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在皇上第一次召唤的时候就进了大殿,可并没有上前。
能入宫当禁卫的家中都非同小可,这样的家族养出来还进了千牛卫的都不是蠢货,就算是蠢货,眼下也不敢冲动。
皇上没了皇子,而安殿下是先皇之子,只这一步就能让他们行事时想了再想!
可当皇上第二次召唤,他们却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刚慢吞吞的往前挪了一步,就听得永亲王道:“皇上稍安勿躁,不妨听他说完,看看计安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禁卫立刻停下脚步,甚至还想把刚才跨出去的那一步退回去。
皇帝恶狠狠的看向永亲王:“永亲王,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永亲王看着绑起来丢在一边的章续之和朱凌,又看向个个血透衣裳,拼死也要来为孩儿,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的几个男女老少。
他之前选择计安,是因为他是国师选择的人,之后渐渐觉得他能让大佑再次中兴。现在他仍然坚持之前的选择,缘由却不止是如此了。
计辰,在毁坏大佑的根基。
他抬头应话:“老臣,从不曾忘了自己的身份。何宜生,你继续说。”
何宜生不管皇帝气成了什么样,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坐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为一己私欲,纵容恶犬四处网罗长相出挑的年轻男女,强抢我们姐弟二人入宫,受尽屈辱,家姐生生被折磨而死。我诈死被丢入乱葬岗,侥幸被人救下。留着这口气在这世间苟延残喘,我为的就是今日。”
何宜生将状纸放在地上:“小民这状纸无处可递,只能交于天,交于地,交于这朗朗乾坤。小民相信,受命于天的天子,一定会庇护自己的子民。”
“好胆色,真是好胆色!”皇帝大笑:“朕倒是想问问你,计安许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何宜生并不上当,都这样了都还能死咬住安殿下,任何话都往安殿下身上扯,可见姑娘说得对,皇帝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脑子一定是好使的,他若没一点本事,不可能在先皇过世后接住了那个摊子,还将朝局稳了下来。
“庆德何氏,何宜生。五岁启蒙,是个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教过的先生无不称赞,十三岁失踪。可查。”
皇帝正欲再次强行镇压,柔弱的趴着,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的女人紧跟着开口道明来历:“吾儿临安白氏,白泽。六岁启蒙,聪慧之名在当地无人不知。十六岁失踪。”
有了人带着,另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子也道:“吾儿南孟严氏,严辰。家中幼子,六岁启蒙,十五岁失踪。”
剩下的另一个语带哽咽,眼泪双流:“吾儿兴齐伍氏,伍思盛。六岁启蒙,得到兴齐书院的不悔先生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十七岁时失踪。得知思盛的死讯后,不悔先生气急之下撒手人寰。”
殿中一片寂静,听到这三个人的来历,一众臣子就知道了他们是往身体里埋‘天子万年’笔的那几人的家人。
臣子不会直视君颜,可这一刻大家都不由得看了一眼。
包括那何宜生在内的这几人出身都不差,莫非皇上专挑这种人家的下手?不过也是,只有这样的人家,好颜色才不会被磨损。
伤害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并不会感同身受,可皇上如此的肆无忌惮,让他们有些心中发冷。
有朝一日,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家人身上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不,不用有朝一日了,反应过来的人看向排位靠后的游福。
游福也真的出列了,正了正自己的官帽,一撩自己的衣摆跪下,他什么都未说,只是跪在何宜生旁边。
满朝皆知的事,本也无需多说。
现在重要的是他的态度,很显然,他和敲登闻鼓的几人站在了一个阵营。
皇帝看到游福的动作,脑子里翁翁作响。
到了这会,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事情还不止如此。
殿门口又进来一人,往何宜生另一边跪下,根本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充满恨意的眼神直直对上皇上的视线:“奴婢素绢,浣衣宫尚宫,真名应冬青。携亡妹应蝉衣,状告皇上荒淫无道,强抢民女,逼死亡妹。奴婢不知道应该求谁来寻这一个公道,奴婢只知道,皇上,不配为人!”
“荒唐,荒唐!”皇帝死咬住一点:“计安这手伸得可真够长啊,连宫中的人都收买了!”
“若是我状告皇上呢?”
第519章 国师弟子
皇帝看向殿外进来的两人,从牙缝里咬牙切齿的逼出来两个字:“丽妃!”
据说命在旦夕数月的丽妃身穿华丽宫装,第一次穿这身衣裳还是她封妃那日,前朝分三六九等,后宫亦如是。
被重担压得面如枯槁的人经过这几个月在虎头寨的休养,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上也养出来了一点肉。
恢复了几分颜色的丽妃,总算是对得起‘丽’这个封号了。
她抱着一个长盒子走在前边,跟在她身后的时不虞一宿未睡,出门时连衣裳都没换,就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圆领袍进了宫。
两人倾身一礼,不算礼节周全,却也不失礼。
时不虞进宫前就提醒了丽妃不能跪,大面上的理由是跪了就落了气势,私心里嘛,这狗皇帝哪一点值得她跪?她恨不得按着狗皇帝跪下!
丽妃虽然没能等回儿子,心里难免心慌,怕他赶不上,也怕他真出了事。
可为了先皇的仇她已经做了二十二年的准备,如今终于走到了这里,她也全无惧意。
不虞说了,皇帝已经没有了血脉,安儿只要能活着回到京城来,皇上就输了。
不虞也说了,安儿失踪至今还没有坏消息传回来,那就是好消息。只要她不自乱阵脚,按计划把这步棋走完,就算安儿没赶上,局面也倒向了他这方。
这就是她的底气。
丽妃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若是我状告皇上弑兄夺位呢?”
皇帝大笑:“红口白牙就说朕弑兄夺位,证据呢?就凭你是皇兄的后妃?还是说……”
皇上看她身边的时不虞一眼,冷笑道:“凭你身边的骆氏?你以为她是曾经那位太医院院正骆怀的孙女,就能栽赃陷害朕?”
这一场接一场的戏,让朝臣看得目不暇接。
他们认得丽妃,至于安殿下的未婚妻认得的人却不多。她实在是太不出门了,别说各家邀约,就是姑娘家的各种宴会也不去。
看到她和丽妃一起进来虽然猜到了她的身份,可听到皇上这话他们才知道,她竟是骆怀的孙女。
太医院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朝臣不一定每个都记得,可太医院院正还是有人记得的,不过他离开已经有些年头了,再提起时也就是对这个人还有点印象。
有那反应快的已经生出了许多联想,骆氏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们的联想。
时不虞直视皇帝:“我从来到京城那一日起,用的身份就是计安的未婚妻,你并未把我看在眼里。计安渐渐斩露头角后,你开始关注他,仍视我如无物。是在知道我是太医院院正骆怀的孙女后,你才对我动了杀心,接连几次动手置我于死地。你在怕什么?将骆氏一门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又是因为什么?”
皇上笑容阴冷:“你不必把脏水泼到朕身上来,没做过的事,朕问心无愧。”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害怕呢!”时不虞半点不恼,话也说得不紧不慢:“骆院正每日为先皇号平安脉,对先皇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却也恰恰是太清楚了,离开的时间又正是你疑心最重的时候,所以才招来这灭家之祸。”
“这与朕何干?”
皇帝现在就是什么也不认,打定主意一赖到底,反正也没人能奈他何。
可惜,他遇上的对手,从来也不按理出牌。
“是不是与皇上有关系,还有待查验,不过确实与我无关。”
皇帝本能的觉得不好,骆家的事与她无关,这话何意?
时不虞叉手团团一礼:“国师门下弟子时不虞,见过各位。”
皇帝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看着眼前之人什么都听不入耳了。
国师门下弟子?国师都什么岁数了,竟然还活着?!
等等!
她说她是时不虞,不是骆氏?那之前查到的她的身世,是假的?!
国师弟子?
怎么可能!
他不信,朝臣也愣住了。
这大殿之上,知道她是国师弟子的人就那么几个,此时见她直接掀了这身份也有些意外。
国师是谁?
是消失四十多年也余威尤在的存在。
他为大佑做下的那些事,别说这些当官的,就是生活在京城的百姓,谁说不出三两件来。
骆氏,不对,时氏,安殿下的这未婚妻是国师的弟子?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先皇身份特殊,虽不曾拜在国师门下,却实打实的跟在国师身边受教数年,这师生情分没有半点水分。
当年先皇突然薨逝,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期待国师出现,只要国师出现,谁当皇帝江山都稳固。
可他们并没有等到。
也是那时,他们隐隐觉得国师可能已不在人世,毕竟国师是真的护短,就连启宗想骂先皇,那理由都要能站得住脚,不然国师肯定要和他吵架。
这么护着弟子的人,若是活着,知道正值壮年的先皇突然没了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师在朝中的表现,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却没想到,多年后冒出来个女弟子?!
而且是在安殿下身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还活着!
眼下这乱成一团的局面,知道这个消息真是振奋人心!
可也不是没人质疑,比如皇帝。
“这不可能!国师离开时已经四十出头,如今离朝又有四十余年,怎可能还活着!”
皇帝站起来,盯着时不虞的眼神明明凶恶无比,可时不虞却从中看到了惧意。
人的名,树的影。
以前她不知道和她抢糖吃的白胡子老头儿有多厉害,现在看到了冰山一角。
她心情很好的接住这话:“那个岁数你确实活不到,毕竟一身罪孽,地狱都不收。可我老师满身功德,只活一百都是老天爷舍不得他吃这人世间的苦!如今不过八十余,怎么就不可能活着!”
皇帝肉眼可见的失了镇定,而对时不虞来说,清算才刚开始。
“丽妃,把盒子打开。”
丽妃真就二话不说把长盒子打开,殿上众人还未看到盒子里是什么,先确定了接下来为主的人是谁。
时不虞蹲下身去,从盒子里拿出两样东西:“这是从那人肚子里取出来的天子万年笔笔帽,你是不是以为这事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