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请求,陈至微东拉西扯,含含糊糊,就是不肯干脆答应,还在言语间拐弯抹角地讽刺他,气得他直冒火,差点当场添了新仇。
好在他的师兄终究有点师门情谊,这么多年过去了,奇王都没有找他的麻烦,想来是没有从师长口中得知这件事。
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对奇王敬而远之,不敢再有半分招惹。
没想到有人上赶着去行刺——
行刺奇王,行刺太子,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兄,与他过从甚密,说他不清楚什么内情,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为着这项,从昨晚开始,静亭道人就一直惊惶不安,此时冷不丁被奇王指名道姓,更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磕头叩首:“贫贫贫、贫道……”
面对他,盛隆和就没有什么好声色了:“好好说话,莫要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静亭道人暗暗叫苦,他哪里是不肯好好说话?是被吓得说不出正常的话啊!
然而奇王有命,他不敢不从,只能强逼着自己开口:“贫道、贫道觉得……师、师兄他——他恐怕会功亏一篑……”
他知道守明师兄炼丹的水平很高,但再怎么高也不可能高过神妙真人,不然后者凭什么被圣上封为真人,而他们只能被师父赐予道号?
他的师兄既然宣称要献丹于圣上,那就别怪他比较两者的丹药了,无论他师兄炼出来怎样完美的丹,比起神妙真人,肯定有所差距。
更不要说王爷的态度摆在这里,他怎么敢推断师兄会成功?
所以,功亏一篑是最适合的答案。
盛隆和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嗤笑道:“想得倒是周全。既如此,本王再问你,这丹房里可有什么密道?尊师兄不会炼着炼着,就不见人了吧?”
静亭道人的冷汗下来了。
不是因为王爷的刁难,而是他觉得这个猜想很有可能。
正常人当然不会在丹房里设密道,可守明道人很显然不是正常人,放着紫霄真人高徒、太乙宫都管的舒坦日子不过,去行刺什么奇王,叫人不敢置信。
他要么是昏了头,入了魔障,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精怪野鬼附身,要么是在酝酿着一个惊天大阴谋,早早便为此做好了谋划。
如果是后者,他会不会在谋划行刺大计的同时,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呢?毕竟古往今来,能刺杀成功的没有几人。
而这退路,会不会就在丹房呢?
静亭道人的冷汗滴滴落下。
其余人听见盛隆和的问话,也不约而同地悬起了心。
虽然不明白守明道人在行刺失败后,为什么会提出炼丹的要求,王爷又怎么会同意,哪怕他想得仙丹求长生,也应该不敢服下刺客炼出的丹才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守明道人真的跑了,那么他们和太乙宫,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乌云。
一片寂静中,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
“跑了也无妨,本王会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他慢条斯理地道,“三天之内,若你们能抓住他,便是捉拿逆贼有功,本王会亲自替你们向父皇讨赏。”
还是寂静。
半晌,陈至微犹犹豫豫地发问:“那……要是,抓不住呢?”
盛隆和微笑道:“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师父与真人,便都是逆贼同党,以同罪论处。”
第167章
觅瑜讶然:“夫君这么说了?”
“为师骗你干什么?”陈至微道, “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形,院子里一片死寂,大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不敢喘一口大气, 只有怦咚、怦咚的声音——”
她困惑道:“什么声音?”
“心跳声!”他反手指向自己的胸膛,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为师是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口,好在最终没有发生这种事,大家伙逃过一劫。”
夸张的描述和动作, 让觅瑜忍俊不禁,惊讶的情绪逐渐消退,莞尔道:“我想, 就算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 夫君也不会降罪太乙宫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
“为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在吓唬我们。”陈至微捂着胸口, 摇摇头,一派心有余悸的模样,“可知道不代表不害怕。”
“你想想,院子里跪了一地人, 护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高高在上的奇王说话带笑, 偏偏不含半点感情, 说出来的话还很骇人——”
“这样的情形,谁不害怕?”
“就是徒儿媳妇你, 如果当天去了,肯定也会被他吓到!”
也是, 汝南郡王一案时,盛隆和在她的生辰宴上审人,因着顾及她,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也仍旧吓得在场诸人战战兢兢,连一向胆大的晏妩娴都不敢多言。
守明道人炼丹当日的情形,恐怕只会更糟。
这么想着,觅瑜便理解了通达道人,宽慰道:“师父说的是,那样的情形的确可怕,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师父可以安心了。”
陈至微配合地长舒口气,端起茶盏:“是啊,都过去了……为师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盛隆和从外面走进来。
陈至微正在喝茶,冷不防听见这一声询问,登时被呛住了。
看着他不断咳嗽的模样,盛隆和扬起眉,带有几分玩笑和狐疑地开口:“师父不会是在说弟子的坏话吧?”
觅瑜笑着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柔婉道:“没什么,不过几句闲话,夫君不必放在心上。你的事都顺利办完了吗?”
盛隆和答应一声,同她一起坐到案边:“都处理好了。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陈至微捶打着胸口,好不容易止住咳,闻言露出心虚的笑容,呵呵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两句闲话,两句闲话……”
“对了,小石头你刚才出去,都交代了那些护卫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
盛隆和微微一笑:“不过也是两句闲话,没什么好说的。”
陈至微一噎,又笑起来,附和:“对,闲话,闲话,不用说,不用说……”
盛隆和笑意愈深。
“纱儿,”他看向觅瑜,“师父都同你说了什么?”
“这……”觅瑜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通达道人。
后者朝她挤眉弄眼,摇头摆手一齐上,意思很明确:不要说。
但她不愿也不敢对盛隆和撒谎,并且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遂对师长投以一个歉意的眼神,全盘托出了方才的谈话。
果然,盛隆和在听了后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翻过一个茶盏,道:“我说呢,师父怎么一脸心虚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这样。”
觅瑜习惯性地想给他斟茶,但被通达道人抢先,陪着一张笑脸,殷勤不已地倒了一杯八分满的茶,把茶盏推过去:“徒儿喝茶,喝茶。”
盛隆和接过茶盏,但没有喝,而是放在手里把玩,慢悠悠道:“不过出去交代几句话的功夫,师父就说了这么一大堆弟子的坏话,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哎,怎么算坏话呢?”陈至微睁着眼说瞎话,“那明明是夸奖,夸奖徒儿你威风凛凛,飒爽英姿,不怒自威,威势逼人……咳咳,后面的两句不算……”
“再说,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当日徒儿媳妇不在,没有亲眼见到你是怎么处置人的,为师若不说出来,徒儿媳妇如何能知晓你的这个、这个英明神武?”
“是吗?”盛隆和轻笑,“不是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不是!绝对不是!”陈至微坚决地回答。
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让觅瑜又觉得好笑,又怀有歉意,主动揽过话题,道:“说起来,那位静亭道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说,他曾经得罪过夫君?”
盛隆和扫了通达道人一眼。
他没有开口,但神情很明显是在嫌弃师长的口无遮拦。
陈至微原本还有些心虚,一见到他的眼风扫来,立即不心虚了,挺胸抬头道:“看为师干什么?谁让你烧了为师的书,这件事为师能记你一辈子!”
觅瑜有些疑惑:“什么?”
盛隆和曾经烧过通达道人的书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并且也是听后者说的,但这和静亭道人有什么关系吗?
难不成,他之所以会烧书,就是因为受了静亭道人的撺掇?
“也对,也不对。”陈至微回忆着往事,“烧书是这块臭石头自己的主意,但起因出在静亭师弟的身上。”
“当年,小石头还没有这么听话,不对,是不听话,也不对……总之,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很喜欢在宫中四处逛,为师怎么说都不听。”
“有一天,他拿着一串草编的蚂蚱,不知道怎么的被静亭师弟遇见,又不知道怎么的两人起了冲突,静亭师弟把他的蚂蚱全部踩扁了,还说什么——”
通达道人的脸皱起来,似乎想起了一件极为心痛的往事。
“——还说,这是对他的魔考!他不能生气!如果他生气了,就说明他道心不够,往后上天还会再降下魔考,让他继续失去心爱之物!”
“然后!这臭小子!这臭石头!就举一反三,跑过来把为师的书烧了!”他伸手指向盛隆和,声音和动作因为愤怒都有些发抖。
“那可是为师才写完的手稿啊!耗费了为师整整半个月的心血!就这样被你烧了!你说,为师怎么能不记你一辈子?!”
觅瑜瞠目结舌:“师父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陈至微咬牙切齿,直挺挺地指着弟子,“不信你问他!”
面对师长的控诉,盛隆和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茶,道:“弟子若不烧了师父的书,师父又怎能有切身之痛,理解弟子的感受呢?”
“混账!你被踩扁的只是蚂蚱,为师被烧掉的可是手稿!手稿啊!”陈至微几乎破音。
盛隆和依然淡定:“对于当时的弟子而言,那些蚂蚱就好似师父的手稿,弟子看见蚂蚱被踩扁的心情,与师父看见手稿被烧掉的心情,是一样的。”
陈至微深吸一口气:“——对,没错,道理是这样,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同为师说呢?非要烧掉为师的手稿?难道在你心中,为师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吗?”
“师父自然讲理。”盛隆和垂目,看向茶盏中的水面,“但弟子当年要的,反而是师父的不讲理。”
“试问,假使弟子没有烧掉师父的书,师父可还会怒火上头,冲去找静亭道人算账?恐怕只会不痛不痒地抱怨几句,让其赔上一串蚂蚱吧。”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陈至微疑惑地歪了歪眉,“他踩扁了你的蚂蚱,然后赔你一串,不是很正常吗?”
“就像弟子烧了师父的书,再赔给师父一套一样?”盛隆和看向他。
“对啊——”他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又摇摇头,否定道,“不不不,不对,你后来赔的那套书,是你后来烧掉的——”
“说起这事为师就生气,你说你的蚂蚱被踩扁了,气不过烧为师的书,为师也认了,可你后来好端端的,又烧为师的书作甚?!”
盛隆和微笑:“自然是因为得到了祖师的指示,再给师父降下魔考。”
陈至微瞪眼:“胡说八道!真要是魔考,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烧掉为师的手稿,反而烧铺子里可以买到的成书?为师看你就是故意在给为师找不痛快!”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我们先说之前的。”盛隆和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若是我在烧了师父的手稿之后,又赔了师父一份手稿,师父可还会生气?”
陈至微不假思索地张口回答:“那为师——”
他顿了顿,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捻须道:“还是会有点生气的,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记这么多年,记一辈子!”他又瞪了弟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