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隐约觉得,这背后像是有一双手在摆弄乾坤,只是,意义何在?莫不是想让京城乱起来?
可很快,他就没时间多想了,有人敲响了堂鼓。
这是他任职京兆尹以来,第一次有人敲响了京府的堂鼓。
他忙招人上前来:“敲鼓的是何人?”
师爷快步从外进来,显然是去了解过了:“大人,来敲鼓的是大理正游福游大人。”
李晟一听说是大理寺的人就头疼,那一起子人,全跟那曾正一样又臭又硬,得理不让人。
“他来敲我京府的堂鼓做甚,去敲他大理寺的啊!”
师爷面色微沉:“大人,他是来替他侄孙喊冤的。”
“侄孙?谁?可有功名在身?”
“他的侄孙,正是那二十二具尸首中最小的那个。”
李晟万万没想到,这桩案子,竟还和大理寺有了关系,那就麻烦大了。
第112章 时氏道理
堂鼓不好敲。
若是寻常百姓,无论多大冤情,敲了这鼓自己就得先受三十杖。要是下手重一些,家里穷一些,三十杖下来都不一定能活到冤屈得雪那日,所以这鼓一年难得响一回。
可游福是官,自不在其列,被衙役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
李晟笑着看向昂首阔步进来的人:“游大人……”
不等他把那些虚头巴脑的话说完,游福就是深深一礼,嗓门亮堂:“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大理正游福,而是一个受害者的祖父,还请大人替我孙儿做主!”
不是侄孙吗?怎么又成孙儿了?
李晟在心里暗骂一声,上前亲自把人扶起来,道:“游大人这是干什么,如此大案,本官必是百般上心,不然如何向冤死的那许多人交代。”
同在京中为官,谁还不了解谁,游福当然知道李晟平素是什么德行,可这事发生在京郊,正是京兆尹的管辖范围,除非皇上发话,不然落不到大理寺去,他只能过来这卖这张老脸,也是借自己大理正的身份施压,以免这李晟一心只想糊弄。
顺着李晟的话落座,游福为了说明这孩子对他的重要,把家事都晾了出来。
“下官膝下空虚,只得一个女儿,兄长担心我后继无人,将他的幼子过继到我膝下,这事同僚知道的不少,想来李大人也听闻过。”
李晟点头,他确实知晓,只是:“那孩子……”
“那孩子是我继子的长子,三年前他母亲早逝,他扶灵回乡,在乡下守孝三年,这才刚回京城不久就……”游福想到孙儿的惨状,便是一大把年纪也觉得鼻子发酸,又气又恨:“他自生下来就在我跟前长大,还是我给他启的蒙,极是聪慧,一点就通,可怜我家这么好的孩儿,却受尽屈辱而死!李大人,李大人啊!”
游福站起来,长长一揖到底:“请李大人替我孙儿伸冤!我游氏全族感激不尽!”
这话里的意味让李晟心下一跳,游氏在前朝时就是望族,底蕴岂是一般人可比!子弟中为官者除了实权在手的游福,还有太守,有散官,开国时更是封了开国郡公!虽不能世袭,可地位是摆在那里的!
他忙上前把人托起来,神情肃穆:“游大人不必如此,本官必会竭尽全力找出凶手,给令孙报仇!”
游福感激的连连行礼,见有人在门外等着禀事,生怕耽误了找寻凶手,赶紧先行告辞离开。
“大人,这可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师爷从屏风后步出,一脸喜意:“若能借此事和游氏打好关系,将来您要是再往上走一步,游氏不得回报您一番?”
李晟用拳头击打着掌心,欢喜溢于言表,不过:“凶手哪是那么好找的,要找不出来,天大的好处也和我没干系,说不定还得怪我没尽心。”
师爷轻笑:“凶手嘛,能找到自然最好,要是找不到……谁又认得出来他是不是凶手呢?”
李晟眼神闪动,但嘴里仍是道:“当然得把凶手找出来,这么多人命,岂能糊弄。”
“大人英明。”
“言十安既是在温泉庄子那里找到的,最可疑的自然是那里。虽然住在那里的个个位高权重,但是出了大命案,想来他们也能体谅。刁荣,你持我的名帖去那几家走一走,本官不得已要冒犯了。”
师爷轻轻拱手:“是,大人一心为公,想来他们定能体谅。”
两人相视一笑,很是满意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这边主仆臭味相投,另一边厢,言家也是热闹非凡,只是和之前慌了神的动静不一样,主子回来了,言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喜气。
窦元晨和庄南前后脚的来了,谁都没多说什么,可他们心底都清楚,经过这桩事后,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
齐心先生之前来得快,这会得知弟子脱险了却只派了管家过来,他正联合一众人准备给京兆尹压力。
天子脚下悄无声息死了二十二个人,他的弟子都差点成了其中一个,这还得了!十安这相貌什么魑魅魍魉都招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总不能因此就把脸毁了!必须把人找出来!
趁着客人刚走,此时也无他人前来,言则忙告知:“小的在典当行的时候,看到公主身边的女官陆大人带着两箱东西过来,见我在那里便说她换一家。”
时不虞笑:“为了给你凑银子,清欢怕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换钱了。”
言十安摸着腰间的玉佩,这是时姑娘给他的其中一件保命物件,玉质极好。
“对一个外人,她做得太多了。”
“我瞧着她也不是对每个外人都做这么多,若她真是别有居心,我也愿意陪着她玩。”
言十安突然笑了笑:“来来去去这许多人,独独缺了最亲的那个。”
时不虞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想了想是不是要帮她说两句,可一想到她竟然真的对言十安没有半句关心的话就不乐意帮忙了,头一点,道:“她真狠心,以后你也对她狠心一点。”
言十安看向她:“不会觉得我不孝?”
“她先不慈的呀?”时不虞一脸理所当然的讲她认定的道理:“她不爱我这个幼,我就不尊她这个老,那她对你不慈,你就对她不孝嘛!不然为什么尊老爱幼是连在一起说的,为什么母亲是用慈来形容,愚孝这个词也不是无中生有。”
“……好有道理。”
“我的话当然有道理。”
言十安笑了,对时姑娘来说,那些世俗的道理不一定是对的,但她的道理,一定对。
屋内和风细雨,屋外已经狂风巨浪。
如今仍在十月,相当一部分举子仍滞留在京城没有离开,而他们,正是最书生意气的一波人。
酒楼茶肆,饭馆青楼,到处能看到他们唾沫横飞,拍桌瞪眼。
听闻李晟李大人派了人前往温泉庄子,鬼门关,乱葬岗等数个地方查探,据说偌大个京府空空荡荡几乎无人可用,有人就出起了主意。
“李大人已经分身乏术,我等是否应该为之分忧?”
“如何分忧?我们又无权去帮忙查案。”
“案子我们是查不了,可会丹青的不少吧?二十二具尸首只有一具认领,还有二十一具不知是哪家的,不如我们去多画些画像到处张帖?多几家认领,说不定能多些线索。”
“听说那脸都划花了,能画出来?”
“那不得试试吗?总比眼睁睁看着强吧?”
“那是。”
“没错。”
“正是!”
“走走,画像去!”
“得再多叫些人!”
“……”
第113章 如此信任
该说的说完,时不虞回了自己院子。
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细细思量这个局可有遗漏的地方。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边的消息往这里汇集,她从中抽丝剥茧,再根据事态的进展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放出去。
罗青则直接在外书房理事,配合时姑娘做出种种安排。
言十安进来的时候,时不虞只当是阿姑进来了,头也不抬的道:“让阿兄把人手都撤了,后边有言十安这边的人就够用。”
万霞在外边应声。
时不虞觉得不对,抬起头来,见是言十安便笑:“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言十安扶着隐几坐下,挥手打发了岩一,道:“你一夜未睡,不困?”
“才一夜未睡,算不得什么。”时不虞看向他:“正好,和你说说眼下收到的消息。那醉汉现在根本不敢回去,他也是胆大子,就赖在城门那不走。”
要说胆大,谁及得上你,言十安心想。
这么大一个局,算计了这么多人,可发现尸首的关键人物,却并非她安排的人,而是一个当地有名的醉鬼,平时醉在哪里就在哪里躺下,河里山里桥底下,哪里都找到过他,这次醉倒在那个位置,发现那一处尸坑,实在是天衣无缝,就算醉汉自己都以为是喝多了走到那里去了。
将一个完全不可控因素完美的融入进这一环里,简直是神来之笔。
言十安感慨:“没想到那孩子是游家的。”
游氏是个比大佑朝还命长的名门望族,无论是疼惜自家的孩子,还是为了面子为了里子,这件事他们都必要追查到底。
时不虞把镇纸拿起,再又放下,闷声一响:“你看,做孽多了,老天真的要收他。”
言十安沉默片刻:“当年太祖打天下时,游氏出了大力气。经此一事,游氏怕是要和大佑离心。”
“离心的多了,便是亡国之兆。”时不虞说得半点不避讳:“你有先天优势,将来好生安抚,再把离心的拉回来就是。”
“因为我父亲?”
“因为你父亲死于他手,你也是受害者,无论他们和狗皇帝有多大仇怨都算不到你头上来,你掀翻了他,便是替许多人报了仇,他们自然就成了你天然的同盟,也因此会和你亲近。”
言十安轻轻敲了敲额头:“脑子这会不大好用,一时没想到这一点。”
“看来被伤得不轻。”时不虞看向他:“还听吗?”
“听。”
时不虞便继续往下说:“你来之前刚收到消息,抓你的那三个人都死在牢里了,李晟正大发雷霆。”
“不意外,他们活不了。”
“死了对他们来说是杀人灭口,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如果一直盘问,他们未必不会怀疑你知道了那个地方,那你这遭苦可能就白吃了,他们肯定要弃用,去走别的路子。”
言十安点头,确实如此。
时不虞随手拿起一张纸条:“章相国昨日很晚才出宫,今日一早又被召进去了。朱凌没有动静,这个人,绝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