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真遇上了呢?她敢赌吗?
言十安低头喝下那一杯底的茶,高悬的心缓缓落地,还愿意去想,没有一口否决就好。
***
德永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六,言十安正式步入仕途。
他态度谦逊,才名远扬,再加上他的老师是当世大儒,在文人中地位极高,翰林院上上下下的人对他态度还算不错。
之后他又主动提出去纂修史书,更是入了一帮老翰林的眼,和他说话远比状元和榜眼多,闲暇时还会提点几句。
那两人看在他选的是最累又最不起眼的那份事,不和他们抢最有机会见到皇上的那个位置,如此知情识趣,倒让他们对言十安多了点好感,一转头,就两个人抢那个位置去了。
正是朝中最清闲的时候,皇上非大事不上朝,小事交由章相国处理,或归于六部,因此自然用不上翰林院的人,尤其是他忘性越发大了,貌美探花郎也被他抛到了脑后,好一段时日没有记起他来。
直到四月十四这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平静。
传令兵一身狼狈,高举信物大喊:“符源城急报!”
城门顿时大开,士兵在前开路,护卫着他进宫。
百姓愣愣的看着他们从身边飞驰而过,心里都浮起不好的念头,上一回传令兵这般进京,是宝口城丢了,那这回……
这回,符源城丢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久未露面的皇帝终于宣了大朝。
时不虞更早一步得了消息,沉默着铺开舆图看着刚刚丢掉的城池。
符源城地势险要,有数万败退的残兵败将,领兵的也不再是草包段奇,而是阿姑的前夫君许容文。
他是大阿兄举荐的人,按道理来说不会这么没用。
而且符源城乃符源郡治所,节度使何其亮有他的谋士林柯辅助,再加上许容文,怎么都能抵抗一阵才对。
时不虞抬头看向眉头紧皱的阿姑:“不应该这么快,在我的预想中,他们最少能撑两个月,而不是在冬歇期刚过去就丢城。”
万霞眼下只关心一件事:“姑娘打算怎么做?”
“等。来帮我。”
时不虞从柜子里把所有的舆图都找出来,言十安把他手里的舆图也都放到这里来了。
将所有舆图按照地形有序铺开,占了大半个屋子。
大佑的最全,丹巴国和扎木国的大阿兄这些年也收集了一些,加上九阿兄送来的,三国边境情形勉强也知道了些。
她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时不时再坐在一处托腮想一想,不急不慌,让万霞的心跟着镇定下来,只是难得的有些出神。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恍若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宜生进来禀报:“姑娘,罗伯来了。”
“请。”
罗伯在门口停下,正要说话,就听得屋里人道:“进来说话。”
罗伯顿了顿,才抬脚迈过门槛,这是他第一次进时姑娘的书房。
同为谋士,他们默契的分工,并互不侵扰。
时姑娘负责掌控大局,他负责把这些安排落到实处,在两人的相处上将自己放于下位。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有过不服,可还来不及让这情绪在心底发酵,就被时姑娘的几次设局折服。
他努力多年,一直未能替公子打开局面,只做到了让公子身边没出任何纰漏。而他没做到的事,时姑娘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做到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本事远不如人。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摆正位置。
总归,时姑娘不是功劳占尽的性子,从不朝他那一摊子事伸手。公子也从不曾在时姑娘出现后冷落他,或将他手里的事拿走交给时姑娘。上位者都心胸开阔,他便也有容人的心胸。
看着一地舆图,他愣了愣,时姑娘何时集了这么多?
“有消息送回来吗?前军到底什么情况?”
“林柯在屋内被刺身亡,刺客还想要何其亮的命,没想到何其亮身手极勇,反手把两个刺客都杀了。”
罗青敛了敛心绪,将刚刚从宫中送出来的消息告知:“他从刺客身上找到信物,得知他们是丹巴国的人。当天敌军叫阵,他不听信许容文的劝阻,为给林柯报仇开城应战,中了敌军埋伏当场战死。导致城破,许容文败退。”
第236章 杀传令兵
时不虞静静听完,问:“言十安的人会比传令兵晚多久到?”
“一天。”
“再等等他的消息。”
罗青点头应下,看她并无波澜,不由得问:“姑娘如何想?”
“我对许容文了解有限,但他是我大阿兄推举的人,我相信大阿兄的眼光。”
时不虞极其冷静:“许容文虽是主将,但这个主将领的是前军败退的残兵,而何其亮是符源节度使,大战时可以调用他手下兵力,可若他强行出城应战,也不能将他如何。但身为主将,他既然已经对这个局面生疑,定会关上城门以防对方使诈,或者半闭城门随时警惕。就算何其亮中了埋伏,也不应该有机会破城。且话作两说,何其亮要是个良将,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定会竭尽全力拖延。他要是打不过了想往回逃命,敌军也绝对要留下他,就算最后没能攻进城,杀一个节度使,也能让符源城元气大伤。这一拉一扯的时间,也足够城门关上。”
时不虞抬头看着那些悬挂的宣纸:“这城,丢得过于顺利了些。”
罗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些宣纸,只是刚刚得着这个消息,对局势就能分析到这个地步,他确实技不如人。
接连丢城,京城的氛围终于紧绷起来,骂完忠勇侯骂段奇,再骂许容文,连死了的何其亮和林柯也没放过,一轮骂下来,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丹巴国,已经厉害到大佑完全抵挡不住的地步了吗?若一直这么丢城,可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而此时的宫中却在经历另一场动荡:传令兵被气昏头的皇帝拔了禁军的佩刀杀了!
所有朝臣,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全都不可置信的看向皇上。
这是传令兵!一路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从前线回来送军情的传令兵!是任何时候都该重赏的传令兵!
皇帝刀一落,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不过他这会头疼得很,反正都已经杀了,那便杀了,冷哼道:“明日就是朕的寿诞,竟敢送这么一份贺礼给朕,该杀!”
满殿沉默,那种无声却强烈的对抗,让多疑的皇帝瞬间就感觉到了,顿时大怒:“怎么,连个对朕不敬的人都动不得了?朕要他死,他就得死!”
沉默加剧。
章相国眼见不好,出列一步道:“明日即是皇上寿诞,这个消息确实来得不是时候。皇上不如封赏他的家人,若家人能享他福荫,想来他也能瞑目。”
自有章党的人上前附和。
皇帝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那就赏他家人十两银子,就说他战死前线了吧,也算荣誉。”
“皇上圣明。”
只是平日里山呼海啸的话,今日却低沉无力。
皇帝心里不痛快,一拍龙椅起了身:“章卿你领重臣商议出个结果来告知朕。退朝。”
听着身后山呼万岁的声音也小了,皇帝更气,回宫就是怎样一番折腾且不说,大殿中的沉默震耳欲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启宗皇帝称得上是盖世明君,教出来的太子也堪当大任,可这位也是他的儿子,怎会,怎会如此?!
得知此事的时不虞同样惊呆了:“杀了传令兵?”
“是,此事不可能瞒住,怕是很快会在京城传开。”罗青一时把握不好,于是直接问:“是要助长消息传得更快,还是往回收一收?”
时不虞稍一想,摇头:“不插手,任其自然即可。这种事,不必我们多做什么也没人堵得住。”
正如时不虞说的那样,这事不必任何人煽风点火便成野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京城。
去年边境开战,京城并不当一回事,该怎么开心还怎么开心,反正他们远在皇城,伤不到分毫。可要是皇帝昏庸,连传令兵都杀,还如何让前军卖命,阻敌军于外!那皇城不就危险了吗?
大佑承平已久,自去年开始有了战事便一路丢城,此事再一传开,更让那些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启宗皇帝为大佑带来的太平日子,要到头了吗?
原本百姓就已经因为丢了符源城有些不安,不到半日,京城已是处处骂声。
可这样的骂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关城门,起宵禁,大批禁卫出动满城抓捕,凡有反抗者当即处死。
大佑建国一百八十余年,还不曾有过如此残暴的镇压,便是在启宗之前的混乱时期,也不曾有过,可他们却并不觉得陌生。
读书人读过史,没有读过书的也听闻过前朝事,每个王朝的后期,都是如此,然后自有人揭竿而起,逐鹿天下。
历来,王朝就是这么更迭的。
现在,又到这个时候了吗?
风声鹤唳的京城,就这么被动的沉默下来。
言十安的人就那么巧的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得了交待的言则一见着就先领去灶房先吃饱喝足,等人缓过来了些才让他到红梅居来问话。
言十安问得直接:“符源城发生了何事?”
那人嗓子还有些沙哑:“林柯被刺杀于冬歇期结束的第二天,非常突然,之后丹巴国的将军领兵叫阵,听王阳说许将军极力劝阻,但何其亮完全不听,说就算这是个阴谋,也要替林柯报仇,并让许将军待他出去后关城门。”
言十安轻声和不虞解释:“王阳是我扎在许容文身边的钉子,不为别的,就为能给我传回最有用的消息。”
时不虞看他一眼,好像是没告诉他许容文是阿姑的前夫君,想着回头要知会一声,示意那人继续说。
“何其亮出城应战,但是敌方将军根本没打算独自和他打,而是用十六人战阵困住他,并利用一种能将人送出去很远的器具,直接将人投到城门前。虽然何其亮说了待他出城就关了城门,但他们毕竟是在符源城,许将军不想冷了他手下将士的心,所以城门并未关闭,而是留了一条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听王阳说,许将军下令非常及时,按理来说完全来得及关上,可就是没能关上,让敌军有机会冲进了瓮城。许将军不得不舍了瓮城里的将士,关了内城门,欲从城墙上将进了瓮城的敌人击杀,只要守住内城,敌军便只能退走。可何节度使的人将何其亮的死怪在许将军身上,不听他调令,有个副将还打算拿许将军的头去敌军投诚。虽然最后没成,但还是找到机会打开了内城门,许将军不得不带领残兵退守后边的朱曜城。”
第237章 已经慌了
言十安看向不虞:“问题太多了。”
多得时不虞一时都不知该提哪个好,她摇摇头:“何其亮能坐到这个位置,林柯立大功,也可见敌方很了解他们的底细。先杀林柯,再死于何其亮手中,并留下信物让他知道,刺客是丹巴国派来的。之后在何其亮怒气冲天时挑拨叫阵,以他冲动的性子,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言十安接过话道:“林柯既然那么有脑子,自保的手段绝不会少,等闲人近不了他的身,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他的,只能是他身边的人。”
“没错。”时不虞道:“还有关不上的城门,投降的副将,都很可疑。节度使战死,他手下士兵必然会乱,在那种时候,副将但凡有点脑子都是要配合许将军收拾残局。可他却带头挑事,扰乱军心,带头开城门投诚,这人要没问题,那就是我有问题了。”
“我让人去查,现在更重要的是许将军怎么才能守住朱曜城。”
朱曜城不像符源城乃符源郡治所,平遥节度使节镇所在,只是个寻常县城,无论是地势还是城的大小都只能算平常,而且没有瓮城做为缓冲,并不好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