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原来他是吃味了,他怎么连这种味也吃?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顺着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夫君误会了,纱儿没有只瞧着他一个,只是他的神情令我有少许在意,所以才会询问。”
盛隆和显然很受用她这样的态度,松快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作为一名好不容易娶到心上人的新郎官,高守文的神情太过于感慨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对。我在想……他是不是,想到了他的曾经,前世……”
“也许。”盛隆和道,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似春日里沉醉的晚风,吹拂进她的心房,“但也只是他的前世,与旁人无关。”
觅瑜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心里升起一阵动容,柔婉道:“夫君放心,纱儿明白的,这是高小公子自己的幻梦,我且不会沉溺进去。”
“我只是在想,高小公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世事如烟,人生幻梦……会不会、会不会也是某位得道高人,在幻梦中同他说的?”
盛隆和问她:“纱儿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她喃喃道,“那本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盛隆和发出一声笑叹。
“纱儿啊纱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他梳理着她的鬓发,充满爱怜地注视着她。
“你不再视那本书为妖邪,一提起就心神不定,这很好,但你也不能反过来,把它奉为圭臬,什么都往上套啊。”
他道:“高守文是高守文,那本书是那本书,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入了迷,着了道。”
觅瑜也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是她想岔了,遂乖巧地点头,应道:“嗯,纱儿记住了。”
“不过,夫君真的不好奇,高小公子在幻梦中的经历吗?”她道,“也许,你可以通过这一点,反过来推算未来之事,再胜神妙真人一招……”
盛隆和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纱儿知道吗,高守文决定开一间书画铺子,作为他们夫妻俩的营生。”
她一呆,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不过,高小公子与许娘子都才情甚高,开设这样一间铺子,想来不成问题。”
盛隆和道:“不错,高守文的才学是好,足以榜上有名,甚至连探花也不在话下,依照我们的推算,他在幻梦中就是当了探花,娶了许家娘子。”
“那么重来一世,他为何不走老路呢?以前可以说是心死,但现在的他既然娶了心上人,入仕便成了最适宜的选择,他为什么反而要去经商?”
是啊,素来士农工商,士在首,商在末,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觅瑜怔怔地想着,猜测:“或许,因为经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曾经听爹爹说过,不少官员在私下里都有着各种营生,朝廷屡禁不止……”
“高小公子无心仕途,又有一技之长,干脆就摆到了明面上……?”
虽然屡禁不止这四个字,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高守文身为宁国公幼子,许娉婷又是太师独女,两家会允许他们这样做吗?
盛隆和的话也印证了她的前半段猜想:“官员经商,与民争利,是另一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暂且不谈,只说高守文自己的选择。”
“他出身勋贵之家,拥有进士之才,头上还有三位兄姊相助,为官之路不说平步青云,也会是一条坦途,为什么他要放着这样好的路不走,而去经商?”
“再不济,他也可以像纱儿说过的那样,求仙问道。他既有如此玄异经历,就说明他与道有缘,他为何不追求广阔一点,放眼红尘世外呢?”
第204章
觅瑜呆愣愣地听着。
她觉得盛隆和的话好有道理, 她半点回答不上来。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夫君知晓其中的原因吗?”
盛隆和微微一笑:“我说了,这是高守文自己的选择, 也许他觉得, 比起为官入仕, 开一间书画铺子更适合他,既来钱财,又得意趣。”
“至于为什么不求仙问道,说法就更多了, 太乙山里有无数的宫观庙宇,前来长安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究其根本, 不外乎所想所得这四个字。”
觅瑜好像听懂了, 又好像没有听懂。
她甚至忘了他们原本谈论的话题, 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所以,这同纱儿的疑问有何关系?夫君不好奇高小公子在幻梦中的经历……”
“因为那只是一场幻梦, 就如我们看见的只是一本书。”盛隆和道,“这其中的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十件事里有九件成了真,最后一件就不会假吗?”
“譬如琼州一事, 李燕吉副将被诛,最后还是反了, 但他的参谋却投了诚, 他也没有死在天降陨石之下,而是被段祯玄一箭取了性命。”
觅瑜讷讷道:“这是因为夫君插手了, 倘若你没有干预,事情就会按照书中所写的那样发展……”
“夫君……也正是因为提前知晓了天机, 才能做好准备,这……岂非事半功倍、以逸待劳之举?”
盛隆和微笑着,抚摸着她的脸庞,充满温柔和包容地注视着她,道:“从短时间看,这的确是一条捷径,然而长此以往,却绝非是一件好事。”
“世事如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我改了一子,明日,那些棋子可还会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去吃?”
“纱儿相信,夫君能做得很好。”她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小声道,“比如方才所言的琼州一事,从开始、经过到结束,就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
盛隆和轻笑着摇摇头。
“纱儿还是没有看得太远。”他道,“李燕吉死了,琼州平定,事情就结束了吗?莫要忘了,我插手此事的本意,不是为了对付李燕吉,而是施不空。”
“施不空还好端端地当着真人,他的卜卦出了那样大一个纰漏,父皇对他的怀疑竟也只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这能说,事情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吗?”
觅瑜恍然一惊。
是啊,她差点忘了,琼州一事只是个引子,由此导致的后续发展,谁也无法预料,想要通过窥探天机来先人一步,冒的风险不比见招拆招小……
“而且,高守文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盛隆和道,“他在四年前拒绝娶妻,为的不就是让心上人过得更好?结果如何?”
“自以为掌握天机,便妄想避祸就福,到最后只会悔不当初。”
他说着,收敛了一点正经的神色,微笑地看着她,道:“有时候,知道得越多,不代表越好,所以我不好奇,纱儿也答应我,不要好奇,嗯?”
听着他一席话,觅瑜如梦初醒,彻底想明白了。
她真是糊涂,高守文和盛淮佑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她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一门心思只想着窥探天机呢?这样的她,和神妙真人有什么区别?
幸好盛隆和头脑清醒,没有被她的糊涂话打动,还反过来给她讲道理,让她明白正确的做法,有这样的一位夫君,当真是她之幸。
她充满信服和乖巧地点头,应声:“嗯,纱儿答应夫君。”
“说来,不知道汝南郡王的近况如何了?”她想起仅仅因为一场梦,就发疯葬送整个郡王府的盛淮佑,心中对于天机的敬畏之情更深,询问。
盛隆和闻言,才展现出欣慰的笑容,立即淡了几分:“你提他做什么?”
这话有几分危险的味道,觅瑜连忙讨好地笑着,道:“夫君莫要误会。”
“纱儿只是想起,汝南郡王就是因为知晓天机,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所以有些好奇,问一问……夫君不回答也没关系。”
盛隆和道:“我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他的情况,还需要我回避?”
一听这话,觅瑜就知道他吃味了,在表示不满,当下笑得越发柔婉,甜声唤他,安抚他的情绪:“夫君……”
在他装作没听见后,她又接连唤了他“隆哥哥”和“瞻郎”,终于使他松弛眉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行了,我告诉你。”
“他还活着,至于近况如何,我不过问,底下的人也不会主动上报,除非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能说,目前的他还算安分,和离京前的疯癫无甚两样。”
一个不怎么出人意料的回答,觅瑜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追问。
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她又不关心盛淮佑的近况,单纯就是想到了,所以询问一声,纵使得到的是他身故的消息,亦不会有多少感慨和唏嘘。
盛隆和显然也不希望她多问,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她的下文,满意地笑了,轻拍她的脸颊,道:“这才对,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凭白多问。”
“今日我心情好,纵容你问一次,往后可就不一定有这运气了。”
觅瑜乖软一笑,不去想他说的运气是指什么,歪头倚进他的怀中,全身心感受他的温暖,甜甜蜜蜜地享受下半段回程。
……
四月春肃,百花开尽,暑气轻起。
这日,觅瑜照常进宫,来到长春殿,给皇后请安。
皇后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免了她的礼,赐了座,屏退了宫侍,便一直没有开口。
觅瑜小心地察言观色,见皇后不像是对她有所不满,在故意晾着她,就安心地陪坐在一旁,直到等得时间有些长了,方才开口,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皇后给面子地笑着,附和了两句,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一下子,觅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也保持着安静,看着香炉中缓缓飘起的轻烟。
她在心里默默思索,宫里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皇后这般?可是盛隆和没有和她说过啊……
还是说,这件事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他来不及收到消息?那在回去后,她得和他提一提,看看皇后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思量间,皇后的声音徐徐响起。
“……太子妃。”
觅瑜连忙恭谨应是:“儿臣在。”
皇后看着她,迟疑道:“你……和瞻儿在清白观时,可曾……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她一怔,没听懂这话,有些茫然道:“什么……地方?还请母后示下。”
皇后陷入了犹豫。
她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让觅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她的下文。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略微颤抖的声线,询问:“你……可有前往救苦殿,动过、动过那……那孩子的长生牌?”
觅瑜一惊,来不及思索皇后为什么会知晓此事,就忙忙跪下请罪。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在清白观时,儿臣的确去过……但没有动分毫,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儿臣知罪!请母后恕罪!”
听闻这话,皇后面色发白,仿佛正在请罪的人是她,而不是觅瑜。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流珠,压抑着颤声,询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觅瑜嗫嚅着,答不上来:“儿臣……儿臣……”
她之所以前往救苦殿,查看长生牌,是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但她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回答,更不知道她回答了之后,皇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皇后现下的模样,让她感到分外不安,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只觉得自己的脸色也变苍白了,和对方一样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刻就能晕倒。
她不回答,皇后替她回答:“你想弄清楚瞻儿的身份,是不是?你想、你想知道,他到底是瞻儿,还是隆儿,是不是?你、你——”
“母后!”她猛然俯首,惶惶认罪道,“儿臣知错!”
皇后越发痛心疾首:“你!你真是糊涂!你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来问母后啊!你是他的妻子,这样重要的事情,母后怎么会不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动那孩子的长生牌?你可知——”
“母后,儿臣真的没有动,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她恳切道,眸里盈着一线水光,“儿臣知晓观中的规矩,如何会不遵守?请母后相信儿臣。”
皇后的眼里也含着泪水,伤怀不已道:“你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所以母后才会信任你,告诉你许多事,想让你过得更明白些……”
“可是,母后没有想到,你竟私自去看了他的长生牌……那孩子、那孩子在梦里哭嚎,有人动了他的牌位,让他魂魄不宁,难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