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比之秋闱和春闱更甚。窦元晨、庄南和曾显将她护在中间,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们非常防备。
可无论其他人说得多热闹,戴着帷帽的人始终安静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三人对望一眼,外人可能会以为她在紧张,可他们离着近,看得出来她的放松,她并不紧张,来此好像真就只为等一个结果。
随着日头渐高,金榜在众人的注目下高高挂起。
之前纹丝不动的人握着仆妇的手冲到了最前边,她从来都是从前往后看,不过眼神稍移,就看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
第225章 探花郎君
金榜之上,赫然写着第三名:言十安,鹤蔺郡白水县人。
第三名,竟然是第三名!
时不虞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像是要瞪出一个窟窿来!她想,下注亏掉的钱,非得让言十安还回来不可!
“探花!探花!十安兄是探花!”窦元晨高兴疯了,抓着庄南大喊,然后又去摇曾显的肩膀:“你再看看,快,再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庄南不甘的喊:“你怎不让我看,我是武将,但我识字!”
“你走开,你认得几个字,我不信你。”
曾显不理那两人的打闹,看着那个名字笑了,可笑着笑着,心中又难免酸涩,这里,本也该有他一席之地才是。如今十安兄已是金榜题名,而他,前途未卜。
可他真心为十安兄高兴,探花郎,以十安之才华,实至名归。
“你们说,若我自荐去给十安兄做个师爷,他会不会要我?”
窦元晨和庄南皆是一愣,不知如何应这话,他们比寻常人更清楚,曾家子弟的将来,难了。
“曾公子不必灰心。”时不虞回过头来,白幔晃动:“一时之事罢了,将来自有曾公子施展才华的时候。”
曾显怔了怔,回过神情行礼道谢:“在下失礼了。”
“学识一道上,能让表哥服气的人不多,曾公子却是他常提及之人,且那时你们来往还不多,并非因着是朋友才如此,可见曾公子有多优秀。如今不过是形势如此,可形势是会变的,谁又知道,明年是不是就变了?”
满场喧嚣中,这道声音并不突出,甚至还得竖起耳朵方能听得真切,可短短几句话,却如此入耳。
曾显深深一揖,心中那些不可示于人的失落悉数散去。正如骆姑娘所说,不是他才华差于他人,只是形势如此罢了,这不是他的错,也就不必自责。
时不虞却只是不想他多想,此时她的心思也不在这。
按惯例,前三名在金殿传胪之后要来金榜处看榜,时不虞也不着急离开,按捺下满心的欢喜静静等着。
她是真的为言十安开心。
身份来自于父母的赋予,父母荣光难免照拂。可这个进士,是他凭一人之力所得。其他事上,他人可以说帮了多少忙,唯有这一件事,谁也不能贪去半分功劳。
没有人能帮他看半卷书,也没有人能帮他殿试时答卷。
这个探花郎,只属于他。
只属于计安,古往今来,皇室中第一人。
锣鼓喧天,时不虞看着三人高居马上缓缓行来。
第一名的状元郎看起来三十出头,留着小胡子。二名的榜眼看起来年纪比状元稍长,可若没有探花做对比,他们都算是年轻。
正因为探花过于年轻,过于俊俏,哪怕他不打算出风头,也被京城所有人捧了起来,‘十安公子’之名不绝于耳。
可十安公子眼里,只得一人。
看着撩起白幔朝自己笑弯了眉眼的人,言十安也笑了,上殿时的警惕,知晓排名时的恍惚,在看到她时都落到了实处。
直至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竟真是探花郎了!
这一刻,最大的荣光本该属于状元郎,可百姓不管这么多,眼里只有他们看着成长的探花郎。顺着他的眼光看到时不虞,顿时哄笑声起。
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推搡着送到距离最近的地方,伸手即得。
时不虞矜持得很,心想,别说是假的了,就是真的,表妹也是害羞的人,怎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表哥怎么样。
可当言十安真向她伸出手,她想也不想就将手递了过去。
言十安握紧了,当着众人的面似假还真的道:“十安能有今日,多得表妹百般为我着想。有表妹在,正如我名,我心甚安。”
时不虞对上他的视线,到了嘴边的面子话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她又知道,如此情景之下,她该给出反应。
最终,她没有挣脱言十安握紧的手,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起哄声中,万霞将白幔放下,将一切隔绝。
没得到回应,言十安眼神黯淡了些许,但他怎能把火引到不虞身上去,借机把注意力引到状元和榜眼身上,连带的其他人也都看向两人,总算让两人都笑了起来。
之后便该是游街了,时间短不了。
目送三人在锣鼓喧天中离开,时不虞收了收那不好意思的劲,朝窦元晨几人福身:“接下来几天他怕是都有得忙,顾不上亲朋好友,诸位见谅。”
几人都明白,只是心里难免失落。
“表哥该行冠礼了。”时不虞笑着看向他们:“有司三人没人比你们更有资格,不知诸位可有空闲?”
“有有有有有有。”窦元晨稍一愣,立刻欢喜的满口应下:“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十安兄还未行冠礼了,正好,我们三个人你看能放哪里就放哪里。你们快说,是不是这样!”
另两人反应过来忙应是,之前那点失落早不见踪影。
“我代表哥先行谢过。”时不虞屈膝一礼:“表哥这一路走得不易,他的冠礼想来定是希望你们都在。”
如此被看重,被需要,三人皆是觉得自己的人生都重了几分,满口应下此事。
窦元晨更是道:“他从没在其他事上开口让我帮过什么忙,这事只要是他用得上的,我定会助他办得圆圆满满。”
“我也是。”另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表哥正是因为信任你们,才会不和你们商量便定下有司三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朋友,为全无背景的言十安便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真心实意。而言十安,也回报了他眼下能回报的所有。
时不虞看着他们:“无论之后如何,希望你们都如现在一般信任他。”
三人齐齐回礼。
归第,需先得送状元归第,之后榜眼归第,最后才是探花归第。
时不虞带着言家所有家仆在门口等着,门外还等着许多过来看热闹沾喜气的人,半大的孩子尤其多。
锣鼓声渐近,骑着高头大马的言十安缓缓走近。
言则立刻上前点燃鞭炮,兴奋得无以言表,领着所有人向公子道喜。
言十安翻身下马,隔着鞭炮扬起的烟雾和不虞相望,都笑了。
这样,算是皇陵冒烟还是着火?
第226章 好看的亏
时不虞让言则将备下的红包一一分到乐手手中,客客气气的道辛苦。
乐手掂着沉甸甸的红包皆是欢喜不已,十安公子不愧是出了名的有钱人,这红包可比前两家给的厚实多了。
于是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喜气盈盈的再次恭贺了一回。
言十安则被孩子们围住了,应大家要求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大孩子小孩子一个没落下,换回来一箩筐的恭喜。
进了家门,言十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肩都稍稍塌下去了些。
“探花郎辛苦了。”时不虞笑眯眯的看着他:“都怪这张脸过于俊俏了些,不然就该点你为状元了。”
言十安失笑:“吃了长得好看的亏?”
“若你在二甲三甲,那我不会这么想,可你进了前三。”时不虞往里走,边道:“我查了查状元和榜眼,都是稳打稳扎上来的,虽然一路也算顺利,却并非如你一般去年中举,今年就敢参加会试。两人都是选择再努力三年后才下场,算不上天赋卓绝之辈,论水平你并不弱于他们。可惜历来探花就是最好看的那个,没办法,只能是你了。”
言十安忍俊不禁,不管事实是不是真是如此,他都认定一定就是如此了。
言则看着说笑的两位主子,悄悄挥手让下人散了各自去忙,他也只是远远缀在身后,生怕打扰了两人。
时不虞问:“按惯例,一甲是当即授官,你应该是翰林院编修?”
言十安点头应是。
时不虞眉头微皱:“这个位置……我担心皇帝会点你到身边听用,起草诰敕那些本就是你们的事务,明正言顺。”
“如果他敢点我,我就敢去。”言十安看着她:“不用担心,那点恶心我忍得住,他总不敢对一个七品官员下手,若他真敢……”
言十安笑了:“那他就是送了一个天大的机会给我们。”
“我敢让你以身犯险,是因为我做下了层层部署,确定你不会真的有危险才敢让你去,而不是真让你落入险境,只为得一个扳倒他的机会,那是我这个谋士的失职。”
时不虞想了想皇帝行事,上台阶时下意识的搀住了言十安递来的手臂。
“短时间内皇帝应该会试探,试图许以高官厚禄来达成目的,你就当听不懂看不懂,根本不接这个话头就是,若他逼得紧了,就请病休。我把那些护身的东西再拿给你,真要遇着危险了,自保为上,要了他狗命也没关系,了不起就明着造反了。”
言十安的头就没有摆正过,就那么一直看着她为自己的安全百般谋算。
时不虞还在说:“到时再和清欢、丽妃交待好,她们在宫里都有自己的人,算是再给你加一道安全防护。”
“到不了那个地步,他再昏庸,也不敢把臣子绑到床上去,那就不止是我要造反了,是满朝文武都要反了。”
“按理来说是如此,可我得为最坏的结果提前做好准备,用不上最好,但是不能需要用的时候全无应对之法。”时不虞摇摇头,想要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是尽快让局面乱起来,到时皇帝就不是有这个打算,而是想着怎么杀了他了。
“先不说这个了,大喜的日子,说起那人都晦气。”时不虞‘呸’了两声去晦,那嫌弃的模样逗得言十安满眼都是笑。
“闻喜宴定了吗?”
所谓闻喜宴,即新科进士们一起举办一场盛大的饭局以示庆贺。
言十安点头:“定了,之前状元已经有过交待,约在未时正。”
“这钱得由大家一起出,你别一个人出了,状元和榜眼该对你有意见了。”
言十安抬起手臂看着这身探花服笑道:“游街时大家对我太过热情,他们已经对我有意见了。”
“这可没办法,你这是人心所向,谁让他们不是在京城中人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呢?”时不虞那笑怎么看怎么得意,就好像被大家喜欢的人是她似的。
言十安看在眼里,忍不住的想得更多了。不虞对他下意识的维护,总让他有一种不虞心里有他,只是她不自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