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正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这几天京中局势如此变化,他总感觉有一张网在其中搅动,只不知是哪一方,他甚至怀疑言十安。他带着显儿搜集证据时看似有曲折,但那曲折看起来很顺畅。
这几天他从各方面了解这个人,又觉得他很简单,只是简单得过了头,像是刻意。
他查案多年,最善于发现和总结,言十安这个人他能总结得出来,但是那个结论太过丝丝入扣,反而让他觉得怪异。
若他真有问题,他的真实身份是谁?敌国细作?趁着大佑有些不安稳的时候来搅动风雨吗?
只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他一个小年轻,能压显儿一头确实足够聪明,但还没厉害到下这么大一盘棋的地步。
还有一种可能,那些死者个个肌肤白皙,从种种表现来看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家庭能养出来的,绑错了人,把背后厉害的人招惹出来了也不无可能。
“大人,我并非惧于这些事告老,实在是有些心灰意冷。”游福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如此大案,您不过是三日之期没有结案,便将您一撸到底。而那李晟查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却什么事都没有,就好像他有意不让您把这案子查明白一般。”
曾正自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若就是如此呢?”
游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有些话,说不得。
他们大理寺什么案子没见过,有些案子更是一进大理寺就必须熟知,为的就是养成他们的敏感性,所以大人下狱后递话给他,让他把乱葬岗那些线索交出去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今日见大人如此态度,心里越加有了底。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和皇室中的谁有关?
“坐观其变吧。”曾正示意他将茶喝尽,又给他斟了一杯:“朱凌出来了吗?”
“不久前出来了。”
曾正明白他为何会登门了,案子未破,可疑之人却被释放了,如此不合理,让这个耿直的大理正接受不了,更何况朱凌已不是第一次可疑,这已经是第二次,并且两次都是直接释放,并无其他解释。
不过……
曾正笑笑:“背后之人把他送进去了第一次,第二次,谁又说得好,是不是能送他进去第三次呢?”
游福忍不住问:“大人知道是谁?”
“不知,不过,无论是谁都好。”曾正看向门外被风吹落的浮雪,他曾正,竟然成了能随意被拿捏的那个,如此的小看他啊!
“游福。”
游福坐正了行礼:“是,请大人示下。”
“守好大理寺,藏好查到的那些线索,和老壳说一声,安心等着。”曾正看向他:“衣锦还乡,不比受了气的告老还乡好吗?你继孙的仇,不报了?”
游福心里那股气直往上涌,用力点头:“下官,听大人吩咐。”
第129章 与众不同
朱凌一出来,言十安就得到消息了,立刻亲自过去告知时姑娘。
“那就让他进去第三次。”时不虞笑:“我便看看,他这样一进再进三进,一出再出三出的,得有多少人好奇他的底细,好奇的人多了,可就不那么好藏了。”
言十安微微点头,说起另一件事:“曾正在查我。”
曾正?
时不虞有些意外,捞他出来做的那些,以言十安的能力不至于留下什么把柄才对,怎会疑上?
“不愧是掌着大理寺的曾大人,是有真本事的,狗皇帝不配用这样的好官儿。”时不虞骂完那个,再看看眼前这个,对比下来觉得言十安真是好得无法形容。
“让他查,看他能查到多少。”
时不虞起身去把写着曾正的那张宣纸取下来:“在清平县多留那两天,我和阿兄多打听了几个人,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曾正。阿兄和他关系有些微妙,说关系好吧,又互相看不顺眼,说关系不好吧,谁要是有事,另一个必会出手相帮,说友不算友,但又比一般的好友更信任彼此。”
把宣纸铺平,时不虞在上边添了一行字: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阿兄说他是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人。皇帝这次这么针对他,要不是你帮忙,整个曾家都搭进去了,就算他现在脱身,可唯一的儿子曾显却没了将来可言,他心里不知多记恨。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
言十安心下一动:“不告知我身份的情况下争取?”
“不告知,你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时不虞摇摇头:“真正的聪明人,不是非得什么都说穿了才敢压注。我觉得曾正是真正的聪明人,在不知你身份之前,他不会明确的向你投诚,就算被罢了官,他也绝不会去沾一个叛臣的名声。但谁又说一定要把关系落到实处呢?互相都有好处的事,想来他不会拒绝出出力。曾显如今对你什么态度?”
“把我当挚友。”说到这个,言十安有些想笑:“事事都比着庄南和元晨来。”
时不虞若有所思:“案子的关注少了,浮生集是不是又热闹起来了?”
言十安点头:“对,最近收到很多邀我赴雅集的名帖。”
“去吧,这事还需要些时间发酵。邀上他们几个,把十安公子的名头打得更响亮些。”
“后边少不了。漫长的冬季无青可踏,无处游玩,玩乐的地方也稀少,雅兴便都在围炉煮雪烹茶饮酒上了。”言十安笑:“如今浮生集里每日一早就得派最少十人去采雪回来,煮雪的人太多了,炉子都额外添置不少。”
“……闲的。”雪化了不也是水吗?时不虞不大看得上这种雅兴,对她来说,把雪用来堆雪人更实际点。
时不虞一拍巴掌:“我就说我院子里还缺点什么,走走,堆雪人去。”
堆……雪人?言十安跟着走出门,看着时姑娘呼阿姑唤宜生,不一会就折腾出鸡飞狗跳之感。他想了想用雪煮茶和用雪堆雪人这两件事,如果煮茶是闲的,那堆雪人……
“言公子。”万霞正打算过来,见他站在门口离着近,便道:“劳烦您顺便把姑娘的披风带过来。”
言十安应下,一转身就看到了挂在那的红色狐裘披风,正是时姑娘这几日常披的那件,衬得时姑娘更显灵动。
时不虞乖乖站好让阿姑系披风,嘴却停不下来:“言十安,你去旁边院子里滚一个雪球过来,那儿没人住,雪肯定保持得特别好,要这么大。”
万霞正好系好,让开位置给姑娘比划。
时不虞比划出一个大满怀。
言十安指着正在滚雪球的宜生:“那样滚?”
“你不会?哦,对,你什么都没玩过。”时不虞都不用他说话就自己给了答案,裹紧披风道:“走,我教你。”
时不虞虽然这样那样的事做不好,修剪个三角梅都能把那一片修秃了,但是对于玩她精通得不得了。先教言十安滚一个小雪球,然后推动它滚滚滚滚滚滚,看着它越滚越大,摔在雪里都不影响时不虞乐呵大笑。
言十安顾不上自己那个小了几圈的雪球,快步上前伸出手臂给她抓住,让她借力站起来。
“摔到哪了吗?”
“摔得我衣裳疼。”时不虞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都不知道被阿姑穿了几层,摔着都没感觉。”
言十安听着她拍打那声音,确实……挺厚。
“赶紧滚。”
看他愣了下,时不虞大笑:“不是让你滚,是让你去滚雪球!”
言十安听得懂,可刚才那一声滚仍是让他的心猛的一沉。
“还不会?”时不虞看他低头,以为他是羞于这个,走过去蹲下推动了一下雪球:“挺好的呀,紧实,不散,就这么滚大就好了。”
言十安见她要去推动雪球,怕她再摔着,忙上前接过去,接连推动雪球,不一会就推得比时不虞那个还大了许多。
时不虞又教他把雪球拍实,修整得溜圆,一个大肚身体就出来了。
两人抬着这个大雪球回到红梅居,带着宜生一起做出一个超大雪人来,就是……肚子实在太大了,溜圆得像怀了八个,衬得那小短腿格外可怜。
宜生在家的时候也是堆过雪人的,这么滑稽的还是平生仅见,他提议修整一番,雪容易弄,也不费劲。
“不行不行,就要这样,好看!”时不虞上前抱住雪人,却没抱住,看着这大肚子实在没忍住,蹲到一边笑得直拍地,她怎么会做一个这么与众不同的雪人出来!
言则青衫几人本来还想忍着,这下见主子先笑了都跟着笑出声来。这雪人,长得就像在逗你笑,时姑娘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玩得开心了的时不虞被阿姑按着灌了三碗姜糖水,又用被子捂出汗来才被放过,可走到门口看着那雪人,她又大笑起来。
这雪人,它怎么长这样啊哈哈哈哈哈!
言十安回到自己屋子,满脸带笑的将刚才那一幕画下来。
长相滑稽的雪人旁边,宜生愣愣的看着它,一身火红的姑娘笑得拍地,阿姑端着冒着热气的姜糖水过来,不远处,言则、青衫、翟枝笑成各种模样。
执笔的手顿了顿,然后,他把自己湛蓝的背影,画在了那一抹红色身影的身后。
第130章 栋梁之才
下雪后,浮生集里比之前更热闹了,无处可去的文人雅士好像都集中到了这里。
他们不一定参加雅集,或围炉煮雪烹茶,或端杯小酌,或相谈甚欢,相同的是,听着雅集上出现的好词好诗会品评一番,再走到栏杆那认一认人,而这又更加刺激了那些尚年轻的文人学子,纷纷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掏了出来。
庄南打趣:“要是哪个外地的学子闯进来,怕不是要以为这是什么圣地。”
“说是圣地也不为过。”曾显看向另一端坐着的几人:“那是沉棋先生,不知何时进京来了,还来了这浮生集。”
沉棋是和齐心先生齐名的人物,在南边极富盛名。
几人齐齐看去,那里坐了三个人,窦元晨问:“留三绺长须那个?”
“是他。”
那人留着长须,看着个子不矮,身着白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似是感觉到了几人的视线,他转头看过来,长相气度上佳。
四人齐齐行礼,沉棋轻轻点头回礼,便又转回头去和身边的人说话。
几个也都收回眼神。
窦元晨问:“最近京中可有何大事发生?不然这天寒地冻的,他上京城来做甚?”
“不曾听说。”言十安看向曾显,平时他消息来源多。
曾显笑:“现在也就你们不嫌弃,愿意带着我玩,其他人可不理我,哪里还能得到什么消息。”
京城就是这么现实的地方,曾大人还是三品大理卿的时候,什么消息都上赶着送到曾显手里,同窗办雅集谁不是求着他去,只要他在,场子就撑起来了。
现如今他爹失势,那些追着捧着他的人像是一夜之间就全死光了,平日里都难得能碰上。就连姻亲故旧态度也和以往不同,又如何要求其他人如以往那般待他。
只是他又幸运得很,他的骄傲,他的自尊,还未来得及被人碾碎就被这三人给托住了。明明也就是同窗的情分,却帮他度过了最难的阶段。
现在不过是面对一些意义不明的眼光,听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算得了什么。
他也不是不曾想过他们是否别有用心,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便是他们别有所图,他又亏了什么?如若他们的目的是爹,曾家也未有任何把柄在他们手里。
他们先做了君子,即便真是有别的居心,只要不让他做背祖欺宗的事,不坏他曾家家规,不卖国,有何不可?朋友之间不也应该互相帮忙吗?
爹说他开窍了,和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要好了太多。
曾显提起炉子上温着的酒给三人斟上,他也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开了心窍,以前看不到的事,现在都看得到了,以前觉得不能理解的事,如今一点即明,爹教他都远不如以前费劲。
窦元晨转开话题:“十安公子,今日不下场去拿个魁首?”
“你当魁首在那等着我去拿呢?”言十安瞥他一眼:“你也是读书人,怎不自己去拿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