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觅瑜心中更恨,恨他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产生了动摇,选择相信他……她怎么能这么窝囊、这么没主见呢?
她回过身,含着泪瞧向他:“那你说,你的本意是什么?”
盛隆和抹去她睫翼上挂着的泪珠:“我原本准备逐步透露实情,直到十月,我依照惯例要成为奇王时,再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但我没有料到那本邪书,它带给你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澜庄公主一案后,你几乎不说不动,对外界没有回应,你知道那时的我有多担心吗?”
“偏偏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我好声好气地说理,你听不进去,我疾言厉色地斥责,你又会被吓到,吓完之后还是原来的模样——令我束手无策。”
觅瑜一呆:“你……你看出我那时候的不对劲了?”
他无奈苦笑:“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不对劲几乎是明摆着的,连你的侍女都发觉了,过来请示我,说你一直神思恍惚,是否要请太医来诊治。”
“也就你自己自欺欺人,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你连我的一句问话,都要过半晌才能回答,我若是连这都发现不了,还能算是你的夫君吗?”
觅瑜怔怔地听着,心头隐有恍然,但更多的还是迷雾:“那……这件事,同你的本意有什么关系呢?”
盛隆和道:“你还不明白吗,纱儿?你深陷于那本书里无法自拔,只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才能夺回你的注意力,让你清醒。”
第113章
觅瑜终于明白过来。
“你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才变成——奇王的?”
盛隆和点头。
她张张口:“那、那太子遇刺一事——”
“是真的。严词丰正好撞上了这个关口。”他道,“我没有陷害他,只是将计就计, 借着演了这一出戏。”
“箭矢上的毒——”
“毒是有, 但我并没有中, 我的警惕心还没有差到这一地步。”
觅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左手:“可是,你明明受了伤——”
盛隆和含笑伸出手,上面的疤痕已经全落了,看不出曾经受过伤:“我若不施一点苦肉计, 怎么能让你着急,满心满眼里只有我呢?”
觅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难怪他那时没有中毒的迹象,原来根本就没有受伤——不, 不是没受伤, 而是他故意为之, 为了让戏码更加逼真,骗得过她, 他特意弄伤了自己。
也难怪她觉得那段时日的他怪怪的,好似藏着心事,原来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欺骗她。
他、他怎么能这么坏?他知道她担心了有多久吗?!
“你——”她黛眉一蹙,便要嗔怨。
盛隆和捧起她的脸颊, 打断她的话:“好纱儿,我知道我做错了, 我不该骗你, 让你担心,但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倘若不这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让你重回清明。”
觅瑜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他成为奇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也许会一直沉溺下去,直到再也无法脱身。
也是由于他——盛隆和的出现,她才意识到,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比邪书更重要,更值得她耗费心神。
她虽然为了他的病情而苦恼,但也曾暗自庆幸过,多亏了他的忽然发病,才让她恍然了悟,明白她更该着眼于何人、何事。
说实话,他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他救了她。
但她还是不高兴,觉得委屈。
她咬唇嗔诉:“就算你是因为情势所迫,才不得不演这么一出戏来骗我,可是……你吓唬我一下也就罢了,为何要骗我那么久?”
“你、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在瞻郎消失后,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醒来哀哀哭泣,伤怀不已……”
“那个时候,就算你立即告诉我真相,也不会碍着什么。我相信,失而复得的经历,能让我更加知道珍惜……为什么,你能够那么狠心?”
她闷闷说着,泪意再度涌上,被盛隆和心疼地拭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和痛苦,“我——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什么?”她的美目里润着一泓清泪,央怜地望着他,“告诉我真相吗?”
盛隆和闭了闭眼。
烛影深深,映照得他面如冠玉,几缕青丝垂落,交错着她的呼吸。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道。
从前,有一个小皇子,他才刚一出生,就被预为不祥,得了父皇的厌恶,被送到太乙宫清修,号称为国祈福,实则只是眼不见心不烦。
山里的条件不比宫中,但小皇子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不知道奢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又拜了一个不错的师父,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小皇子在皇宫里有个母妃,有位兄长,他们都很关心他,只是因为自身难保,无法过来看他,只能托人送些东西,稍微改善他的生活。
小皇子不算太懂事知礼,但也没有抱怨过母妃和兄长,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同亲人团聚。
这一天没有等待多久,在小皇子六岁那年,他的父皇派来了一批锦衣卫,要护送他回宫。
他对此感到高兴极了,他的师父却很紧张,试图把他藏起来,对外宣称他失踪了,让锦衣卫速速离开。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马上就能回宫,和亲人团聚,为什么师父要阻止他?因为他没有按时完成功课吗?
他耍了一个小把戏,引开师父,主动跑到锦衣卫的跟前,要和他们回宫。
锦衣卫齐齐下跪,朝他行礼:“恭迎殿下回宫。”
那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行礼,称呼他为殿下,阵势大得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全身僵硬着,被锦衣卫半请半送进了马车中。
车架往前行去时,他听见了师父的谩骂声,远远的,从高处传来,带着山里特有的回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哭嚎,哀痛的哭嚎。
“听信妖道,天命有违——”
伴随着哀嚎的,是隐隐约约的雷鸣声,让他的心里一突,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不过这应该是他的错觉,毕竟当时已经大旱三年,太乙山中虽然不缺水,也许久没有下过雨了,怎么可能会有雷鸣呢?
所以雷鸣是他的错觉,不好的感觉也是他的错觉,他不应该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他应该想想他的母妃,他的兄长,他的亲人,他们就要团聚了。
只要他回了宫——
小皇子回到了皇宫。
但是没有见到他的亲人。
他的母妃也好,兄长也罢,包括抛弃他的父皇,他都没有见到。
他被锦衣卫马不停蹄地送去了蓬莱岛。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得知,原来,他是为了天下人回宫的。
——只要他献祭自己,就能解除三年大旱,让天下人得救。
蓬莱岛上的道长穿着华丽的道袍,摇头晃脑着叽里咕噜了一大堆,从天尊祖师说到先贤圣人,再说到志士仁人,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直听得人头晕耳鸣。
他听了半天,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他见不到他的亲人了。
“道长。”他呆呆地坐在莲花台上,道,“弟子愿意为众生舍身,只求道长满足弟子一个心愿。”
得他父皇敕封的神妙真人一收拂尘:“讲。”
“弟子希望能见一见亲人。”
真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哦?你确定要见你的亲人?”
“是。请道长成全。”
真人的笑容愈发莫测:“既如此,贫道便成全你。”
小皇子如愿见到了他的亲人,他的兄长。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兄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穿的衣服不同,神色不同,他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兄长。
他的兄长含泪看着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和他道歉,说对不起。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在太乙宫中过得很好,没有受苦,他的兄长没有对不起他,母妃也没有对不起他。
他只是有些后悔,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功课,以至于到了临别时,他连一句优雅点的言辞都想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让亲人多保重。
来世,他还愿意当母妃的孩子,兄长的弟弟。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他准备开口时,他的兄长忽然抬眼,看向他的身后,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他下意识转过身,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蓬莱岛,而是身处一座昏暗的宫室。
有人在他身旁哭泣,哭声压抑哀婉,能催断人的心肠。
他怔怔地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名宫装女子,虽然妆饰朴素,面色憔悴,神情悲痛,但依然不掩她的美丽。
发觉他醒来,女子勉强收住哭声,朝他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颤声唤道:“九儿……你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意识到,外头下雨了。
雨声很大,很嘈杂,夹杂着滚滚的闷雷声。
他在雨声中喃喃开口:“下雨了……”
“是啊……”女子哽咽笑应,“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足足有半个时辰……皇、皇上大喜,封、封你弟弟为……”
女子说不下去了,掩面哀痛而泣。
小皇子没有哭泣。
他呆呆地看着女子,觉得她好古怪。
这座宫室也很古怪,周围的一切都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