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长居京城,无事不得离京,他每年想尽办法也就能看望老师一回,同时也就见到了十二。
他们年龄相差如此之大,自然无法如小十,十一那样和她亲近,她也果如预料中的那般怕他,可怕的同时,也不耽误她扯自己的胡子,闯祸了会躲到自己身后,要扯他这张旗子用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就敢狐假虎威,好像完全不担心他会拆穿。
她会在他要离开回京的时候追在后面跑,因为什么事难过了会抱着他的腿不放,就像现在。
因为是她的大阿兄,她就把自己的情绪都摆在你面前,怕你归怕你,开心了和你笑,不开心了要你哄,难过了要找你靠一靠,那点怕都像是假的。
他有儿孙,有依附他的官员,有属下,同门还有那么多个,可只有一个十二会将套在他身上的重重身份抛开,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阿兄对待,在她眼里,那些都比不得是她阿兄这个身份重要。
“阿兄,墨家后人给不给我啊!”
看,朝他要什么都是理直气壮的,既不迂回,也不耍心机手段。他要是不给,小的时候就一口咬他腿上了,后来被万霞教着不再咬人,就抱着他的腿,不达成所愿不放人,他要敢使劲把人扒开,老师手里的棍子比他扒人的动作还来得快。
大阿兄笑着:“要是阿兄不给呢?老师如今可不在。”
“那我能怎么办呢?只好跟阿兄回家了!我还没见过大侄子大孙子呢!”
大阿兄给了她脑袋一下,又不舍的去给她揉:“威胁阿兄?”
“就是。”时不虞挣开不给他揉:“给不给!”
“还早了点。”大阿兄不再瞒着:“他已经在为将来做准备,等你们需要的时候,他就来了。”
时不虞若有所思:“我认识?”
“认识。”
她认识的啊!时不虞顿时来了劲,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扒拉出来想了个遍,可她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出来谁最有可能。
正要再把范围缩小一点,大阿兄抢先说话了:“扎木国那边想好怎么做了?”
摆明了不想告诉她是谁呗,时不虞轻声哼哼,到底是把这个话接了下去:“不就是证据吗?要多少我能给多少。等九阿兄来信确定了这事再动不迟,言十安也派了人过去盯着。”
时不虞抬头:“阿兄,你信里那么说,是很看好言十安吗?”
“超出预期。”大阿兄拿起书翻了翻:“从小悉心培养起来的人,才智自不会太差,他这方面的表现并未让我意外,但他愿意去赴险,这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向来保命第一,最缺的就是胆识。”
时不虞点头,不期然想到皇帝下意识就恶心的一哆嗦,赶紧想了想言十安覆盖。
“你呢?”大阿兄反问她:“你怎么看他?”
时不虞抵着阿兄的膝盖想了想,道:“他很冷静,不会被情绪支配着冲动之下做出决定;他很聪明,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他很努力,在浮生集有多风光,背地里他就有多用功;他反应很快,遇事自我调整能力非常强;他善待身边的人,所以那些身边的人也都非常替他着想;他……”
顿了顿,时不虞才继续道:“我其实并未从他身上看出多大野心,只是从他出生,他的母亲就没有给他其他选择。”
“替他生气?”
时不虞重重一点头:“他那个娘真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大阿兄多了解她,都这么同情言十安了,那……
“你做什么了?”
时不虞嘿嘿笑着,把自己做的那些戳人伤疤的事说得眉飞色舞。
大阿兄听着,心下难免也有些感慨。丽妃娘娘封号为丽,先皇以此字赐名可见容貌有多出色,那时见过几回,明艳大方,和十二嘴里的夫人完全联想不到一块去。
“便是看在她当年呕心沥血给先皇留下这点血脉的份上,你也不可做得过分了。”
时不虞眨巴着眼:“阿兄觉得我过分吗?”
“尚可。”
“我也这么觉得。”
师兄妹相视一笑,要是白胡子看到了定要哼他一句,要说惯小十二,满门上下谁及得上老大!端着一副严兄的模样唬人,实则比谁都纵容小十二。
“得回了。”
时不虞一听这话就把腿抱得更紧了:“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下次见面还不知得什么时候,阿兄再给我靠靠。”
大阿兄平时装满尔虞我诈的心此时柔软得如面团一般,轻拍着她的头道:“待事成了,十二便哪里都去得了。”
“还得好久。”
“和将来一比,就不久了。”
时不虞又抬头:“白胡子真的好些了吗?阿兄你保证没骗我。”
“阿兄何时骗过你,老师不彻底好了,我不会放公仪先生离开。”大阿兄看向前方,眼神悠悠:“放心,老师没那么容易倒下。”
“我就是有点害怕。”时不虞靠着阿兄:“他八十多了,绝大多数的人都活不到这个岁数。”
“老师能活百岁。”
“百岁也才剩十几年,哪够,得活一百五十岁。”
大阿兄敲她脑袋:“贪心。”
“哼,你不想吗?”
当然想啊,怎会不想!大阿兄看着理直气壮犯浑的十二,不过教导她十三载,她就这么惦记着了,可老师养他教导他已有五十余载。
那时他才七岁,父亲战死,家中混乱,无人顾得上他,是彼时尚年轻的老师将他接到身边,在启宗皇帝的见证下收他为大弟子,替他撑腰,教他本事,帮他拿捏住家族,待他长大,又为他铺平道路,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
要是世上有许愿即能成之事,他希望老师寿与天齐。
抖了抖被抱住的腿,大阿兄再次提醒:“时辰不早,得回了。”
时不虞不甘不愿的松了手,坐在地上和阿兄讲条件:“我要墨家做的能护身的好东西。”
大阿兄扬眉:“给言十安?”
时不虞一脸理所当然:“他要赴险,我得多给他些保命的东西。”
大阿兄看她这完全没开窍的样子气笑不得:“等着。”
“嘿嘿,谢谢阿兄。”
“要你谢什么,又不是给你用的。”
“那我替言十安谢谢阿兄。”
“……赶紧滚回去。”
时不虞这下爽快的滚了。
第104章 十安入局
没有了撒娇耍赖的人,屋子里瞬时安静下来。
大阿兄起身走过去将窗户支起来,伴着丝竹和鸣之声稍等了等,便看到坐上小船离开的十二盘腿坐着,双手托腮,仍是不甚开心的模样,可见今日被恶心得有多厉害。
目送人远走,大阿兄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京城。
绵延两百年的大佑,外表锦绣繁华,内里已是千疮百孔,再过一朝,待启宗皇帝留下的福荫彻底淡去,大佑的颓败之势便再无可挽回。
老师机关算尽才铺开如今的局面,最后是否能成……
十二,靠你了。
门轻轻的开了又关,轻柔的女声传来:“大人,没有尾巴。”
大阿兄伸手将窗棂放下,走回去重又拿起书:“朱然其人如何?”
“奴觉得他藏拙了,看似好说话,和谁都处得来,可几次下来,奴不曾从他那里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知道他在扮猪吃老虎,就是收获,既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便不可冒进。”
“是,奴谨记。”
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女子轻手轻脚的离开,出了一重门,仍是一间屋子,再出一重门,是她的房间,出第三重门方是船舱,贴身丫鬟正在那等着。
刚走出门没走几步,便差点被迎面急步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弱柳扶风般往旁边倒去,丫鬟惊呼着去扶。
“哎呦绮梦姑娘,没碰着吧?怪我怪我!”男子看到绮梦眼睛一亮,一脸自责的上前去扶,一只手还不老实的往绮梦的手摸去。
绮梦把他的手直接拍开了去,嗔他一眼道:“休想占姑娘我的便宜。”
“谁敢占绮梦姑娘便宜,公子我帮你打他。”男人嬉皮笑脸的凑上来:“绮梦姑娘今日真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平日里我就不美了吗?”绮梦笑着轻抚鬓角头发,眼神又嗔又媚:“刘公子要不说清楚,今儿可就得游回岸上去了。”
“绮梦姑娘平日里美,今日更是美得让人心醉,本公子都被醉倒了,这不,连话都不会说了。快快,扶扶公子我。”
男人借机就要去搭绮梦的肩,绮梦腰一拧越过他到了前边,回眸掩嘴一笑:“刘公子莫不是想耍赖,绮梦这就告状去。”
“哎呦,绮梦姑娘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男子忙追了上去,绮梦姑娘和别的船上的姑娘可不一样,向来是她挑客人,不是客人挑她,为了得她青睐,凡是上得船来的谁不是大钱花着,小话哄着,就盼着能得她手指一勾。
据他们得到的消息,绮梦近来得有两个多月未留客人过夜了,这要能被留下,多有面子!
今日一众人可是卯足了劲想得绮梦姑娘另眼相看,这要被其他人知道自己偷偷摸摸做小动作,见到绮梦离开悄悄跟了过来,那可真要被他们扔下船去了。
一船风月事,诉与谁人知。
无人知。
***
当时不虞和言十安做好所有准备,可数天过去,仍是风平浪静。
时不虞看着朱凌那张宣纸许久,把言十安请了过来。
“没有任何异样?”
言十安摇头:“我有特别留意,没有。”
“京城不好动手。”时不虞来回踱步,片刻后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几天天气不错,你约人出门游玩。”
言十安会过意来,在城里太受限,他出城了对方才好动作。
稍一想,他问:“需要把清欢叫上吗?”
时不虞非常开心,原来不止她惦记着清欢好用,她的兄弟也这么想!
不过……
“她怎么说也是公主之尊,当着她的面掳人,她不追查都说不过去,暂时不宜让她和皇帝对上。”
言十安点头,那就先放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