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听得好奇:“姐姐怎么知道,他的才情不输宋夫人?”
晏妩娴道:“昔年林师爷在江州坐馆,恰逢高小公子因孝归乡,师爷便当了他半年西席。宋夫人一案后,我曾听见林师爷和爹交谈,说他虽然不思上进,但是慧心颇高,不相信他会因爱生恨害了宋夫人。”
“且他与宋夫人——尚未出嫁的许姑娘两情相悦,有一年宁国公府的大姑娘宴客,许姑娘在宴席上不过咳了半声,高小公子就忙前忙后地给她递披风、递暖酒、递热茶,直到被许姑娘笑骂了才罢。”
“许太师认为高小公子不是良配,把女儿嫁给了宋家。可我冷眼瞧着,宋夫人在出门见客时,虽也是雍容华贵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远不及当年真心。许太师在这一桩事上面,真真是下错了棋。”
觅瑜认真听着,思索半晌,道:“这……也怪不得许太师,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儿女能过得更好。高小公子也许是个人物,但他志不在仕途,在许太师看来,自然是宋家公子更好。”
在前来途中,盛瞻和同她讲过许家、高家并宋家的大致情况,她以自己的理解能力,做了如下判断。
许家自不用说,原本便是书宦之家,又有许太师这么一位人物,门庭煊赫至极。许姑娘身为太师独女,品貌在长安贵女中皆属一流,无论嫁给哪家公子都相宜,便是天家皇室也使得。
高家以列侯之爵上袭国公之位,出了不少有能为的人物,是实打实的簪缨世家。然高小公子既不袭爵,也无功名,才华还不显,不过挂着一个国公府公子的名头,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泛泛。
宋家的家底没有许家和高家厚,声名也不显达,但贵在是耕读之家,族里读书风气浓厚。宋公子自幼聪慧勤奋,拜在许太师门下,一路高中,被圣上钦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
许太师本人也曾当过翰林院编修,历任幽州守道、水陆转运使,直至今日的中级殿大学士。宋家公子虽比太师差了一截,不是状元,却也同样得圣上赏识,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许太师?
在绣花枕头的世侄与实力不俗的学生之间,许太师选择后者作为女婿,的确在情理之中。
第24章
“宋编修固然好, 可在许姑娘已经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要她成为宋夫人,委实有点为难人了。”晏妩娴评价。
觅瑜猜测:“也许宋夫人在成婚后, 会与宋编修日久生情呢?就像我和……太子殿下一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自己举例。
晏妩娴不赞同她的话:“你能与太子殿下琴瑟和鸣, 是因为你没有心上人, 倘若现在叫你嫁给其他人,和太子殿下分开,你可会愿意,同另外的那个人日久生情?”
还真不一定。倘若有人像盛瞻和一般宽厚仁德, 待她好,不计较她的逃婚和服用避子药,愿意宠着她、敬着她, 那她……咳, 想这些做什么, 天底下只有一个盛瞻和,她能遇上他已是万幸, 怎么可能再遇上第二个。
觅瑜收敛心神,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思考起正经事。
如果她也有个青梅竹马,与之情深意笃, 却因为父母之命而不得不分开,另嫁他人, 她会甘心吗?认命吗?
她努力想了想, 最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也许我会痛苦,也许我会释然……我猜不出宋夫人的心思。”说到底, 她没有类似的经历,无法感同身受。
晏妩娴深有同感:“我也猜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宋夫人还是比较喜欢高小公子的,至少高小公子喜欢她,不会因为无法与她相守就生出害她之心。”
“是啊,”觅瑜重新看向册子,“宋夫人成亲已有三载,高小公子如果心怀不满,为何要等到三年过去才动手?”
虽说有不少人会在一时冲动之下犯罪,但买.凶杀人很显然不属于此项,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到底谁会是幕后凶手?
晏妩娴好奇地看着她查阅记录:“怎么样,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吗?”
她垂着眸,目光在记录上一一扫过:“看上去倒没什么……就是,你们怎么能确定死者是宋夫人呢?明明遗体的面容已经被毁了。”
晏妩娴道:“自然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核查。比如遗体身上的衣物是宋夫人失踪时穿的,骨形、骨相与宋夫人相差不离,仵作都细细比对过。”
“怎么,你怀疑这具遗体不是宋夫人的?”
觅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看了一遍死因记载,方道:“根据仵作判断,宋夫人在死前曾遭受侵犯,身上有多处反抗挣扎的痕迹,她的脸也是在生前被人划烂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眼前浮现出宋夫人在生前遭受迫害的画面,心头涌起一阵不适。
她强压下这种感觉,继续道:“最后,宋夫人被一刀割断咽喉,坠落山崖而亡……匪徒丧心病狂,在见色起意之后杀人灭口,这不奇怪,但他们有必要毁掉宋夫人的脸吗?”
“通常情况下,凶手只有在害怕别人发现死者的身份时,才会毁掉面容,可他们留下了宋夫人的衣裳和首饰,却毁掉了宋夫人的脸,这不奇怪吗?简直就像在刻意误导我们一样。”
晏妩娴皱了皱眉:“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可是谁有这个能耐呢?买通山匪掳走宋夫人,用别人的尸体偷天换日,让大家误以为宋夫人遇害。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金屋藏娇?”
觅瑜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许太师就是这么猜测的。
晏妩娴露出苦恼之色:“那只能等那群山匪落网,才能知晓真相了。可那些人自从掳走宋夫人后就消失了踪迹,李三叔领着人在外头搜捕了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收获,该怎么抓?”
这就不是觅瑜的专长了,她诚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太子殿下会有主意,他不是正在和晏伯父商谈吗?姐姐放心,殿下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破局的方法。”
不说别的,只说他将高小公子送去宋家义庄,见停灵在那里的宋夫人一面,就给她一种案件会往前推进一步的预感。
觅瑜的预感成真了。
再次跪在刑部大堂上,高守文外表不变,神情却明显有了生气,压抑着激动的语气,开口:“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盛瞻和道:“说清楚。”
“是。”高守文恭敬地磕了一记头,“回禀殿下,草民愿以性命担保,宋夫人没有死,她还活着!被发现的那具遗体不是她的!”
盛瞻和语气平静:“怎么说?”
高守文道:“草民与宋夫人自小相识,知晓宋夫人左手无名指较食指略短,不似常人无名指略长,然而那具遗体却是左手无名指略长,因此草民可以肯定,她不是宋夫人!”
觅瑜精神一振。
同样的话,盛瞻和在昨天晚上也对她说过,但那时的她不敢相信,怀疑这是许太师在悲痛之下生出的臆想,直到听闻高守文此言,她才相信这是真的。
盛瞻和却表现得像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道:“此话当真?”
高守文道:“千真万确!”
盛瞻和道:“宋夫人是许太师之女,嫁给宋编修三载有余,若遗体果真有异,为何许太师没有发现,宋编修没有发现,独独只有你发现了?”
这话提醒了觅瑜,许太师自不必说,定是盛瞻和拿来诈高守文的;那位宋编修就有点奇怪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妻子的遗体不对劲?是疏忽大意,还是单纯的不在乎?又或者另有玄机?
再看高守文,他的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全身绷紧了,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草民愿以性命担保……请殿下信草民一回!草民恳请殿下!”
盛瞻和静静地瞧着他,忽然道:“昔年你与十弟相交,曾言,世事如烟,人生幻梦,不必为此争什么、求什么。如今,你却为何为了他人求孤?”
觅瑜一怔。
高守文缓缓抬首,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像经历了许多风霜的沧桑老者,而非不经世事的豪门公子:“回禀殿下,草民纵在幻梦中,也愿意……做一个惜花人。”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定论。
——宋夫人没有遇害,有人用了移花接木之法,将其掳走调换。
问题在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陷害高守文?
盛瞻和就此询问高守文,得来后者的苦笑回答:“草民不过一介纨绔,不曾挡着他人的路,会有谁想要陷害草民呢?即使成功陷害,又有什么用呢?”
盛瞻和道:“陷害你或许没用,陷害宁国公府却未必。”
高守文一愣:“这……草民虽然顶着国公公子的名头,实则不过一介草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远不及草民的长姐和两位长兄,与其陷害草民……”
他的话渐渐止住。
盛瞻和替他把话说完:“宁国公教导有方,膝下一女三子,除幼子外皆高中进士,长女任职幽州同知,长子任职两道驿丞,次子任职安州通判。”
“唯独幼子不思上进,既无功名在身,也无实业而立。”
“高小公子,你觉得,如果有人要对付宁国公府,会选择谁下手?”
高守文被重新关押回了刑部大牢。
觅瑜坐在回往东宫的马车里,小心翼翼地盯着盛瞻和看,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又过了一会儿,继续盯着他看。
当她第三次这么做时,盛瞻和的目光与她的对上了。
他微微一笑,询问:“怎么了?出了刑部后就这么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高守文关回大牢?明明我已经认同了他的话,相信他不是凶手。”
觅瑜已经习惯了被他抓包,只不自在了片刻,就恢复了原状,摇摇头,回答:“没有,纱儿知道,瞻郎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幕后凶手生出警觉。”
“不过,瞻郎为何不交代梅尚书一声,高小公子是清白的呢?”
盛瞻和道:“有的时候,不交代就是交代。”
觅瑜似懂非懂。
他进一步解释:“在我去刑部之前,高守文虽没有被释放,但也没有镣铐加身,说明在梅丘原的心里,他不是凶手。”
“我此行提审高守文,审完后什么也不说,便是意在让梅丘原维持原样,我来之前是什么样,来之后还是什么样。”
觅瑜逐渐明白了:“瞻郎的意思是,此举已经向梅尚书表明,高小公子不是凶手?”
盛瞻和微笑颔首。
觅瑜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兴奋于能跟上他的思路。
片刻后,她又收敛了笑容,有些局促地道:“我、纱儿愚钝,需要瞻郎这般解惑,还望瞻郎……”
盛瞻和伸过来的手阻止了她的话。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柔嫩的纤手,传递来一阵暖意:“你从前不接触这些,不懂很正常,没关系,往后我会慢慢教你。”
觅瑜心旌一动。
她仰首看向他,对上他平静温和的目光,一瞬间想到了太乙山中常青不化的松林,明月在林间升起,洒下一片清辉。
“瞻郎……”她喃喃呼唤。
盛瞻和微笑着,用一个落下的吻作为回应:“我在这里。”
第25章
回到东宫, 用过午膳,夫妻俩再次谈论起了宋夫人一案。
觅瑜询问:“凶手之所以陷害高小公子,是因为想要对付宁国公府吗?”
“不一定。”盛瞻和回答她, “凶手若是杀害了宋夫人, 把罪名推到高守文的身上, 这一推测方算成立。”
“但现在凶手用了移花接木之计,妄图使众人认为宋夫人已死,其间的意味便有些深长了。”
觅瑜猜测:“也许,如太师所说, 凶手是因为觊觎宋夫人的容貌,才会做下此事?至于陷害高小公子,则是因为嫉妒高小公子与宋夫人之间的情谊?”
照理, 宋夫人已嫁为人妇, 她不该这般编排其与高守文, 但一来他二人青梅竹马是事实,二来, 她现在是与盛瞻和独处,说夫妻闲话,可以随意些。
盛瞻和也没有在意,顺着她的思路发散:“有这个可能。或许凶手既想要对付宁国公府, 又对高守文怀有嫉妒之心,用此之计正好一石二鸟。”
觅瑜眼前一亮, 若真如他所说, 那范围可就大大缩小了:“瞻郎知道谁符合这些条件吗?”
他摇了摇头:“不提此等男女之情必定流于暗处,他人无从得知, 但说朝堂世家纷争,风云变幻便在瞬息之间。今日你与他交好, 明日你就被他捅了一刀,多的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徒。”
闻言,觅瑜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他说的在理,若这案子这么容易侦破,也不会拖到现在了,还是在长安府与刑部共同追查的情况下。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她道。
盛瞻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道:“欲破此案,有两条路可选,一为宁国公府,二为山匪,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哪条路都不好走,不禁微蹙黛眉:“我选不出来……瞻郎会选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