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确实是被皇帝所害。”
说起时家事都没有情绪起伏的时烈,听着这话慢慢的将背挺了起来。
计安喝了口茶,将自己所知的那些仔细道来。
时烈闭上眼睛,心底酸涩难言。
他们年幼就相识,那时启宗刚登基不久,大佑内忧外患,没时间管教皇子,就将他扔到了忠勇侯府跟着学武。
他们一起学兵法,一起练枪,一起挨罚。
他们睡过一张床,谁睡外边谁半夜被踢下去,于是商量着一人一天轮着来。
他们喜欢过同一个女人,却都因为想成全对方而放弃,最后谁也没得着。
先皇被立为太子后,立刻定下他为侍读,第一天就把他拎进了东宫,美其名曰有福一起享,其实就是自己被关在宫里了,看不得他在外逍遥。
后来先皇登基了,下朝后只要看到小太监在候着,满朝文武就知道这是来请他的。
父亲还在世时曾提醒过他,要注意好分寸,和皇上过于亲厚不是好事,从君臣相宜到君臣相忌,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可还没走到那一步,情分还没来得及消磨,那人就没了。
于他而言,他不止是失去了一个圣明的君主,还失去了陪伴他半生的好友。
时烈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爽朗的笑声,那么个光风霁月的人啊!
“所以,章续之是诓骗皇上说我仍在追查先皇的死因,又或者是告诉皇上我找到了什么证据。他得位不正,最防备此事,所以才突然对我下手。”时烈睁开眼睛:“换言之,章续之知道先皇的死因,甚至,他本就有参与此事。”
计安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父皇已经薨逝这么多年,您又将家小留在京城自己在外镇守,行事挑不出一点错处,没道理突然发难。”
“不重要了。”时烈看向自己的腿:“我领兵多年,就算易容改装恐怕也会被认出来,殿下对我可有其他安排?”
“我需要老将军为我压阵。”计安语气真诚:“虽然夺回来了三城,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若非提前部署,再加上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凭我的本事不会这么顺利。希望老将军能留在这里,方便我时时向老将军请教。衙署守卫森严,没有我的允许,没人会来扰了老将军的清静。至于时鸿……”
计安看向不虞的大哥:“时家,需要战功。”
沉默片刻,时烈道:“请殿下给我安顿在僻静一些的地方。”
这就是应了。
计安起身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随我来。”
第409章 父亲之死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时烈会提的要求,计安让人收拾的正是一处僻静的院落,去往衙署的任何地方都不必从这里经过,凡是不经通传来到这里的基本都可以定性为别有用心。
计安送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时绪你挑几个自己人过来听用,需要什么和岩一说。晚些我让人备上一桌席面送过来,你们好好陪着老将军说说话,今日不必去军中了。”
“谢殿下。”
计安点点头,快步离开,知道谁是细作,他得顺着这条线安排人去查查他最近都接触过谁,有没有异常,尤其得弄清楚他有没有去接触四阿兄。
时烈若有所思的目送计安离开,进屋后伸手阻止其他人开口,看向时绪道:“安殿下对时家的态度过于亲厚了些,和不虞有关?”
时绪并不意外祖父看出来这一点,实在是安殿下完全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提及不虞时的语气更是亲昵。女子闺名,哪里是外人能喊的,可他就是左一句不虞右一句不虞,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个人关系非同寻常似的。
“小妹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去到京城的,自此之后便同住一个屋檐下,算起来有近两年了。殿下的身份曝光之后,这层关系也未变。看得出来,他心仪小妹。”
两年,时家出事也是差不多两年。
时烈摩挲着轮椅扶手:“不虞呢?心仪他吗?”
“是不是心仪且不说,我听小妹说过好几回,等这些事情结束后会离开京城。”
时鸿眉头微皱:“如果他不放人,小妹走得了吗?”
“如果是其他人,确实走不了,但是小妹要是想走,他怕是也拦不住。”说起小妹,哪怕是在自家人面前时绪都觉得骄傲:“她和安殿下不是从属关系,很多时候,是安殿下听她的。我看过两人相处,小妹是占上风的那个。”
时烈眼睛微眯:“国师在京城吗?”
“不在,一直都是小妹在暗中替安殿下谋划,便是到边境来也都在小妹的算计之中。”
能被国师带走教导,时烈相信孙女一定有过人之处,而且她小的时候虽顽劣,其聪慧也早早显露,可能力大到这个地步,仍是让他吃惊。
“把所有的事都仔细说一说。”
时绪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不虞到京城后做下的那些事按着时间顺序一一道来,其间夹杂着安殿下从言十安到计安,从举人到进士,再到探花郎。
时烈通过这些话,仿佛看到了两人合力把他们的底子从虚砸到实,从单薄砸到渐渐浑厚,到如今,已经有和皇上叫板的能力了。
只是啊,两个太过聪明的人,未必是良配。
时衍正要说话,一抬头却看到大冬天也光着膀子练枪的父亲面露倦色,顿时心下一痛,走过去推着轮椅道:“爹,我先送您回屋换身衣裳歇一歇。”
时绪也想和祖父亲近,上前和三叔一起抬着轮椅迈过门槛,想着一会就把门槛全拆了,院子里的阶梯也都要铺上木板,方便祖父行动。
时鸿在屋里静坐了片刻,提起随身带着的包裹出屋,一间屋一间屋的看过去,最终在最靠里的一间停下来,这里除了一套桌椅,什么都没有。
他把桌子移过去靠着墙,将一条长凳放到桌子上,再将另一条长凳的四只脚均匀的斩断一截也放到桌上。
时绪找过来:“大哥,这是干什么?”
“打盆水来。”
时绪在大哥面前向来听话,飞快打了盆水来,看大哥擦拭那些桌凳,他便也拧了块帕子去擦,边问:“大哥,你有受伤吗?”
“和祖父比起来不算什么。”
那就是也受伤了,时绪动作慢下来:“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没来得及。”时鸿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总要有份量足够的人死在他们面前,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没有假死。爹被两杆长枪捅穿,他就带着那两杆枪转了半圈面朝着我,很用力的看着我一会,然后才倒下去。哪里还需要留话,不用,那个眼神就是千言万语。”
时绪走过来抱住大哥哭得不能自已,爹当时该有多不舍啊,而大哥又是怎样的绝望。
时鸿拍拍他的背,他的眼泪早在那时就流尽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流泪的资格。
门外,时衍抬头看着天空,泪流满面。
片刻后,听着屋里哭声止了他才进屋,就见大侄子拿着一个东西往长凳上放。
“这是……”
“我刻的灵位。”时鸿将年纪最长的三叔祖的灵位放在最上面,中间那张短了一截的长凳上放的是父亲那一辈的,小一辈的则放在最下边的桌子上。
时绪擦去眼泪,出去找岩一要纸钱香烛,这东西家里不缺,很快就送了过来。
点上香烛,时衍居前,时鸿和时绪居后,三人跪拜于地,心里恨意翻涌。
章续之!
皇帝!
总有一天,要拿你们祭奠八千三百六十四人的在天之灵!
另一边,计安将许容文单独叫了过去。
“你对余晖了解多少?”
许容文知道殿下不会无故提到一个人,稍一想,道:“做不了关键时刻破局的人,也不是能在他身上押注的将领,算是中规中矩。”
“为人如何?”
许容文笑了笑:“中规中矩这个词用来形容他很是合适,方方面面都是。”
计安轻轻摇头:“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中规中矩的人却是个细作。”
“细作?”许容文一愣:“余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他是细作?有证据吗?”
“时家军覆灭,他居功至伟。”看他一脸惊色,计安再告知他一件事:“他是章相国的人。”
许容文站起身来:“您说他是细作,又说他是章相国的人……章相国也是细作?”
“细作没他厉害,他直接卖国。”计安示意他坐下:“这事暂且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我已经让人看住他,看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您想将计就计?”
“没错,到时还需要许将军的配合。”
许容文抱拳行礼:“听凭殿下吩咐。”
这时窦元晨快步进来禀报:“殿下,刘振刘公公到了。”
终于到了,计安和许容文对看一眼,皆是笑了。
对新监军的到来,他们早有应对之策:放陈威陈公公。
自荣丰那件事后计安就获得了一个新的招数:用公公打败公公。
第410章 定下辈份?
转眼已是三月。
沉闷冷肃的冬日渐渐远去,春色渐浓,鸟语花香,空气中好似都带着春的气息,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得好。
而时不虞今天心情尤其好,因为大阿兄送来了好消息:扎木国大军动了。
“阿姑。”
万霞在门外应声,边端着果茶进来。
“传话下去,之前囤积的粮食和药材可以往边境送了,尽最大的能力继续买入。”
“知道了。”万霞给姑娘倒了杯果茶,又道:“刚刚言则派人送回消息,邹家在和太仆寺少卿齐大人家议亲了。”
时不虞笑得很是欣慰:“看样子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挺好。”
万霞看姑娘一眼:“若邹家没有听进去呢?”
“那我就挖个坑埋了他们,总好过将来计安把他们埋了。”时不虞喝了口果茶甜了甜嘴:“如果连外祖都被他忌惮到那个地步,多少人会没了活路,邹家如果这么不知好歹,这个恶人我来当。”
“这个因果,不小。”
“这件事上我本就是局中人。”时不虞摇摇头:“不,真到那时,谁都不是局外人。”
万霞听明白了:“您对十安公子的性情并非全无担心。”
时不虞捧着果茶低头喝着,怎会毫无担心呢?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计安并不是一个性情稳定的人,一旦失控,后果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