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朝几位老翰林行礼:“下官去去就来。”
还去去就来呢,老翰林听笑了:“你这性子,在哪里都能有出息,去吧。”
“下官觉得纂修史书就挺好。”言十安再次一礼,这句话现在没人会信,将来,大概更没人信了,却是他的真心话。
这地方虽不可避免的有官场倾轧,可这个位置更多的是和书籍打交道,他大概是算计的太多太久了,在这里的日子,反倒觉得又清静又简单,让他觉得舒服。
可惜,以后大概再不可能拥有了。
跟着周公公来到勤政宫,听着里边正在议事,言十安原以为会要等传唤,却被直接带了进去。
户部尚书钱真一、兵部尚书郑隆和军器监邹维正向皇上禀报钱粮兵器的缺口,却不知那些数字完全没入皇上耳中。
自打发人去传言十安,皇帝的心思就完全走偏了。
宫中好久没来新人,老折腾那些个旧面孔没劲得很,突然就让他想到了早被他抛之脑后的言十安。
他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皇位也得了手,让他想要而不得的,多年来竟然只得一个言十安。而这个没弄到手的人,眼下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么一想,他一刻都忍耐不住了,立刻让人去找来。
那样一副容貌,那鹤立鸡群的气质,再穿上那身绿色官服不知是何模样,真是让他期待得很。
见着走进来的人,皇帝顿时眼睛一亮!
不愧是能考中进士的十安公子,这身六七品官员的统一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衬得他越加白皙,挺拔,气度非凡。
邹维听着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惊得差点失了态,再一看皇帝的表情,背上冷汗直冒。
十安这些日子一直有意避免在皇上面前露面,绝不会主动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是皇帝传唤他前来!
言十安规规矩矩的见礼:“微臣拜见皇上。”
“平身。”皇帝态度极其和煦,眼神一直跟着他移动:“这段时日事务繁多,朕的探花郎是不是该来帮帮朕?”
这语气,让言十安全身的寒毛都炸了!他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垂着眉眼不去看皇帝,就如同所有才面见君颜的新臣子一般,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下的荣幸。”
“这话听起来好似不是很愿意。”皇帝单手撑着头笑:“抬起头来看着朕,朕确认确认。”
别说邹维听得快忍不住,就连郑隆和钱真一听着都莫名觉得难受,两人对望一眼,饶是他们一身心眼子,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言十安在脑子里想着不虞,抬头看向皇帝,这个他名义上的亲叔叔,正以一种极其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朕看出来了,朕的探花郎非常愿意来帮朕的忙。”皇帝指了指下首,他抬眼即可见可的位置:“在这里置个书案,以后言爱卿就在这里帮朕起草诏书。”
内侍飞快抬上来桌案坐具,笔墨纸砚齐全。
言十安行礼,去那桌案后坐下倒水磨墨,没有半点推拒的意思。
皇帝非常满意,示意三位重臣继续往下说。
多数时候他的眼神都落在言十安身上,时不时再批复几句,看他垂着眉眼认真记下,那副姿态又清冷又傲气,岂是那些俗物可比,勾得他更加心痒难耐,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小腿碰着他的后背,一副看他在写什么的模样俯身轻嗅。
这下,郑尚书和钱尚书也看出些不对了。
第247章 四封回信
时不虞会去别的宅子忙,但每天都会在申时前回来,然后等着言十安过来。
有时他会换上舒适的常服过来,有时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就比如今日。
虽然他表现如常,可时不虞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平日不同,顿时就皱起了眉:“翰林院有人折腾你了?”
“他们再折腾我,也就是翰林院里那些事。”言十安摇摇头:“皇帝把我召去跟前听用了。”
时不虞一怔,已经过去这么久,还以为皇帝都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仍是没有避开。
“一会你把蹀躞带取下来给阿姑检查检查,务必万无一失。”
言十安点点头,大热的天,今日却愣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种粘在他身上的眼神,太让人难受了。
看他这样,时不虞有些不忍,有些事,比动刀见血还让人难受。
“也不是没有法子……”对上他突然扬起的笑脸,时不虞卡了壳,不知为何就说不下去了。
言十安问:“这法子会对大局有影响吗?”
时不虞抿了抿唇:“不大。”
那就还是有的,不大,大概也不小,言十安问她:“为何要费这劲?”
时不虞沉默片刻:“你不应该受这样的侮辱。”
不应该啊!言十安塌了肩膀往后靠,看着她笑问:“我还有其他作用是不是?”
时不虞说不出话来。
皇帝若在眼下要动一个七品臣下,就算贵妃要搞乱大佑也一定会拦着,眼下还不到时候。丹巴国拿下的城池还不够多,优势还不那么明显,现在让大佑乱了,很可能大佑反倒会齐心一致外,最后得利的不一定是丹巴国。
先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留着言十安这个人以后用在合适的时候才是聪明的做法,她相信贵妃有这个脑子。
那要怎么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呢?当然是弄新人进宫。
朱凌这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京城再无人提起,该是时候了。
“别难过。”
时不虞下意识就否认:“我没难过。”
“嗯,没有。”言十安也不拆穿她,顺着应下来,笑着宽慰:“不虞,你不是在利用我为你自己谋得好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我成事吗?”
“稍等。”时不虞起身走到门口站了片刻,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没热得那么厉害了,阿姑正拿着小铲子在荷塘旁边的土里挖着什么,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身朝她看过来。
每个人,都该在自己的位置。时不虞心想,而她的位置,决定了她一切都得以成大事为前提,其他事都不那么重要,尤其不能意气用事。
朝阿姑笑了笑,时不虞走回去坐下:“相国府有你的人吗?”
“章续之非常谨慎,相国府极少收外边的下人,就算要添人也是从家生子里找,这几年我也只塞了一个人进去。”
“没了朱凌做缓冲,他们再抓人就是直接送到相国府了,但是应该不会如以前那么多。”时不虞道:“让他留意进府的陌生面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都可疑,大佑风气比前朝不知开放多少,没有哪家的姑娘都进了府还不能见人。若能找到地道口自然好,若找不到,尽量缩小范围。”
言十安点点头,提出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悄悄送过去?”
“若是偶尔那么一两回的事,自然是悄悄的为好。可他们送人进宫这事少说也做了两三年了,越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越该敞敞亮亮的做,谁又知道坐马车进来的是谁,离开的又是谁?这个脑子相国大人还是有的。”
时不虞哼笑一声:“这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游戏,我也不是没玩过。”
“我让人传话给他。”
时不虞看向他,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又来了,她用力往下按,道:“再忍一段时日,若他敢耍什么下作手段……杀了他!以我们现在手里抓着的牌,明着造反也未必没有胜算,名声差点就差点,史官的笔在胜利者手里,只要最后是赢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有人给了这个底气,言十安再到皇帝跟前听用时都不那么在意了,不虞可以为了他把已有的局面推翻,去走一条更难的路,他只是需要忍一忍那种让人想吐的眼神,算得了什么?
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时不虞都必要一再确认言十安的安全,仔仔细细的问,但凡皇帝有什么举动,她比言十安都更难受。
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何会这么在意,之后她找到理由了:她无法容忍自己的英主被人如此侮辱,这比指着她鼻子骂还让她难受。
到得七月中旬,出去的四封信陆续有了回音。
有骂她的,有笑话她的,有直接就回个好字的,有说钱不够,她是不是以这种方式怂恿他夺家业的,但没有一个人说不行。
时不虞把信放到言十安面前,将他们的身份一一告知。
吴非,父亲是绿林好汉,总瓢把子,钱不一定有,但兄弟管够。
沈宝志,商人出身,家有钱财万贯,却是贱籍。
许阳,和沈宝志一样商人出身,但是比沈家更有钱。
潘一,是个梁上君子,说白了,是个闯空门的偷儿。
言十安很早就听不虞说过,她是在民间长大,可听她说起这四人,他才有一种她真是在民间长大的真实感。
四个人里两个商人,一个偷儿,一个道上混的,没一个正经人。
而这里边,有一个让他印象最深刻,他拿出那封回信扬了扬:“吴非就是劫囚时帮你把时家人送走的那个?”
“对,就是他。”时不虞和他说出自己的安排:“他自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身边最不缺能打的人,我让他挑一挑,到时到你身边护卫。”
言十安扬眉:“我身边不缺人手。”
时不虞不多做解释,说起其他人:“沈宝志和许阳家里有钱,我让他们提前去囤粮和药材了。”
“他们年纪和你差不多吧?能动用家里多少银钱?”
“他们都比我大两三岁,年纪小的和我玩不到一起,没脑子的也和我玩不到一起,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问题不大。”
时不虞把信收回来,一一折好放回去。
每到一地她都会认识很多人,可最后留在身边的自然而然的就只剩那么几个人,最惨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剩下。
第248章 兄弟几个
京城一如既往雅集处处,笑声阵阵,大宴小宴不断,热闹依旧,繁华依旧。
浮生集里今日便是一场大雅集,三个楼层都挤满了人,笑声此起彼伏,氛围越来越热,动静越来越大。
“十安兄今日不下场就算了,怎的还这般安静?”曾显从栏杆处走回来,端着酒盏和言十安轻碰了一下。
有些日子没见的几人又凑到了一起,言十安特意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
“还别说,我瞧着十安兄都瘦了些。”庄南打趣:“被皇上传召到跟前去当差的感觉如何?”
紧跟着走回来坐下的窦元晨笑得直拍桌:“前阵周家不是弄了个什么宴请吗?我闲着无聊便去了,听得他们说起十安兄那语气酸得,放了十年的陈年酸菜都比不上,还说十安兄仗着生了副好皮囊占尽便宜,笑得我。”
言十安摇晃着酒盏轻笑:“还真让他们说对了。”
三人只以为他说笑,庄南道:“你要真这么回他们,他们该更气了。其他事上输给你还能努努力,皮囊不如你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便宜他们还真就占不到。”
这话题说得让言十安难受,他转开话题:“歌舞升平的京城,几人还记得大佑正在打仗,而且是打败仗。”
三人渐渐都敛了笑,庄南抬头看着前方的热闹,轻声道:“祖父说,若非太师一身本事不减当年,以一己之力扛住了战神楼单,扎木国的大军打到京城的时间会比丹巴国更快。”
“城外已经人心惶惶了。”曾显旋转着酒盏:“前不久我替父亲跑腿去了趟燕西郡的清平县,路上见到好几处许多人一起哭嚎的场面。一打听,才知是勾选的兵丁到日子必须要走了。和平时期他们不怕,反正也不会打仗,去了还能给家里省下粮食。可现今不同以往,大佑如今正在吃败仗,他们这一走,说不定就再见不着了,怎会不哭。”
“京城中也未必人人都这么不知死活,只是,能怎么办呢?”阵阵喝彩声传来,窦元晨就在这声音下说出那句:“传令官都能杀……”
庄南飞快捂住他的嘴,曾显和言十安同时环眼四顾,见身边无人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