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邹维完全没想到的答案,要说这是天方夜谭,想一想太师的过往,好像也并非如此,只是:“即便太师还有年轻时的本事,也没有年轻时的体力了。你见过他?他亲口说的?”
“他会去。”言十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肯定的告知他这一点:“到时候给他的兵器还请大人多留意,不能有任何问题,若有人从中沾手,也不必和他对上,告知我便是。皇帝就算有再大的问题也不会想让大佑亡国,借他之手收拾了沾手之人即可。”
邹维轻轻点头,问出心里已有的答案:“那些命案,真是皇帝所为。”
“是他。”
邹维好一会没说得出话来,哪怕早知他弑兄篡位,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无德之事。
片刻后,他道:“有一批人能用了,三日后到,让罗青去接人。”
“我想再要一批会造弓弩之人,我手边那些不能动。”
邹维一听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你要给伏太师送弓弩?他知道你的身份倒向你了?”
“没错。”
竟然将太师都拿下来了!邹维又惊又喜,这可是朝中两大势力之一的太师,能和他匹敌的只有一个章相国!拿下他,等于拿下半个朝堂!
“今日可真是让我吃惊不小。”邹维扛着压力走至今天,不知多少个夜晚被惊醒,便是在今日之前,他都觉得事情能成的可能性不足两成,可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曙光。
“还有其他好消息吗?”
言十安第一次看到外祖露出这般轻松得近乎于玩笑的神情,心下一软,又告知了一件:“燕西郡太守旷景旷大人,也倒向了我。”
燕西郡,离京城最近的一郡!有他在外接应,怎么说也多了条生路,更何况旷家在京城根深叶茂,真到那时,那些和旷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家不说出手帮忙,两不相帮就是帮了他们大忙。
邹维点点头,再点点头,开心之色溢于言表。
“我会尽快把人手送过来。”
“不,不用送到京城来。”言十安略一思索:“直接去伍峰镇,我问问太师谁去接应。”
邹维也觉得这样更好,免了送兵器过去的麻烦。
“还有一件事。”对上外祖看过来的视线,言十安道:“暗中准备一批有问题的兵器,若大佑和扎木国开战,将送去平遥镇的兵器调换成坏的,好的悄悄送去太师手中,您要能从中脱身,能做到吗?”
“能脱身。”邹维跟上他的思路:“你想将平遥镇送出去?”
“让丹巴国拿足好处,扎木国却被太师拖死在那里,他们联盟便难成。”言十安笑了笑:“这也在时姑娘的算计之中。”
若说之前邹维还只是怀疑,此刻便确定了:“你心仪她。”
“是。”言十安承认得十分坦荡:“这样的女子世间再难寻得第二个,心仪上她实在太过容易。”
“她呢?可有此心?”
言十安突然有些好奇:“您希望她有还是没有?”
“无论是用哪个身份来应此话,我都希望她有如你这般心思。”邹维看着眼前成长得远超想象的外孙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所行之事道阻且长,若能有一个各方面都可与你比肩的女子陪你一起走,你也能轻松一些。”
“她并无此念。”看外祖目露遗憾,显然是真为他觉得可惜,言十安眼里有了笑意:“但她处处护着我,待我像家人,亦如好友,竭尽全力为我谋划,我信任她,亦如她信任我。”
第159章 却见生机
邹维听着越加觉得可惜,要得一个家世不错的女子为妻不难,可要得一个能力和家世皆强的女子却不易,而且还能让外孙如此信任,更是难得。
“我和忠勇侯府有些交情……”
“不必,我等她开窍。”言十安摇摇头,他从不曾打算以任何方式勉强时姑娘,但他仍感念外祖愿意为他出面,倾身行礼道:“这些年您为我受累不少,之前觉得有些事不必诉诸于口,可时姑娘教会我并非如此。”
言十安抬头对上外祖的视线:“若他日我成事,我不会忘记邹家的付出。若他日我事败,我也不过是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和丽妃,和邹家没有半分关系。”
关乎邹家,邹维不敢大意:“当真不会牵连到邹家?你母亲隐忍这许多年,真到那时她能忍得住不出声?”
“母亲但凡有其他选择,当年都不会把邹家拖入这险地来。可她姓邹,只要她生下我,邹家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无关之人。如今我已长成,若我能将邹家从这潭浑水中推出去,她便是忍得吐血也会忍住。她对娘家,并非不愧疚。”
邹维默然,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因为非做不可。可有些事也不是有道理就能原谅的,就如老妻,一说起女儿就又恨又气又心疼,却仍是不愿意见她。
“这些年的辛苦能换来你如此为邹家着想,便也值得。”
言十安再次一礼,他不知将来是不是有共富贵之时,也不知到那时又是否共得起富贵,至少眼下,他们对彼此都有回护之意。
“这里有身衣裳,是你外祖母亲手给你做的。”见他面露异色,邹维道:“出榜那日你外祖母去了,见着你后估着你的身高做的。”
言十安愣了愣才起身过去接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外祖母亲手做的东西。她恨母亲给娘家带来这么大祸事,同样的,也从没理会过他。
“你母亲的性子随了她,固执,认死理,凡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论最后是对是错都不会低头。但她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如以前狠得下心,不想见伤她心的女儿,对唯一的外孙还是会惦记。”
言十安低头看着手中白色的圆领袍,下摆和袖口皆绣着竹子,青翠碧绿。
“劳您替我说声多谢。”言十安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温软:“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亲人做的衣裳。”
饶是邹维自认一颗心已经千锤百炼,看着他这个笑脸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他们都不易,可外孙自出生起就何曾有过一日轻松。他那个女儿啊,实在算不得上是个好母亲。
***
言十安抱着衣裳直奔红梅居的书房,时姑娘坐在蒲团上,抱着手炉看着面前铺开的三张宣纸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他回来,时不虞道:“回得挺快呀!”
“没有家常可讲,说完正事就走了。”言十安坐到她身边,看着宣纸上写着扎木国、丹巴国和太师,心下明了:“担心大阿兄?”
时不虞摇摇头:“大佑兵力有限,经不起长时间的两头开战。若不能尽快结束和扎木国的战事,将兵力集中到丹巴国那边去,丢的就不止是平遥镇了。”
“伍峰镇的人马一动,扎木国必然知道。”
“所以得想个法子让扎木国放弃攻打大佑。”时不虞喃喃低语,眼神在几张宣纸上来回的看,突然想到什么,她起身去往书案,在纸上细细勾勒。
言十安将衣裳放到一边,示意宜生退下,托起衣袖拿起墨条磨墨,只看她画了几笔就知道她在画扎木、丹巴以及大佑三国交界的边境,之后又将丹巴国进入大佑的兵线画出来。
“平遥镇若被攻下,再到后边有驻兵的是哪里,中间隔着几城?”
言十安稍一想:“后边是双绳城,因地形像两根绳子而得名,极易守难攻,和平遥镇之间隔着四城。”
“若将平遥镇送出去,后边四城守不住。”时不虞将丹巴国的兵线往大佑推了五个城,示意言十安看:“什么感觉?”
言十安起身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一眼看透:“孤军深入。”
“我们看得到是孤军深入,可他们看到的,是拿下五个城的诱惑。”
时不虞在大佑的中心画了一个圈:“我们之前的推断八九不离十,古盈盈和朱凌多半是丹巴国的人,只要让他们知道,丢这几个城是真守不住,而非诱敌深入,这口肉,丹巴国必要吃进嘴里。短时间内他们也就打到这里了,在稳定住打下来的城池之前不会再深入,但是已经打出如此大的优势,他们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言十安看着往里长长的兵线,沉声说出答案:“逼大佑割地议和。”
看着双绳镇,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时不虞心里成形,她拍拍心口安抚自己,不急,还早,再看看。
视线上移,落在丹巴和扎木两国边境,时不虞指着那一片地方问:“这里是什么地形,你知道吗?”
“这倒不曾打探过,要用?我这就派人去弄清楚。”
“我写信问九阿兄,他连楼单偷偷来了都知道,弄明白这个应该不难。”
言十安也就不争,仍是看着两国边境:“要在这里做什么?”
“三国鼎立多年,凭什么就是他丹巴国和扎木国合起伙来拆大佑,不能是大佑和扎木国合伙拆了他丹巴国。”时不虞冷笑:“大佑只有皇帝那个狗东西不是人,不代表其他人都死了。便是近些年弱了些许,但底子还在,将军上得了马,士兵提得起刀,便是文人的心气也都还在,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可以如此做吗?!
言十安不自觉的往前倾身仔细看,若扎木国和大佑握手言和,转而去攻打丹巴国,而丹巴国的大军深入大佑,猝不及防之下,扎木国拿城的可能极大。
到时丹巴国会如何选择?是放弃已经到手的战果,还是回援?要是回援,大佑便可收复失地,要是不回援,扎木国可不会见好就收!
明明是对大佑极不利的局面,可眨眼间却看到了生机!
言十安看向时姑娘,这脑子,怎么长的?
第160章 知错能改
思量许久的事有了头绪,时不虞心情不错,捧着甜甜的果茶,指挥言十安把宣纸一一挂到她指定的位置。
“你外祖找你,是不是和你确定凶手到底是谁?”
“嗯,他比其他人都更清楚内情,知道这些事出自我手便猜到了凶手。”言十安任劳任怨的把宣纸挂好,捡起一边的衣裳给她看。
“外祖母给我做的。”
时不虞一眼看出他心里所想:“怀疑她的用意?”
“出榜那日她去了。”
“你觉得她的改变和你中举有关?”
言十安不说话,他希望这份心意是干干净净的,可又无法不去多想。
“傻不傻呀你。”时不虞笑得不行:“你中举与否,在一切明朗之前与你何益?你这辈子又不真是奔着中进士出仕去的,看你中了举就得赶紧把这关系缓和缓和,将来好来往。就不能是她关心你,知道你参加秋闱了,那日特地去看你是不是中了举,然后做了这身绣着竹子寓意极好的衣裳来祝贺你?她要是别有所图,现在就来缓和关系也还早了些。”
被骂这一通,言十安心里所有的负担顿时没了,手里衣裳的份量都重了许多,抚平了那些折痕道:“头一回收着亲人做的衣裳,就有些患得患失了。”
“可惜我不会,不然做个十身八身的给你,你就不会稀罕了。”时不虞看着言十安:“你的弱点太明显了些,容易被人拿捏。”
“只有你才看得到。”言十安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外人看不到这样的我,也不会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便是知道,也拿捏不住我,因为我已经过了那个想不顾一切去拥有那些的年纪。”
将衣裳放到一边,言十安又道:“就像这身衣裳,我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如果信任也是一种能力,我已经失去了。”
那我呢?时不虞差点脱口而出,可不知为何,这话却没能说出口,就好像说出口就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言十安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看着她道:“给你的那点信任,都是从身体各个地方搜刮来的,现在是丁点不剩了。”
时不虞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点头道:“放心,不白得你的信任,你给我多少,我就回给你多少,不让你吃亏。”
“给你的都能得到回报?”
“当然。”时不虞一脸你别不信的神情:“你给我十分的信任,我还能加一分,回你十一分。”
如果我给你的是喜欢呢,你能回报我多少?言十安垂下视线,笑着把这话咽回去。
何宜生端着喝空的果茶出去了,他去问问万姑姑有什么菜是苦的,中午可以给言公子加道菜。
言十安却是习惯了,时姑娘在任何事上都极其敏锐,只在这件事上像是被泥土夯出一条死路,完全不往那个方向想,他已经屡败屡战,只等下次有机会时再提起。
眼下,他继续说和外祖相谈之事。
其他事上时不虞都听得直点头,言十安如今是将她放在谋士的位置上,事事配合着来,可在她来之前,这一应事情全是由他自己做决断,本身就极富谋略。罗青说是谋士,却也只是配合他,听他命令行事。
只是在听到他说让邹维准备坏兵器准备替换时,她才收了那懒散模样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