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没忍住笑:“计家祖坟冒青烟是应当,前朝的祖坟怕是得着火。”
“那就当是他们对你的祝贺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随着一场秋雨落下,京城的暑气降了下来,明争暗斗的学子才子们仿佛也都熄了火气,文明相处起来。
可这样的清静还没过去一天,便随着一桩公案又争斗起来。
“别说京城了,哪个地方一天不死人?死了运出城有何不对?”
“哪个没做亏心事的会在凌晨把尸体藏进倒夜香的车里出城?白日里送不得葬?”
“这就做亏心事了?你看到了?”
“那倒夜香的不是说了是在路上捡的吗?”
“又不是金银,你在路上看到尸体会去捡?”
“……”
茶楼酒肆饭馆,随处可见有人为着这事争论不休。
言十安道:“我让人盯着朱家了,还未有动静。”
“朱凌要这点定性都没有,不会被挑中来干这个事。”时不虞放下笔,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折好放进信封封口:“阿姑,这信你要亲手交到大阿兄手里,如果他问起我,你据实以告,并告诉他,这些事暂时无需他帮手。”
万霞应下,这是姑娘第一次和大公子联系,她不敢怠慢,立刻去送。
这也是言十安第一次听到时姑娘提及大阿兄,心下一动,问:“大阿兄在京城?”
“嗯,提醒他一声,免得他踩进这事里来。”时不虞揉了揉手腕,抬头看向他:“让你下边的人盯着就行了,消息向我禀报,由我来处理,你不必费太多心思在这上边。”
言十安觉得有点新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注我的学业,就好像我真是个学子。”
“暂时你可以只把自己当成学子,在这方面你和其他学子并无不同。毕竟,那些之乎者也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主动钻进你脑子里,被你记住,在这事上,你学到什么都只属于你。”
只属于他,无关于他的皇子身份,无关于他是谁的儿子,只是他,是只属于他的东西。就为着这个,言十安都想更努力一点了。
之后他真就不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了秋闱努力。
时不虞把所有事情接了过去,当天晚上就抓到了去探乱葬岗的人,报官后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并暗中引导,把凌晨送出城的尸体和乱葬岗联系起来,关注的人多了,官府能做的事就少了,只能先拖住。
时不虞哪能让他如愿,紧跟着又放出种种真真假假的线索把这一潭水搅浑,而线头的终点,隐隐约约指向朱凌。
朱凌自是大声喊冤。
而刚刚才失去刘侍郎这一臂膀的章相国已经被自己人质疑,这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把朱凌保住。一件本和他无关的事,他却在此时为朱凌说话,让人不得不多想。
时不虞并不直接和他对上,而是把种种线索七弯八拐的交到太师手中,由他去和相国斗。而她,渐渐从中隐去踪迹,只做观棋之人,从中抽丝剥茧,去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京城繁华地,每日纷纷扰扰,可关起门来也不过一日三餐。
眨眼间,秋闱已至。
时不虞像模像样的把人送到目的地,看着相送的人群对言十安道:“别人有的你也都有了,别瞎想,好好考。”
言十安这才明白了她为何一定要来送自己,在这之前心里从没有期待,这会突然得到超出预期的东西,便又生出些别的心思来:“考完那日,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来接家人吗?”
时不虞本没想过还要来接,可听着其他人都有,那言十安当然不能缺,当即应下:“肯定来。”
得着这句承诺,言十安安心了:“那,到时候见。”
时不虞挥挥手,突然就生出点大人的忧愁来,这孩子,怎么有点粘人。
第064章 来者不善
不远处的马车里,兰花悄悄看了神情淡漠的主子一眼,她从未见少主子这样笑过,也未见过少主子有过这样轻松的神情。
这是夫人最不能忍的,她绝不容许少主子有松了劲的时候,如今亲眼看到少主在这位姑娘面前是这般模样,怕是……
夫人闭上眼:“回吧。”
兰花不敢多想,只在心里盼着夫人还记得上回少主胳膊上的伤。
在言十安下考场的第二天,时不虞得到消息,探查乱葬岗的人死了。她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死得有点晚了,这事必须断在他们这里,不然不止朱凌清白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会牵连出更多人来。
她未再有任何动作,令言十安手底下的人悉数静默,就像这其中从未有过她的手笔一般,明面上争斗的仍是章相国和伏太师。
结果出来,刘侍郎抄家流放,朱凌全身而退,太师那边被对方攀咬出一个,总的来说,这一局是皇帝坐收渔翁之利。
把刘侍郎那张宣纸取下来投入火盆,时不虞走到记载朱凌那一张面前,这个人,章相国会留他多久?如果一直留下来了,那朱凌就还有东西没挖出来。
何宜生进来:“姑娘,言管事来了。”
不是才送了消息过来?时不虞走出门,见言管事手里没有拿着她熟悉的木盒便笑:“还以为今天还有好消息送来。”
言则勉强笑了笑,有些话不想说,但由不得他:“夫人有请。”
“不去。”
“姑娘……”
这个院子的房屋一半建在荷塘之上,由木梯上下,时不虞双手抱胸靠着栏杆并不下来。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和言十安有交易,但这交易并不包括去讨他母亲的欢心。若她住在这里,我去见礼是应当。她从别处过来了,身为客人我去拜见也是应当。可请我去别处见她,去不去却是由我说了算,而不是她召之我便得去。”
言则听得是又放心又担心:“夫人性情强硬,若姑娘不去,怕是……”
“若我不去,她是要来杀我还是来打我?”时不虞笑:“夫人怕是忘了,我是客,是外人。若有外人敢伤我,我有多大能力便会回报多少。”
时不虞慢悠悠的拾阶而下:“不如我们试试,看这个后果是她担不起,还是我担不起。言管事不必替我婉转美言,请将我的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转达。我敬她多年不易,也请她体谅我一介外人,没有受她辖制的道理。”
言则弯腰行礼,他知道这番话定会让夫人震怒,却心中感激。这是公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夫人要夺去他身边的人事物却夺不走。
“姑娘放心,家中绝对无人敢伤您。”
“言十安要是这点掌控力都没有,还谈何其他。”时不虞挥挥手:“去吧,记着,一字不可少。”
“是。”
万霞走到姑娘身边,眉头紧皱着:“您是来帮言公子的,她若想成事,怎么也不该来为难您才对。”
“一个人若数十年如一日的只惦记一件事,那离疯也不远了。”时不虞走到院门外,看着言则身边陌生妇人的背影:“言十安在她的掌控中长大,上次却宁可自残也要反抗她,而这事发生在我出现之后,她是把这账记我头上了。”
“真是荒谬,言公子怎会一直做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时不虞回头看向盛放的三角梅,真好看,想抱个满怀。
这么想着,她使唤青衫把梯子找来,爬上去张开双臂给了三角梅一个抱抱。花儿都会从小小的花苞到灿烂盛放,何况是人呢?攒够了本事,可不就翅膀硬了吗?
那边,兰花回到了主子身边。
见她没把人带来,夫人静静的看着她。
兰花一咬牙,真就没做半点修饰,将听到的话不增不减的复述给主子听。
夫人听得脸色铁青,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有过人和她这么对着干了?!好,真是好!还真就得是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她的儿子起心思!
气怒之下,夫人猛的咳了起来。
“主子,您听我一句劝。”兰花拍着主子的背轻声道:“您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动他身边的人,若他回来知晓了怕是要和您离心。那位姑娘明知道您的身份还敢说这些话,不正说明她对公子无所图吗?但凡她有点别的心思,不都得您怎么为难都受着?她只把这当成是一桩交易,并且用心完成这桩交易,这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夫人声音喑哑:“京中多少姑娘心仪他,你可见他对谁亲近?他在时不虞面前神情姿态都是软的,他怎可柔软成那般!心志被温柔乡消磨软了,还如何成大事!”
“主子……”
“不必说了。”夫人又咳了一阵:“我绝不允许!”
兰花心下着急,主子脾气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时不虞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当天晚上见到那位夫人,并且直接敲开了她的院门。
该有的礼节时不虞不缺,将人引入厅堂坐上主位,她叉手行文士礼。
“时不虞见过夫人。”
夫人看着她,眼神不善。
见她不应话,时不虞也不在意,礼节尽到了,便收了礼坐到下首,等着她道明来意。
万霞提防着她发难,寸步不离的守在姑娘身边。
“言则说你是故人之后,不知是哪位故人教得你这般没有规矩。”
“没有接受夫人的为难便是没有规矩?”时不虞笑:“若教导我的人知道了,只会说我做得好。如果在夫人心里,自己位尊,而其他人全是草芥,那我倒要庆幸言十安不是在您身边养大的了,他比夫人会体恤人。夫人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拿他身边人的性命要胁他吗?”
“好一张利嘴!”夫人心下更怒,她的儿子,竟然连这样私密的事都告诉了一个外人!
时不虞脸上的笑容就没褪下去过:“夫人不喜我,我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夫人就此离开,免得听到更多不喜欢听的话。”
第065章 善者不来
夫人一辈子不曾被这般挤兑过。
在娘家做女儿时爹娘疼爱,兄弟众星拱月一般护着她。后来入了宫,顺顺利利从丽嫔到丽妃,虽有倾轧,但有皇上护着,她的日子也过得舒畅。便是后来天塌了,她失去一切,也因她一开始的做法,新皇对她都多有礼遇。
可今日,她却被一个小辈挤兑至此!
她并不是冲动的人,不然她也走不到今天。
可此时她只想杖杀了此人,儿子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她已经可以想象,多留此人一日,他们母子感情便好不了!
一个小小黄毛丫头,有何资格来做她儿子的谋士!
今日听她的主意行事,他日便唯她命是从!若有朝一日她让计安放弃这一切和她去过安定日子,儿子也未必不从!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她如何能忍!
越想,夫人就越觉得此人不能留,可她到底也不想和儿子生仇,道:“你若答应离开京城,此事就此揭过。”
时不虞听笑了:“不知夫人说的揭过是指……”
“时不虞,你是不是以为你姓时,我就不会把你如何?十安上你的当,我不会。你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会连时家都保不住。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保不住的人,却说要助人夺位……”
夫人轻哼一声,后面的话不必说全,也足以让人意会。
“夫人看不上我,就像我也想不透,眼前的夫人,怎会是那个在当年那种境况下还保住了孩子的丽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