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放下书,起身:“也行,那我们明日再来叨扰师父。”
“不叨扰,不叨扰。”陈至微笑呵呵道,“记得给为师包一两茶叶就行。”
回到庭院时,已是晚霞漫天,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晶莹的白雪,绘出一幅宏伟绚烂的胜景。
觅瑜斟了一盏热茶,递给盛隆和,祛除他身上的寒气,问道:“方才在师父那里,听闻守明道长取走了书籍,夫君为何面露异色?”
她心思细腻,见盛隆和除了通达道人之外,不喜太乙宫中其余人,不加以尊称,便也跟着疏离了关系,没有用师伯称呼。
盛隆和抿了口茶,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他问师父要这些书作甚,又不是什么绝世秘籍。”
“也许,他是心血来潮,想要拜读一番?”她猜想。
他不这么认为:“《六国》为史传之首,但凡读书之人,都会收藏一套,再不济,藏书楼里总有,何必舍近求远,问旁人要?白白欠下一个人情。”
虽然读过书,但没有收藏的觅瑜:“……”莫名有些气短。
“那,”她努力装作自己也收藏了书,“夫君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盛隆和思忖着,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罢了,”他将茶盏置回案上,“也许是我多想了,等明日见了师父,我再问一问。”
翌日,下起了雨。
天空阴云密布,不见片缕阳光,淅淅沥沥的雨虽然不大,却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将皑皑白雪化成一地湿滑泥泞。
盛隆和看着这幕情景,蹙了蹙眉:“今日天色不好,你还是别出门了,我替你去向师父要答案,等回来再转告给你。”
觅瑜想和他一起去:“不碍事的,师父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走走就到了。以往我也走过下冬雨的山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温柔一笑,拢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中:“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冬日雨水寒气深重,你身子娇弱,万一着了凉、受了冻,可怎么好?”
第151章
“我身子不弱的。”觅瑜辩白, “这些天,你几时听我咳过嗽?师父也说了,我的身子养得很好, 没有落下任何病根。”
“是啊, 师父还叫你好生将养。”盛隆和道, “冒着冬雨行路,似乎不包含在将养的范围中吧?”
她哑然,想了想,决定换一种法子, 摇晃他的胳膊,撒娇:“夫君,你就答应纱儿吧, 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有些失笑:“不过是去一趟师父处, 如何值得你这般央求?你若实在等不及, 想知道师父的回答,不如我派人请他过来?”
这样固然能够解决问题, 却违背了觅瑜的初衷,而且也很失礼,哪有见天色不好,便让长辈自己上门的?虽然通达道人不一定会介意就是。
她道:“不是去师父处值得纱儿央求, 是和夫君一起去,值得纱儿央求。”
“是吗?”盛隆和笑了笑, 看上去有几分欢喜, 亦有几分关心,“可是我这些天带你出去得少了, 让你感到无聊烦闷?想外出赏赏景、散散心?”
当然不是,只要有他陪伴, 不管是在哪里,她都不会觉得闷。
但是觅瑜想了想,她应下这话,说不定能让他松口,遂点点头,轻抿着嘴,露出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乖巧道:“……是有一点。”
盛隆和果然松了口,温言道:“好,那我们便一块过去。等天晴了,我再带你去别处转转。往后你若是觉得闷,记得及时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她悦然莞尔:“嗯!”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提醒道,“给师父的茶叶不要忘了,师父一直心心念念着。”
“放心,不会忘的。”他笑着给她戴上风帽,裹严实斗篷,确保不露出一丝缝隙,方命人取来雨伞,接过、撑开,与她一起走进蒙蒙细雨中。
上善若水居。
陈至微先是谢过他们送来的茶叶,然后有些为难地开口。
“这个……为师去问了你们师伯,得知他把那批书送进了藏书楼,并且只记得在丁亥房,具体是放哪张书架上忘了。”
“你们师伯打算等过两天得了空,便去藏书楼里把它们翻出来,看看有没有为师的医书,如果有,就把它还回来。”
“但为师想着,你们师伯身为都管,掌管宫内诸事,随着年关将近,越发忙碌,不好用这等杂事麻烦他,就准备自己去找。”
“所以,你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们商量,“要不,改日再来?”
觅瑜一愣,下意识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没有看她,询问:“他为什么要把书送进藏书楼?藏书楼里缺这么一批书吗?如果缺,他为何不差人采买,而是用师父的书补上?”
陈至微呆了一呆:“是啊,为什么呢?这些书也不难得,山下随便找间铺子就有,除了为师怎么都找不到的那本,是从师父处得来的……”
“可是那本书也非绝版,但凡入了太乙宫的书籍,无论价值几何,皆需抄录一份,收进藏书楼里,以免丢失遗漏、遭受水火侵袭……”
“这就更说不通了。”盛隆和道,“师父这里的书,藏书楼里都有,他何必找找师父要?”
陈至微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藏书楼是宫中重地,寻常弟子不得轻易入内,就算进去了,也不能随便乱逛,只能去指定的房间,翻阅指定的书籍。”
“当然,你们师伯可以随意出入,但是也得以身作则,不能把书带出去。藏书楼离他的住处又远,往来多有不便,他想免去麻烦,向为师要书,说得通。”
“还是原来的问题,”盛隆和道,“师父的书不是什么绝世秘籍,正如师父方才所说,随便找间铺子就有,他为何不自己去买?”
“哎呀,你不明白。”陈至微道,“你身份尊贵,钱财不缺,随手送人就是千两黄金茶,我们不同,每个月就领那么一点柴米钱,得省着花。”
“买书虽然费不了几个钱,但也比一顿饭贵,如果能分文不取地得到书,又何必浪费银两呢?这一点,为师很能理解,很能理解……”
他一边说,一边点着头,捻着胡须,一派推己及人的模样。
觅瑜有些犹疑。
会是这样吗?通达道人这么做,她是相信的,但是,说那位守明道人省吃俭用……回忆其在接风宴上的行事作风,她实在不敢苟同。
盛隆和看起来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像这种掌管宫内事宜的,手头都会很宽裕,毕竟自古以来,贪墨之风都屡禁不止。”
陈至微一个激灵,停下捻须的动作,嘘声训斥:“别乱说话!你师祖正为这事烦心呢!”
盛隆和的师祖就是陈至微的师父,太乙宫宫主,紫霄真人。
盛隆和笑容不变:“看来,我这话说对了。”
陈至微还是训斥:“什么对不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话题都被你带偏了!”
“好,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他从善如流地改口,“他向师父要书是为了什么?自己看吗?如果是,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多拿了一本医书?”
“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要问师父拿书?还把这些书送进了藏书楼里?”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至微张口结舌:“这、这个……为师——为师不清楚……”
也听得觅瑜心有戚戚,暗自庆幸他没有这么问过她,虽然他的话里不带有质问的意味,但这一句接着一句的,也足够让人坐立不安了。
譬如陈至微,反驳的声音都小了不少:“不过,这些问题也不重要吧?管他向为师要书是为了什么,为师只要拿回那本医书,不就行了……?”
盛隆和沉默片刻,倏尔一笑:“师父说得是,弟子僭越了。”
觅瑜心中一跳。
陈至微松了口气,大概以为他是真的认错:“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为师知道,你心思缜密,顾虑周全,遇事喜欢多加考量,这很好。但是——有的时候,你实在不必多想,需知,多虑伤身呐。”
盛隆和颔首:“师父教训的是。”言行得体有礼,给足了师长尊敬。
陈至微却有些郁闷:“为师没有教训你,为师就是——你在宫里待得久了,说话都变得严肃正经,唬得为师一愣一愣的,一点不像小时候那样有趣……”
盛隆和露出一个笑:“是吗?师父很怀念小时候的弟子?”
比起之前的笑,这笑容更加真实,带着几分从容不迫。
觅瑜很熟悉这种笑,每当他想要对她使坏,或是设了圈套让她跳时,他都会这么笑。
陈至微显然也很熟悉,打了一个冷颤,连连道:“不怀念,不怀念,为师刚才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当不得数,当不得数……”
“总之,为师决定去藏书楼,把那本书翻找出来,你二人且——先回去?等找着书了,为师再亲自登门,给徒儿媳妇解惑?”
盛隆和思忖片刻,颔首:“也好,那就麻烦师父了。”
觅瑜闻言,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阻止通达道人,毕竟,他刚才的那一连串问话,可不像是信任守明道人的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好阻止的,只是去藏书楼找一本书,能有多大的事?
但也不好就这么应承下来,身为晚辈,怎么能让长辈忙里忙外,大冷天的去藏书楼里寻书?
更不要提此事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为了给她解惑,通达道人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是以,她提议道:“夫君,不如我们和师父一起去吧?三个人一起找,也能快些。”
对此,盛隆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陈至微就摆起了手,推拒:“不用不用,为师一个人就行了,不麻烦你们,不麻烦你们。”
盛隆和则道:“要论人多,怎及得上我院里的那些人。与其我们三个人去,不如派我的手下过去,他们做事一向麻利,想来不用多久就能找到。”
“那更不行了!”陈至微手摆得更急,“藏书楼乃宫中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要是让师祖和师兄他们知道,可没有为师的好果子吃!”
“师父请放心。”盛隆和一笑,“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不让任何人发觉。”
陈至微睁大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师已经向师兄表明,自己去藏书楼里找书,要是为师没去过藏书楼,却找着了书,师兄会怎么想?”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阻止道,“是根本就不能这么做!不能做!不许做!听见了没有?”
盛隆和瞥向觅瑜,笑了一笑,神情似是在说,她的心愿能达成了:“既如此,我们只好陪伴师父,走一趟藏书楼了。”
陈至微还要推拒:“真的不用,为师一个人就够了……”
“我知道。”他毫不客气地应声,“所以我不是为了师父留下来的,是为了纱儿留下来的,她的一片纯纯孝心,师父可不能辜负。”
“夫君!”觅瑜窘迫不已,热着脸,小声嗔他,“你怎么能这么说?”
说得她好像在献殷勤、撑表现一样……明明她是真心想要帮忙的。
从陈至微的表现来看,盛隆和的此番话语,揶揄的另有其人。
他瞪着眼,喘着粗气,最终一挥手,赌气般道:“好!你们都跟为师来!”
第152章
出了门, 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天色愈发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