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除了母亲来过,还发生什么事了吗?”
岩一想了想,摇头:“未有发生什么事。”
“表姑娘那边也没有?”
岩一犹豫着问:“公子,表姑娘那边的什么事算事?”
这是个好问题,言十安稍一想,觉得:“什么事都算。”
岩一就顺着公子离开的时间往下说:“表姑娘带着何宜生去了趟意兴书局,拖回来一车的书。为了把那些书都放下,表姑娘把原有的一些书堆到您的书房去了。三角梅开得太好,表姑娘架着梯子亲自修剪了一番,修得……不太好看,被万姑姑赶下来了。”
言十安听得直笑,他都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来。
“还有呢?”
岩一便继续道:“表姑娘说荷塘的鱼最好吃,让万姑姑做了好几支钓杆,青衫翟枝都有份,谁都钓到了,只有表姑娘一条都没钓到,和每个人都换了钓杆,仍没收获。表姑娘便央着万姑姑做了一张网,网到鱼了才罢休,之后又买了些鱼苗放进荷塘,说明年也有得吃。”
看公子听得津津有味,岩一说得更起劲了:“前两日中秋,表姑娘跟着万姑姑学做月饼,她挑着做得像样子的给七七姑娘送去了些,说让浮生集里的姑娘都尝尝味,把做得最不好的挑出来不知送去了哪里,在外吃了晚饭才回,之后又张罗着和我们一起赏月过节。”
多半是去找她七阿兄去了,言十安心想,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气,她不会去打扰别人。
中秋节啊,往年也就应个景吃块月饼,今年在考场,却是连想都未想起过。
“表姑娘还给您留了……”对上公子看过来的视线,岩一福至心灵:“小的这就去给您拿来。”
言十安等了一会没等到人回转,有些躺不住了,干脆起身到外间,在桌边面对着门口坐下。
又等了一会,岩一才回来了,见公子起来了忙解释:“小的把月饼热了热。”
言十安的视线落在碗里的两个月饼上。
这是他见过形状最……奇特的月饼,其中一个扁扁的,有两个角,上边还能看到像是眼睛鼻子之类的妆点,只是过于歪歪扭扭,得久认一下才能认得出来。另一个,倒是努力在往圆了捏,不过却是个椭圆。
“都是这样的?”
岩一忙回话:“每个都不同,表姑娘说这月饼就和人一样,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言十安笑,是她会有的论调,而这些事上阿姑向来顺着她,更有可能还会在旁边附和一句‘姑娘说的是’,更助长她的自在。
时姑娘能养成这样的性情,阿姑居功甚伟。
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道出乎预料的好,不用问他也知道,这馅料是阿姑调的,然后由着时姑娘玩。
言十安突然就觉得饥肠辘辘,把两个不小的月饼吃得精光。
“小的再去给您拿些别的。”
“饱了。”言十安起身走到门外,天边已有微光,快天亮了,风中带着湿意,今日恐怕是个雨天。
中秋已过,天要凉起来了。
时不虞一早起来就被夹着细雨的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探出头往外一瞧,啊呀,今儿这天,适合继续回床上躺着。
可惜不行,言十安回来了,有些事得和他交待。
何宜生端着早饭进来,如今他每日早早过来,等时不虞睡了才离开,伺候人的那些个事一日比一日做得好。
可要说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小公公,他却又守着男女之防,从不贴身伺候,不住到一个院子里,不碰时不虞的小衣亵裤,该避开的时候反应比时不虞本人都快,好得万霞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降温了,姑娘多添件衣裳了吗?”
“添了。”时不虞托腮看着他:“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下人了啊?”
“没什么不好,在你身边我呆着安心。”何宜生布好了饭菜:“我知道以后要是想离开了,你不会拦着我。”
“我还怕你赖着不走呢!”时不虞舀了两勺咸菜拌进白粥里:“阿姑带着我就够辛苦的了,再带上一个你,跑路的时候肯定被人逮住。”
何宜生神情依旧淡淡,但已经能看出一点笑模样。她好像从未想过以后可能哪也去不了,从未想过可能会被谁绊住,比如某个人。
言十安的身份虽不曾明确告知他,但两人说话并不避着,从他们现在做的事来看,多半是皇室子。
听着脚步声,何宜生回头看向进来的人,拿着托盘离开。
他希望姑娘不要被任何人绊住,她就适合去当一阵风,谁也抓不到,谁也伤不到,想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吹,永远快活。
时不虞抬头问:“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你留给我的月饼。”
“好吃吗?”
“好吃。”
时不虞满意了:“你去书房等我,我吃完就过来。”
言十安点点头:“书房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看?”
“随便看,我的秘密又不会藏在你家里。”时不虞拿起勺子低头吃粥,她的秘密都埋了。
第070章 欺骗自己
言十安当然不会真去翻她的书房,只在每张宣纸前仔细看,再结合眼下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了些她的思路。
只是仍不了解,有的人她为何突然会疑上。
比如朱凌。
看着放在最显眼处那一张上的朱凌,言十安看向进来的人:“他又做什么事了?”
“我还在等。”时不虞打了个嗝:“如果我是章相国,一定不会再留朱凌,即便不弄死他,也要把他弄走,可他现在还没有动作。”
说着话,时不虞又打了个嗝,拍了拍心口,她继续道:“朱凌给我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我都怀疑他手里是不是抓着章相国什么把柄,以至于章相国不敢动他。可以章相国的实力,朱凌威胁他等同于把整个朱家送上死路。嗝,这两人之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我们没查出来。”
“我让人盯紧。”言十安看她接连不断的打嗝,皱眉问:“吃得太急了吗?”
“吃了东西后冒风了,没事。”时不虞摆摆手,不以为意,把这段时间的事说了说。
“我们要先按捺一段时间,章相国接连吃亏,该起疑心了,嗝。听我七阿兄说,在出榜之前这段时间会是雅集最多的时候,你多去参加,把名声打开,越有名越好。嗝,将来要是身份暴露,这名气就是你的护身符,他再恨不得你死,也不能像按死一只蚂蚁似的悄无声息的就把你按死了。他既想杀你,又想堵住悠悠众口,那就得和我来斗智斗勇,这就是你保命的机会,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言十安转身:“我去叫阿姑来给你想想办法。”
时不虞想着该说的都说了,没说的也不重要,就专心的打起嗝来。
万霞来得很快,让姑娘靠着自己,给她按揉攒竹穴。
言十安看着阿姑熟练的动作问:“以前也这样过?”
“小的时候因为这个吃过不少苦头,后来就知道吃饭要慢点,吃完了不能去冒冷风了。”看姑娘缓下来点了,万霞放心不少:“今天降温不少,姑娘大意了。”
时不虞闭上眼睛装死,反正她是不会认错的。
万霞也不多说她,有这一遭姑娘就记住了。
“是我来得太早了些。”言十安有些愧疚,把时姑娘不能饭后冒冷风这点记在心里。
“小事,我自己都忘了。”时不虞拍了拍心口:“好了,阿姑。”
万霞捏捏她的脸叮嘱:“今日多在屋里待着,免得又犯。”
“知道知道,我不会自找罪受的。”
这话万霞倒是信,姑娘多数时候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绝不为难自己。
阿姑一走,不再打嗝的时不虞又生龙活虎起来,问出自己昨天就想问,但忍住了的话:“你母亲是不是让你把我赶走?”
从则叔那里知道母亲当面和时姑娘说过让她离开的话,此时听她问起便也不瞒着,点头道:“从未有人如你这般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我也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时不虞双手支在书案上托住下巴:“我最震惊的是,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们都得听从,不听她的就不对。”
时不虞说着话,眼神却瞟着门口。
言十安回头看了一眼:“怎么?”
“我怕阿姑进来听到我背后说人坏话,她会给我喝苦茶。”
一听就是被这般收拾过,言十安笑:“这不是坏话,是实话,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她这么说,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需要你助我,不能让你离开。”
时不虞偷笑:“她是不是更生气了。”
“还好,她可能也在慢慢习惯我的不听话。”言十安轻轻摆弄着衣摆:“早在两年前我就不再事事听她的,她并非毫无所觉,只是她自认为在对我放手,把她自己都给骗了过去,真的遇到事情就被打回原形了。可她自己不这么看,只认为是我辜负了她的期待。”
时不虞若有所思:“该教你的时候教你了,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了,她觉得她做得挺好?”
“应该是。”
时不虞在心里咂舌,能自己把自己骗成这样,真是好大的本事。
“不用在意她的话,我不会让她再来找你。”
“来找我也不怕,她不是我的对手。”时不虞嘿嘿笑,反正吃亏的不是她。
言十安也笑了,他想起了则叔学给他听的那些话,时姑娘说的每一句都极动听,让他觉得,她是在替他不平,在心疼他。
哪怕是假象,他也想骗一骗自己。
真不愧是母子,言十安想,他们都很会骗自己。
离开时,言十安撑着伞在院墙下走了走,轻易就看到了被时姑娘修得不太好看的地方,阿姑试图替她遮掩,但是缺了的那一片花,在其他地方的映衬下依旧明显。
这日后,言十安在家的时间明显少了,先是在各处雅集闯出了名声,之后常驻浮生集。
浮生集虽是自己的地盘,可今日以何为题,斗诗还是斗词,都是雅集上的人当场决定,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全靠自己。
好在他小时候的神童之名不是白来,齐心先生能收他做弟子,也是因他在学问一道上确实聪慧。
他不是每一次都赢,但每一次都是留到最后的三四人之一,在浮生集这人才济济的地方有这样的战绩,到十月放榜之前,他的名声已经传出京城,为更多人知晓。
时不虞偷偷去看过几场,见到了他的狂傲,他的不羁,他和人斗到最后得胜时的张扬。她还看到了乔装的清欢公主,看到了她看着言十安时眼中的欣赏,可她并没有前去打扰。
时不虞最看得上清欢这一点,她不辱人。
而时不虞看得最多的,是每天都会来她这里待一会的言十安,有时会说说话,有时只是静静的坐一会,和在浮生集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并且,他越来越瘦。
听言则说,他家公子每日看书至深夜,在家写的诗,写的词,厚厚一叠。
时不虞画了一幅画,让言则送去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