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单调,苍白,且无趣。
活了二十一年,为的,就是今天。
站于人前,以皇子之身。
告之天下,以计安之名。
今日之后,他不再是出身微末的言十安。
他的母亲,是丽妃娘娘。
他的父亲,是先皇计昱。
抬起手臂,他看着轻轻抖动的手掌,想着刚才出门时,不虞送他到门口,笑着和他说:东风,到你了。
是的,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笑了笑,言十安长长的呼气,长长的吸气,片刻后,上涌的热血渐渐平复,手心不再颤抖。
他走到登闻鼓前,在禁卫见鬼的眼神下用力敲响,一敲,再敲,三敲,接连不断。
“言大人,你疯了!”禁卫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鼓槌:“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鼓吗你还敲!”
言十安慢慢的理了理衣袖,撩起官服下摆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丽妃娘娘之子计安,求皇上放母妃出宫!”
禁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有人连滚带爬回宫报信,有人则去驱散周围的人。
这个位置是在宫门外,普通人无事不会来,可官员家仆来来去去的却多,热闹是不敢看了,心里喊着‘天呐天呐天呐’,飞快回家给主子们报信。
敲了登闻鼓,得等皇上准许才能入殿。
做为今科探花郎,又是短短时间就升迁一级的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言十安,不……如今得称计安了。
他在宫中的名声不小,禁卫自然都认识他,此时都看稀奇一样的看着他,时不时再和同僚对望一眼交换心得。
皇室这下怕是要热闹了。
庄南今日当值,去报信的禁卫知道他和言十安关系好,拽着他低声将这事告知。
庄南当场就懵了,飞奔出来,气喘吁吁的看着跪在那里的人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若不是事实,谁敢假冒这么个身份?
这是个好身份吗?先皇的皇子,在皇上眼里这就是个死人!
计安朝他轻轻摇头,之后便不再看他,垂下视线等着。
庄南紧紧咬住牙,朝三位同僚一拱手,低声求情:“哥几个一会弄他上朝的时候下手轻点,给他多留些体面。”
其中一人取笑他:“你倒是替他着想,也得看人领不领你情。”
计安不说话,当没听到。
庄南也不在意他什么态度,各捶了他们一下:“散值后我请哥几个喝酒,地方你们定。”
三人对望一眼,应了。
下手重一点也就是把言十安弄得狼狈点,皇上又不会赏他们,因此得着庄南一个好,反倒是赚了。
再说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就当是给这位先皇之子卖个好,说不定有后福呢?
皇帝得着消息一时没转过弯来,言十安敲什么登闻鼓?一转头看到丽妃骤变的神情,他反应过来了,脸色也变了。
“好嫂嫂,你可别告诉朕,言十安就是朕的好侄儿!”
丽妃连连摇头,仍是否认,可那神情,谁都看出不对劲了!
皇帝笑容狰狞:“好,好得很呐!耍花样都耍到朕跟前来了!宣他进殿!朕就看看,他要怎么自证身份!”
丽妃满脸的惧色取悦了皇帝,他蹲下身去笑容满面的轻声低语,犹如呢喃般:“好嫂嫂,你等着,朕很快就送你们一家团聚,到时,记得好好谢谢朕哈哈哈!”
皇帝稳坐皇位二十一年,满朝尽在掌控,他甚至完全不曾怀疑过那个传言的真实性,可是,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一个先皇的遗腹子,他认了,是他心胸宽广,他不认,情理之中!
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谁担当得起!
第289章 永亲王府
永亲王府。
永亲王计锋倚坐在床头,白了大半的头发披散着,越加显出老态。
自得知皇帝同意和谈他就病倒在床,计晖他们被皇帝拒见,来请他出面,他也谁都没见。
若是哪个臣子力主和谈,就算皇帝是个没主见的,自有主战派去收拾那些软骨头,可如今是皇帝软了骨头,臣下能如何?
阿兄若泉下有知,如何瞑目,如何瞑目啊!
听着脚步声近前,见是次子计钧,他摆摆手:“我这不用你伺候,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计钧却没走,将刚得到的消息告知:“坊间传出传言,丽妃曾育有一个皇子。就在刚才,皇上已派人将丽妃请入宫中。”
永亲王撑着坐起来:“你说谁?”
“先皇后宫中的丽妃娘娘,出自邹家。”
丽妃?皇子!平宗曾有皇子?
永亲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可仔细一想又怎么都抓不住。
“王爷,有信来!”大管家几乎是小跑进屋来。
计钧看着有些讶异,王府老管家跟了父王多年,向来最沉稳不过,今日怎会如此失态?
大管事也顾不上向二公子见礼,告知还没反应过来的主子:“有拂尘印记的信!”
永亲王一把掀了被子坐到床沿,手长长的伸过去抢过信立刻拆开,哪里还能见到半分之前的病态。
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了点笑意,满怀期待的想着,一定是国师知道了京城的情况,无论是为此出谋划策还是说点什么,都正是他,是大佑需要的!
展开信纸,眼神扫到上边的内容,笑意僵在永亲王脸上,他惊得猛然站起身来!
“言十安,言十为计,真名计安,德永元年四月十六生辰。父亲平宗计昱,母亲丽妃。身负大有卦,保住他。”
大有卦!是大有卦!竟然是大有卦!
永亲王手都在抖,看着儿子颤声问:“言十安在哪里!”
计钧哪里知道,他刚得到这个天大的消息就过来……言十安?!
“父王您的意思是……言十安?言十安是丽妃的儿子?”
永亲王看着手上薄薄这张纸,一时想笑,一时又觉得荒唐!
言十安竟然是皇室子!皇室何时出过那么出息的孩子!
从秀才考到举人,中举后又考进士,最后成为探花郎!
皇室子花样都玩遍了,却从不曾去涉足科举那一块,是不想吗?是怕丢人!因为必会丢人!就他们那三脚猫的本事,如何跟那些寒窗苦读多年的读书人去比!
可言十安偏就走了这条路,还赢过了绝大多数人!
争气!真争气!给皇室争气了!给历朝历代不同姓的皇室都争气了!
“去查言十安此时在哪,快!”
这时下人来报:“王爷,计晖大人的家仆有急事求见!”
这个时候计晖应该在上朝,他的人应该在宫门外候着以防他有事找。
此时过来……
永亲王道:“让他进来。”
等待的时间里,永亲王走到桌旁坐下,将信翻来覆去的看。
计钧多少也猜到了计晖派人过来的用意,也就不急着离开了,仗着父亲不避着他,走过去一眼就扫到了纸上的内容,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真看到有人点出来了仍是大吃一惊。
这是谁?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进来,显然,这是个极知轻重的人,边行礼边是一连串的话:“小的拜见王爷。小的在宫门外候着的时候见到言十安言大人敲了登闻鼓,并自承是丽妃娘娘所生的皇子,请皇上放丽妃娘娘出宫。”
“他敲了登闻鼓?就是刚刚的事?”
“是。”
好,好!有胆气!
永亲王暗暗点头,这事曝光是什么后果他们心里都有数,若非证据确凿,她怎么都不会把儿子供出来。言十安若不自己跳出来,他的身份是可以藏住的,安安稳稳几十年,说不定还能官至高位。
可他为了他的母亲,站出来了。
永亲王再次看了眼书信,很明显,国师看好他。
而且,大有卦啊!
永亲王起身:“来人,更衣,换朝服。”
“父王!”计钧忙拦阻:“您正病着,借此避开那两人争锋方是明智之举。”
永亲王张开手臂,由着他人伺候更衣,听着这话也不生气。若是没有国师这封信,他就算仍会做出如此选择,也一定是更加深思熟虑后,而不是如此的毫不犹豫。
可是,这是身负大有卦的皇子!
便是当年的平宗在还是皇子时也未得到这个卦象!
“父王!”
“你可知,割地谈和,公主和亲对大佑来说意味着什么?”永亲王自问自答:“意味着,大佑步入王朝末期,将来还会要割地,要和亲,国力走向衰弱,大乱将起,民不聊生。”
永亲王看向儿子:“你便是不爱读史,也该知道这么下去是什么后果。”
“可您若此时出面做了什么,皇帝如何还会容得下您!”
永亲王笑了,但凡是有别的选择,都不是皇帝是不是容得下他!
国师这封信,是他的底气。
若非他手里有证据,若非计辰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以他那淡泊名利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再涉入京城这潭浑水里来。
而且他上一封信说:为计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