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施不空沉不住气,率先行动,还把主意打到了他妻子的头上,他便决定不再容忍,通达道人又自太乙宫赶来,他多了一名帮手,足够双管齐下。
他首先示意邹敬临,在给建元帝服用的补汤里,加一味特殊的药草,接着吩咐御前总管,在建元帝入睡时,点燃特制的熏香。
如此一来,便使得建元帝噩梦连连,又无法醒来,挣扎在痛苦之中。
御前总管看准时机,在日食之相出现的当口,叫醒建元帝。
之后,洪源先生粉墨登场,一番唱念做打,成功唤起了建元帝的疑心。
觅瑜有些不解:“夫君为何要唤起父皇的疑心?是想让父皇幡然醒悟,看清神妙真人的真面目吗?”
盛隆和淡淡道:“他醒悟也好,执迷也罢,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区别只在于,他的痛苦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罢了。”
觅瑜还是没听懂,充满困惑地望着他。
他轻笑,用一种含着宠溺的口吻,冰冷道:“我想让他的痛苦多一点。”
假若建元帝在糊涂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信错了人,导致了种种悲剧,那么,他就会在悔恨中与痛苦中度过余生。
而倘若他没有,洪源先生假死前的那一场戏码,也足够让他惊惧万分,身心受到重创,等到最后的大戏开幕时,会更加精彩。
事实证明,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迷途知返。
建元帝最终选择了相信神妙真人,下旨赐死太子妃,就像多年前下旨赐死十皇子一样。
得知这个结果,盛隆和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失望。
因为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父皇就是这般,冷酷而贪婪。
妻子也好,孩子也罢,在他父皇的心里,都比不过一枚真假不知的仙丹。
他猜到建元帝会调虎离山,这也符合他的期望。
要不然,怎么能让施不空放心现身,请君入瓮呢?
凡修道之人,命理皆不可测,是以,神妙真人能算出太子妃在东宫,却算不出通达道人在,更算不出后者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阵法,等着他前来。
对于这一环节,盛隆和十分谨慎,在商讨事宜时,仔细地询问师长:“这天罗地网,是阵法的名字,还是单纯形容?”
陈至微先是一愣,然后就有些被冒犯到了,气呼呼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话?是在怀疑为师的能力吗?!”
“为师虽然主修医道,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太乙宫弟子,学过几十年太乙法的!除妖驱邪不在话下!”
“更不要说这是祖师得天尊梦授,亲自创制出来的阵法,至纯至正,一切妖邪,在此阵里皆灰飞烟灭——你是不相信为师,还是不相信祖师?!”
觅瑜连忙打圆场:“师父莫气,夫君只是想确保不出差错,毕竟,这一场请君入瓮至关重要,容不得有半分轻忽。”
盛隆和看起来不怎么相信:“一切妖邪皆灰飞烟灭?此话当真吗?”
陈至微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的情绪,又激荡开来,吹胡子瞪眼道:“当然是真的!祖师就是用这阵法斩了妖龙!那妖龙的残骸现在还埋在镇妖塔底下!”
盛隆和道:“师父也能用此阵法斩妖道?”
陈至微张口就想回答,顿了顿,又闭上,气焰有些减弱,支吾道:“这个……除非那妖道真是条妖龙,或者妖马、妖虫之类的,不然……为师恐怕……”
盛隆和明白了,冷静地指出:“师父修为不足。”
陈至微看起来很想反驳,但反驳不上来,只能不服气地嘀咕:“说什么修为不足……那妖道也不能拿为师如何啊,我们互相修为不足……”
“夫君。”觅瑜轻嗔,示意他别说得太直白了,伤了师长的颜面。
“无妨。”盛隆和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在回答她的话,还是在对通达道人说,“法阵困不住,就上箭阵、水阵、火阵。”
“我倒想知道,他有没有通天之能,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第218章
盛隆和按照既定的计划, 跟随御前总管离开。
预料之中的,施不空紧接着出现,迈进了东宫大门。
然后就是入阵, 斗法, 破阵, 再入阵。
盛隆和的论阵之言,给了通达道人灵感,不仅布置了两重阵法,而且在第二重阵法的开启上, 借用了施不空破第一重阵法之力。
如此一来,便使得第二重阵威力大增,施不空想要破阵, 要么以一敌二, 要么先泄了自己的法力, 无论他如何选择,败局都已经注定。
哪怕他当场修为大增, 破了第二重阵,也还有第三重、第四重的箭阵、水阵在等着他,就这样一轮轮下来,总有他力竭不支的时候。
而事实证明, 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阵,不过第二重阵, 大名鼎鼎的神妙真人就黔驴技穷, 被瓮中捉鳖,成为了通达道人的手下败将。
陈至微高兴坏了, 扬眉吐气道:“这下知道为师的厉害了吧?你这块臭石头,居然敢怀疑为师,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盛隆和故作怀疑:“果真是师父擒住了施不空,而不是弟子布置的人手困住了他?”
眼看着陈至微就要发急,觅瑜连忙笑着道:“自然是师父之功,青黛坐在屏风后面,看得千真万确,对师父叹服不已,直说不愧是得道高人呢!”
请君入瓮,自然少不了诱饵,依照陈至微的意思,是让觅瑜留在寝殿深处,他负责在外头坐阵拦人,如此又能确保她的安全,又不愁施不空不上钩。
但盛隆和还是担心觅瑜的安危,决定让护卫乔装打扮成她,待在寝殿中,她自己则在暗卫的保护下,藏身于地底的密室,避免意外发生。
这也是他能退让的极限,若非觅瑜必须留在东宫,引施不空入瓮,他是决计不会允许她孤身一人的。
陈至微气恼不已,问了一个早在藏书楼时,就询问过的问题:“为师不是人啊?!”
盛隆和没有理会,仔细叮嘱妻子,注意安全,一旦情势不对,便跟着暗卫从密道离开,不要管别的人和事。
被划分进别的人和事里的陈至微吹胡子瞪眼,又对他的冷酷无情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地放下狠话,明日定会生擒施不空,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同时,他哼哼唧唧地表示,神妙真人修为高深,说不定能一眼看穿,留在寝殿里的不是本人,最好让常年服侍觅瑜的侍女来假扮,不要护卫。
觅瑜不愿:“神妙真人是冲着我来的,怎么好连累他人?与其让她们为了我陷入危险,不如我自己留下,这样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行。”盛隆和断然否定,不容置喙道,“你的安全最重要,若你有事,你的侍女一个也讨不了好,你要是当真为她们着想,就乖乖听我的话。”
“是啊,徒儿媳妇,你才是最重要的。”陈至微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在这时犯倔,让本就烦心的盛隆和更加焦躁,“你就听小石头的话吧。”
“有为师在外头守着呢,还有无数护卫严阵以待,你的侍女不会有事的。”
觅瑜很想回答,假若果真不会有事,为何不能让她留下来?
但面对丈夫的强硬态度,以及师长的帮腔劝说,她不敢也不好任性,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是,纱儿知道了。”
就这样,留在寝殿里,坐在屏风后的人,成了青黛。
是青黛主动请缨的,她虽然也和慕荷一样,在听完觅瑜的要求后,面色微微发白,有些害怕,但护主的心思最终占据了上风,勇敢地答应了。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陈至微顺利擒住了施不空,青黛也见识到了精彩的斗法,看得眼花缭乱,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同觅瑜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觅瑜向通达道人转述的,便是青黛的原话。
陈至微听得乐呵不已,双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谦虚矜持道:“这个,得道高人,为师还称不上,不过是略有所成,略有所成罢了……”
他捻着须,斜乜一眼对面的人,摇头晃脑地感叹:“哎,连一名寻常侍女,都能知道为师的厉害,有的人拜了这么多年的师,却还是,啧啧……”
觅瑜莞尔,悄悄拉了拉盛隆和的衣袖,示意他见好就收,别太挤兑师长了。
盛隆和很给她和师长情面,痛快地低首认错:“是弟子眼拙,低估了师父,还请师父大人有大量,不同弟子计较。”
陈至微装腔作势地哼笑一声:“行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为师就原谅你,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情,记得及时找为师求助,别自己一个人瞎捣鼓!”
觅瑜询问:“夫君接下来准备如何行事?”
盛隆和笑容敛起,淡淡道:“自然是去见一见施不空,看看这位得父皇敕封的神妙真人,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虚有其表。”
东宫地牢。
神妙真人闭目盘腿而坐,态度镇定而从容,仿佛这里不是地牢,而是一处仙境道场,他也没有成为阶下囚,被铁索捆缚、阵法符咒加身,动弹不得。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在看清来人之后,见了一声礼:“参见太子殿下。”
盛隆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询问:“真人似乎毫不意外?”
施不空平静道:“殿下此番行事,的确出乎贫道的预料,不过,出乎与否,又如何呢?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天道的运行下,流转不歇。”
盛隆和道:“听起来,真人对于天道,颇有几分见解?”
施不空道:“殿下谬赞,不过略通一二。”
“很好。”盛隆和道,“孤有几个关于天道的问题,想要请教真人。”
施不空道:“殿下请讲。”
盛隆和道:“对于琼州一事,不知真人如何看待?”
闻言,施不空的目光闪了一闪,谨慎道:“不知殿下所指的,乃琼州何事?”
盛隆和淡淡道:“朱雀之火,自天而降,琼州叛军,尽皆覆灭。”
施不空的目光又闪了一闪。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斟酌半晌,方道:“看来,殿下也与贫道一般,知晓天机。”
盛隆和似有讶然:“孤还以为,真人会装作听不懂。”
施不空恭敬道:“贫道不敢欺瞒殿下。”
盛隆和道:“是吗?”
施不空再度恭敬地回答:“贫道所言,字字句句属实。”
盛隆和的话语轻而凉薄:“可是真人却敢欺瞒父皇,以毒丸充仙丹,猛药作良方,撺掇父皇行人祭,违背人伦、道德、天理。”
“孤看不出来,真人有什么不敢。”
施不空念了一声道号:“天尊慈悲。众生皆有障目,圣上执迷长生不老,无法澄心遣欲,以致分辨不清毒丸猛药,非贫道之过。”
盛隆和道:“真人此言,似乎有几分道理,不知可否到父皇跟前去说?”
施不空道:“倘若殿下能听贫道一言,那么,自然是可以的。”
盛隆和道:“说。”
施不空道:“贫道愿助殿下一展鸿图。”
片刻的安静。
盛隆和缓缓开口:“真人这是,想要与孤合作?”
施不空垂首:“贫道愿为殿下效劳。”
盛隆和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他有几分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