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言重了。”觅瑜谦逊道,“这些都是通达道长的看法,儿臣不过转述,担不得母后的这一声谢。”
“不,你担得起。”皇后真挚道,“这些年,母后一直在询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认错,也许,那个不愿意接受事实的人,不是瞻儿,而是母后……”
“母后的这份固执己见,不仅对瞻儿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可是,母后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今日听闻你这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令母后恍然大悟。”她紧紧握着觅瑜的手,激动地颤声道,“原来,事实竟是这般……”
说话时,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可见心潮有多澎湃。
“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情况,再好不过……”
觅瑜被这阵情绪传染,跟着莞尔:“是,儿臣也是这么觉得。”
她亦没有忘了正事,在皇后的激动之情稍缓后,提醒道:“不过,依照通达道长的说法,便不会有托梦之说了,更没有什么魂魄不宁,母后……?”
皇后一愣,有些冷静下来,迟疑道:“这……的确是如此……”
“可是,那个梦又格外真实……”她蹙着眉,苦恼不已,“不瞒你说,母后在醒来后,忧惧交加,狠狠哭了一场……实在……”
她看向觅瑜,征求意见:“你觉得呢?”
觅瑜轻轻咬唇,思索片刻,道:“儿臣觉得,应当听殿下的。”
“瞻儿?你要让他来决定吗?”皇后讶然,“可是,不管哪种情况,他都不能知晓真相,至少现在不能……又该如何决定?”
“我们可以不说出真相,只求殿下拿主意。”觅瑜道,“没有殿下的准许,儿臣无法离宫,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母后不如同殿下把话说开,告诉殿下,不是不愿意道出实情,而是有难言之隐,相信殿下能理解的。”
“他会理解吗?”皇后有些犹豫,“母后瞧他方才的模样,虽然恭谨带笑,却含着丝丝不满……母后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
觅瑜温顺道:“殿下不是在生母后的气,是在担心母后,害怕母后中了他人奸计。殿下与母后血浓于水,母子情深,怎么会生母后的气呢?”
“你说的是……”皇后喃喃,“他一向是个宽和的孩子,又聪慧,又懂事,一定会理解母后的……”
“好孩子,”她看向觅瑜,含着感激的微笑,殷切道,“这一桩事,当真要多谢你……若非有你,母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瞻儿娶了你,不仅是他的福气,也是母后的福气……”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觅瑜连忙推辞,“说到底,都是儿臣惹的祸,如果不是儿臣自作主张,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儿臣向母后请罪。”
皇后摇摇头,叹道:“追因溯源,皆在己身,一切,都是母后当年糊涂……今日,更是险些又一次糊涂,不但害了你,也害了瞻儿……”
皇后做下了决定。
“你去唤瞻儿进来吧,”她慈祥笑道,“莫要让他久等了。”
觅瑜恭敬应是。
出得正殿,但见长廊之下,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一派轩轩韶举之态。
正值初夏时节,骄阳映照在他的身上,衬得周围黯然失色。
察觉到有人靠近,盛隆和侧首而望,淡淡一笑:“同母后说完话了?”
觅瑜怡然莞尔,莲步轻移,盈盈上前,唤道:“殿下。”
他扬起眉:“没有旁人在,还这么叫我?”
她乖柔改口:“夫君。”
盛隆和这才满意地应声,抚上她的脸庞,挽过她的一缕碎发。
他没有询问她同皇后谈了什么,而是道:“来请安前,我不是说过,一切有我应对,你不用担心吗?怎么母后才问了一句,你就慌忙跪地请罪?”
她有些羞愧地道歉:“对不起,夫君,我太紧张了,一时忘了你的叮嘱……都是我不好,连累你陪我一起跪……”
“我不是在责怪你。”盛隆和温言安抚,“我只是想让你安下心,不要太过紧张,母后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无需害怕。”
“再者,”他笑了一笑,“以现在的情形,比起母后,好像我更让你们为难?你们在里头说了这么久,可有讨论出一个章程,如何应付我?”
觅瑜讪讪笑着,略带心虚地讷讷回应:“夫君这话说得……什么叫做应付?难道在夫君心里,纱儿和母后就是这样的人吗?”
“好,那我换个问法。”他从善如流道,“你出来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在这里同我闲聊,打发时间吧?”
她轻抬臻首,瞧向他,眸中秋波流转,似娇嗔,又似讨好,软声道:“母后请夫君入内……”
殿内。
皇后正自等待,见夫妻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相唤。
“瞻儿,”她亲切道,“母后已经想明白了,托梦一事,的确太过巧合,使人生疑……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
盛隆和不动声色:“只是这样吗?母后没有什么话,想对孩儿说?”
“这……”皇后略有迟疑,看了一眼觅瑜,又看回到他的身上,道,“母后不瞒着你,此间事宜,是有许多因由,但……还未到可以说出来的时候……”
“不到时机?”盛隆和笑了笑,目光扫过妻子,“这话孩儿有些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母后可以告诉纱儿,却不能告诉孩儿?”
觅瑜心头一紧,忍不住开口:“殿下——”
被皇后用笑语打断,恳切而真挚地道:“瞻儿,母后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但是——你就当母后任性,答应母后这一回,好不好?”
“总归,母后现在也已经想明白,不强求你媳妇去清白观,你便替母后拿个主意,到底该如何行事?”
第211章
入夏, 热气蒸腾。
皇后操劳宫务,微感不适,遂免除了妃嫔命妇的请安, 于长春殿中静养。
太子妃听闻消息, 甚为挂心, 特意请旨前往清白观,为皇后祈福。
在太子妃离开的隔夜,东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或者说,不是迎来, 而是半押半护地送来。
“你们、你们快解开贫道手上的绳子!”通达道人压低声音,奋力挣扎。
“你——对,就是你!”他盯着一旁的护卫, 吹胡子瞪眼道, “你不认识贫道了吗?几个月前, 你还负责保护贫道,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贫道说了很多遍, 贫道真的是为你们家王爷、不对,是太子和太子妃好,你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贫道赶着去救人——”
“道长要赶着去救什么人?”太子负手自里间迈步而出, 沉着发问。
陈至微挣扎的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你、你是……?”
太子神色不变:“道长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至微缓缓转动眼珠,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小心翼翼地开口:“这里是……东宫?那,你、你就是……太子殿下?”
对方没有回答。
陈至微继续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你还认得为师、贫道吗?”
盛隆和垂眸, 微微一笑,示意护卫松绑, 然后退下。
“说吧,”他凭案而坐,给自己斟了盏茶,缓缓品了一口,“发生了什么事,劳动师父从太乙宫赶来,给徒儿这样大一个惊喜。”
陈至微面现惊喜:“小石头!为师就知道你还认得!”
盛隆和道:“弟子若不认得,师父此刻便会身陷地牢,等着孤的审问了。”
陈至微气恼道:“哼!为师受到的待遇,和被关进地牢差不多!你的那些护卫,下手一个赛一个黑!为师简直被他们打得满头包!”
“在押送为师前来的路上,他们还威胁为师不要出声,不然就拿布团堵住为师的嘴!你说说,这是对待奇王师长该有的态度嘛!”
抱怨完之后,他才想起正事,着急忙慌地上前,劈手夺过盛隆和手里的茶盏,嚷嚷道:“别喝了!你媳妇都快出事了,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盛隆和面露惊讶之色:“纱儿有大批人手护送,如何会出事?而且师父是怎么卷进来的?听底下人汇报,师父似要劫车,强行掳走纱儿?”
陈至微急急澄清:“为师不是要掳走徒儿媳妇,是要带她远离危险!”
盛隆和饶有兴致地询问:“哦?什么危险?”
陈至微越发着急,几乎忍不住上手拉人:“前两日,为师夜观天象,发觉太微垣有异,紫微星不稳,摆明了要出大事!”
“为师再一仔细推算,算得徒儿媳妇与你有分离之兆,并且凶兆愈显,若不及时化解,恐怕会——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盛隆和仍是不急不躁,只在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若有所思道:“所以,师父才会在半途拦路?被我的护卫阻止后,还不断叫嚷,让他们放人?”
“不过,师父怎么知道纱儿所在何处?难道也是算出来的?”
陈至微顿足道:“为师是算过一遍,算出你们两个还在一处,松了口气,写了封信,交给你安排在太乙宫的人,让他送给你,叮嘱你们万万当心。”
“不过,在信送出去后,为师还是不放心,生怕出什么变故,决定亲自来一趟,没想到在半途遇上了徒儿媳妇的车架,为师怎能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他忙忙对盛隆和道:“快,你快让你的人赶过去,把你媳妇带回来!还有,为师写给你的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盛隆和平静地回答,“只是为时太晚,纱儿已经离宫,来不及了。”
陈至微瞪眼,呸呸两声:“什么来不及!别说这些晦气的话!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都不晚,你快——你怎么坐着不动啊?你、你不想要你媳妇啦?!”
盛隆和还是不动如山。
直到陈至微急得都要团团转,他才浮起一丝微笑,开口:“师父不妨再算一算,纱儿现在何处?”
陈至微不明就里,但还是照着这句提议,掐指捻算起来。
算了片刻,他动作一顿,显出几分惊疑,又算了算,掏出怀里的短香,铺在案上,摆弄半晌,疑惑喃喃:“这、这……为什么会是这样?”
盛隆和道:“师父算出了什么结果?”
陈至微看向他,脸上的焦急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解:“为师……算出来,徒儿媳妇还和你在一起……”
盛隆和微微一笑。
陈至微被他笑得一头雾水,催促询问:“你别在这里摆谱了,赶紧告诉为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盛隆和道,“师父遇见的车架,里头坐着的并非纱儿本尊,真正的她,现在还好端端待在弟子身边。”
陈至微一呆:“不是徒儿媳妇?”
他端庄颔首:“不是。”
陈至微感到一阵茫然:“不是徒儿媳妇,你干嘛要大张旗鼓地派人护送,还对外宣称是太子妃的车架?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间因由,说来话长。”盛隆和起身,“总之,弟子本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但既然师父能算出来,想必旁人也能算出来,这一招,走得差了。”
“幸而师父漏夜前来,给了弟子一丝转机。”
他躬身作揖,郑重行礼:“还请师父助弟子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