冯蕴仰着脸,唇角牵出一丝笑容,“除了裴郎,没人值得我想。”
裴獗淡淡含笑,“乖巧。”
冯蕴脸颊微微一热,仰头闭眼。
宁静的殿内,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拂动了她的发丝。
万物俱寂,唯朱唇嫣红。
裴獗手臂收紧,徐徐低头。
温软的唇片触上便是一颤,尚未品尝,门外便有人通传。
“大王,唐先生求见。”
这是等不到裴獗召见,自己找上门来了。
裴獗:“请。”
冯蕴看了看裴獗,指向帐幔,又一次躲了进去。
裴獗原本无心让她离开,见状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然后正襟危坐。
唐少恭走路很轻。
好像每一步的力气都用得刚刚好,脚步极富节奏,一听便沉稳平静。
“仆唐少恭参见大王。”
他朝裴獗长长一揖,双手平举触眉。
裴獗:“免礼。”
唐少恭道:“仆乃待罪之身,不宣而来,叩见大王,实在是唐突至极……”
裴獗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客套就不必了。唐先生何事求见本王?”
唐少恭双目烁烁,“仆来找大王,讨一个人情。”
裴獗沉吟一下,“唐先生助北雍军攻城,其居至伟,本王不会亏待你,待回京禀明陛下,自会有封赏下来……”
唐少恭面不改色。
“仆不为此事。”
裴獗淡淡地看他。
唐少恭不动声色地扣紧腰上的荷包,解下来,从中取出一方小印,双手呈到裴獗跟前。
“仆卧薪尝胆,已恭候少主多年。”
裴獗: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吃醋?
萧呈:……行,你不吃,拿给我吃?
第511章 何堪回首
平地一声惊雷。
内殿里静坐饮茶的冯蕴,一口热茶尚未入嘴,就仿佛被雷劈中了脑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而唐少恭接下去的话,就如同划破天际的闪电,打得她晕头转向,也解开了她深埋许久的诸多谜团。
裴獗说,唐少恭是谢家军的谘事参军。
她想过裴獗和谢家军有渊源。
怎么也没有想到,裴獗居然是谢献的儿子……
扑朔迷离的巧合背后,原来不是天意。
冯蕴走到窗边。
天色阴沉,鸟儿飞得很低,仿佛要下雨。
裴獗进来的时候,没有出声,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冯蕴的旁边,陪她一起看向庭院。
寂静,拉长了时间。
空间好似变得狭窄,呼吸都紧张起来。
冯蕴得承认,裴狗比她沉得住气,
骗人的分明是他,他却身姿端正,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得出奇。
她佩服。
于是率先开口。
“大王没什么要同我说吗?”
裴獗:“我等蕴娘质问。”
质问用得就很妙了。
冯蕴冷笑,“大王很有自知之明。”
裴獗:“也是为了能让蕴娘看上,煞费苦心。”
冯蕴冲到喉头的愤怒,莫名其妙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裴獗的脸色很平静,也很正经,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好笑的话,更不是诚心逗她似的。
“好。那我问了。”
冯蕴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沉甸甸的压力松缓了些。
“谢将军出事时,你已有记忆。所以,冯敬廷献美,你欣然答应,是因为我姓冯,你要报复冯家。”
她从最初开始问,却没有给裴獗回答的机会,一字一句全是笃定的语气。
“哪怕安渡献美时,冯敬廷给你的是冯莹,或是别的冯家女郎,你也会点头笑纳……”
“不会。”裴獗打断。
“不必哄我。”冯蕴淡淡看他一眼。
裴獗语调冷淡:“只因是你。”
冯蕴哼声。
虽然甜言蜜语这种东西是假的,可谁听了不受用呢?尤其裴獗肃然的表情和语气。
她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裴獗又补充。
“三岁言中谢家军命运的人,是你,不是冯莹。”
冯蕴倒抽一口气。
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