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点头,事有轻重缓急,看他重哪头就知道了。
“明日便见分晓。”
次日早朝过后,相国和太师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的事传遍京城。
因着劫囚一事安静好一阵的京城突然就热闹起来,各个茶楼酒肆饭馆时隔数天终于又坐无虚席了,小二在各桌间来回奔走,脚步轻快。
一开始大家还会压着声音说话,到最后看京城里巡逻的士兵少了,那嗓门就亮堂起来了。
“今日皇上未临朝,听说太师和相国大斗了一场,就差动手了。”
“是没动手,唾沫星子肯定是溅脸上去了。”
“两派都斗多少年了,这也不稀罕。”
“到这地步是有些年没见过了,别说得云里雾里的,这次是为着什么事啊?”
“据说太师府新收的姨娘是相国安排过去的。”
“不对,我听说的是伏太师把章相国的人收买了。”
“……”
“伏太师昨晚知道的消息,当晚就去查实了。”书院今日休沐,言十安一得知消息立刻过来告知:“今日早朝太师的人把程净给参了,罪名罗列了六七个,如果相国不管,最轻也是个流放,抄斩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国必须管,不然以后谁敢替他卖命。”
“太师不会让他轻易把人捞出去。”言十安笑:“两人得斗上一阵子了。”
时不虞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既然太师没了嫌疑,那章相国嫌疑就大了,你让人盯着他的动静,要是他在和太师斗法的情况下还死揪着时家不放,那十有八九是他。而且,时家在监牢的时候,是他不许任何人来见。”
“已经让人盯住了,要真是他……”言十安顿了顿:“不曾听闻他和忠勇侯有仇。”
“没仇都能下这样的死手,可见事情不会小。京城解禁了?”
“基本解禁了,西市开市,晚上宵禁也恢复到了平日的时辰。”
时不虞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言十安站起身来:“同窗相约,我需得出门。风声不那么紧了,表妹也可出去走走。”
时不虞挥挥手,目送他离开后去往书房,她这院子虽不大却样样齐全,并且无一不是好东西。
磨了墨,在书桌上铺开一张未裁剪的宣纸,取一支小毫蘸墨,在纸上一左一右写上两个名字:章续之,伏威,然后依次将两人的关系网罗列出来。
有两个以上的皇子就会有党派之争,便是一母同胞也难以避免,大佑朝自也是如此。皇帝膝下子嗣艰难,活下来的只得两子一女,且一子一女同为贵妃所生,另一位皇子的母妃难产而亡,养在端妃名下。
中宫无主,贵妃为尊。如今虽未立储,但贵妃常年宠冠六宫,儿子虽排行第四,却是现存的皇子里最年长的。
五皇子生母位低,端妃性情软弱,受她影响,孩子也养成了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无嫡立长,名正言顺。更何况在五皇子的对比之下,四皇子算得上出色。
时不虞在章续之的名字下面写下四皇子,贵妃是相国远亲,通过相国才得以入宫,所以相国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党。
太师没得选择,只能做了五皇子党。
这些年皇帝重用章相国,但也抬着太师和他打擂台,两方有来有往,但因为宫中皇子一方强势,一方软弱,也就导致相国始终稳稳压着太师一头。
当然,太师藏了拙。
章续之要将时家赶尽杀绝,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可忠勇侯府大不如前,就算站队五皇子,于大局来说也没到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万霞端着茶壶进来,给姑娘倒了一杯花茶,看着姑娘将名字一个个写上,最后眼神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好一会没动。
时不虞看她一眼,放下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挂心就去看看,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万霞摇摇头:“相见不如不见。”
“那就不见,我还担心你见了就舍不下了,那就把我舍下了。”时不虞给阿姑倒茶:“等这事完了,我们满天下哪里去不得,何必把自己困在这小小一城。阿姑你就安心跟着我,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
万霞满腔愁思瞬时什么都不剩了,愿意给她养老送终,这已经是姑娘能说出来的最亲近的话,是她用十三年时光换来的。
才到姑娘身边那会,说十句话也得不到一句回应,回的那句没一个废字。很长一段时间看她的眼神都是陌生的,晚上她得装睡才能让姑娘安心睡下,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才让姑娘接受她。
那时老先生说会渐渐好转,果然,等姑娘过了六岁,她不再需要那么长时间去接受一个人,到得七八岁时都能和人打成一团了,可她最亲近信任的,除了老先生就是她。
“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
时不虞恍然:“所以那时你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照顾了。”
“……”万霞心里那点苦水还没泛上来就没了,把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去,顺着这话道:“嗯,我没了一个孩子,又有了一个孩子,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那时没了家,但我不难过。”时不虞双手捧着茶盏给她看:“从我出生,时家就是这么捧着我的。”
万霞揉了揉姑娘的头,姑娘不和时家人亲近,也不喊他们,可她从没有忘记过时家对她的好,所以得知时家出事,她才会这么拼了命的去救。
老先生曾说,姑娘要不是出生在忠勇侯府,养不出现在的时不虞来。
确实是。
第018章 进入局中(1)
另一边,言十安到了相约的地方——醉贤楼,京城最好的酒肆。
“就你来得最晚,来来来,罚酒三杯。”
言十安笑容温和,接过好友递过来的酒喝了摆摆手道:“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这么三杯下去我都不必坐下,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好不容易有空出来,别净喝酒。”
言十安看说话的人一眼,今日这顿酒,怕是有鬼。
刚才递酒的人也乐了:“张世晋,难得你今日竟能说句人话,这面子我得给。”
张世晋面色一沉,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
言十安一如往常般出来做老好人:“元晨,少说两句。”
窦元晨嘿嘿一笑,坐下来不说话了,可看着张世晋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挑衅。
席间还有六个人,知道两人素来不对盘,端着酒杯在一边看热闹。
酒过几盏,话题从朝中两党之争说到书院的人和事,窦元晨突然转过头来道:“听说你要参加今年秋闱?”
“嗯。”言十安举杯和他碰了碰:“我想试试。”
在坐的哪个也不是需要下场参加科举的人,听到两人的对话都很惊讶,再一想到言十安虽家中有钱,在京城却无根基,就也理解了。
窦元晨皱眉:“这条路可不好走,你想好了?”
“和先生说过了,先生也支持。”
连齐心先生都同意,窦元晨没了置喙的资格,和好友碰了一杯,道:“你一直就是我们书院学得最好的,就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也一定会是稳稳当当走过去的那个。”
“嗤……”
窦元晨看向张世晋:“你再嗤一个试试,本公子大方,这杯酒让你的脸先喝。”
张世晋知道他做得出来,可当众被顶到这,他要是怂了以后在书院也不用做人了,当即就要站起来和他拼了,外边传来掌柜的声音:“张公子,您请的人到了。”
张世晋借机收了势,怒哼一声,语气算不得好:“进来。”
窦元晨嗤笑一声,看向进来的人,笑了:“这不是绮梦画舫的七七姑娘吗?今儿竟然上岸来了?”
画舫上的姑娘很少登岸,便是客人要登船,也是放出小船接过去。
绮梦画舫颇有名气,当家头牌绮梦姑娘艳绝京城,七七仅次于她,并且还是个清倌。
“七七见过各位公子。”
七七行礼过后抬起头来,众人这才看到她眼睛红得兔子一般。
窦元晨顿时不干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张世晋,你别不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迫使人来的吧?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可别恶心人。”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张世晋杯子放得比他更重:“七七姑娘一手古筝天下无双,我花大价钱请人来弹上几曲,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恶心人了?”
“都少说两句。”言十安仍然做着他的好好先生,看向女子温声问:“姑娘若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必勉强,张公子大方,不会和你计较,改日再听姑娘唱曲。”
“这好人做的,我还能说我不大方?”张世晋哼笑一声,意味不明:“京城谁不知言公子面如冠玉,心如棉絮,见到蚂蚁都要绕行。有什么委屈还不赶紧和他说上一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七七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眼泪哗哗的往下掉,膝行到言十安面前哽咽着道:“七七知道公子心善,恳请公子救救七七,七七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在七七进来抬起头的那一刻,言十安就看明白了这个局,七七是个清倌,之前听窦元晨说快要挂牌了。做为心地善良的言公子,这戏他得接着往下唱。
“七七姑娘不必如此,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不吝相帮。”
“明日,七七便要挂牌了。”女子抬起头来,脸上的悲戚真真切切:“这两年我自己也攒了些银钱,可想要赎身还远远不够,我也想过纵身一跃,可船上的人水性都好,想死都死不了。也不是没想过求人,但是那些来听我唱曲的客人,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身子,得到了后只怕也是弃之如敝履,到时再转手把我一卖,不过是从卑贱变得更加卑贱。”
七七泪流满面,却始终吐词清晰:“七七也曾是好人家出身,自小也读圣贤书,知道明日过后等着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公子,七七不做任何奢望,只想从那泥潭中脱身,今后便是,便是做个外室,做个奴婢也甘愿,至少不必,不必……”
“说起来七七姑娘也是无辜。”张世晋接过话:“若非父兄犯事受了牵连,如今正该是备嫁的时候。”
因着这个原因沦落到妓院画舫的女子不少,有些还要更惨一些。
言十安似是受了触动,眉眼间跟着露出些不忍来:“绮梦姑娘愿意放人?”
“绮梦姐姐心好,只是有些规矩她坏不得,只要给够了银钱,她定是放人的。”七七看到了希望,语气更加急切:“不用公子出所有赎银,我自己能出一部分,我还有些首饰,全部典当了也能换点钱。公子,求公子救我!”
七七脆伏于地,因为紧张耳中嗡嗡作响,她集中所有精神去听动静,生怕错过半个字。
张世晋看他似有犹疑,立刻嚷嚷着道:“你这算是求对人了,言公子就爱管这闲事儿。”
“你闭嘴吧。”窦元晨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个麻烦,再是个清倌,那也是个妓子。
“十安你别烂好心,别忘了你要下场科考的,不能坏了名声。”
“我心中坦荡,不怕别人说。”言十安看向七七:“你起来说话。”
七七猛的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想问却又不敢,生怕是自己多想了。
言十安打开荷包数出几张银票递过去:“应该还能剩下些,你收好,做人外室不是什么好事,远远的离开京城找个好人家嫁了,有银钱傍身,日子不会太难过。”
七七下意识的接过银票,愣愣的看着温和的看着她笑的男人,来的路上想过种种结果,也想过是不是能得偿所愿,但是再怎么想,也没敢想的这么好过。
第019章 进入局中(2)
言十安端起酒杯朝几位同窗举了举:“表妹从老家过来,我天天去书院话都没好好说过,今日得先回。做为赔罪,这顿酒我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