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瞻和抚摸着她的脸, 一笑:“这才乖。”
几个月下来,膳房已经熟练掌握了香薷羹的做法, 食之齿颊生香、回味无穷不说,羹里还放了药草, 在这夏日里更显得清凉爽口。
觅瑜只用了一口就喜欢上了,也不再嫌弃它热,舀了一勺,喂给盛瞻和。
“这道羹做得真好,瞻郎尝尝?”
盛瞻和就着她的手尝了,笑了笑,道:“是很不错。传令下去,膳房烹饪有功,赏。”
宫人应是离去。
觅瑜却瞧不出他有多少喜欢的模样,大约是见她喜欢,所以才赏的,实则他自己并不觉得这道羹如何好。
说起来,她好像从没见过他对饮食有何偏爱,这固然是因为他身为太子,不能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喜爱,但……总不会连私底下的也没有吧?
“瞻郎喜欢吃甜食吗?”她询问。
盛瞻和回答:“尚可。”
接着,他又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样,赶在她继续询问前开口:“不论什么吃食我都能接受,不挑,只要能入口就行。”
“当真?”
“我骗你这些做什么?”
觅瑜自然不觉得他会骗她,她只是觉得……像他这样,吃食没有特别喜欢的,字帖没有特别喜欢的,一切事物都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很虚无缥缈。
好像一阵风,她既看不见、摸不着,也抓不住。
他虽然坐在这里,陪伴在她的身边,和她说话,同她微笑,却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之感。
仿佛在某一个瞬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再也找不到他。
这样的感觉很傻,她不能因为他没有特别的偏好,就用奇怪的眼光看他,这只能说明他包容宽广、兼收并蓄,说明不了别的。
觅瑜收敛心神,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香薷羹上,准备趁热用完。
但就在她要动碧玉勺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新婚翌日发生的事情。
当时,盛瞻和也让膳房给她做了一道香薷羹,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在询问后得知,是奇王告诉他的。
奇王当然不能告诉他,毕竟奇王就是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于是她进一步询问,奇王是怎么告诉他的,并进一步得知,他“二人”常有书信来往。
那个时候她就决定了,等日后他们相熟,她要找机会看看那些书信,或许能够从中瞧出门道,找到治疗他的方法。
现在他们关系极好,亲密无间,可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
觅瑜如是作想,放下香薷羹,看向盛瞻和,状似无意地道:“说起来,关于我喜欢香薷羹这件事,瞻郎还是从十弟那里知道的。”
盛瞻和含笑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这样的反应让觅瑜有些不自在,好像她的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她乖赧道:“听说瞻郎与十弟常有书信往来,我、我很好奇,十弟是如何在信中提及的我,不知瞻郎可否……把那些信给纱儿一观?”
盛瞻和安静了片刻。
在她忍不住要找补“不能看也没关系”时,他终于开口:“当然可以。”
她眼前一亮,露出一丝笑意,尚未来得及开颜,又听他道:“不过我有个问题。纱儿此番之举,究竟是为了十弟信中的那些内容,还是十弟?”
她的笑容登时一僵,好不容易才活泛一些,讪讪道:“这,自然是为了十弟信中的内容……也是因为瞻郎提了,纱儿才好奇的……”
老天爷,他们都成亲几个月了,他怎么还在意“十弟”的事?再这样下去,等今年冬天,奇王出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书房。
盛瞻和打开紫檀木匣,从中取出一叠书信,递给她。
“这些就是我和十弟往来的信件。”
觅瑜接过,想要道谢,又觉得道谢很奇怪,愣了会儿,干脆含糊过去,专心放在书信上,一封封看过去。
都是盛隆和的来信,大约是专门放在匣子里保存的,与其它书信分开。
信的内容很正常,先是请长辈安,然后告知自己一切都好,山中十年如一日的清静无趣,再聊些琐碎的事,最后回复兄长来信中提及的事。
来信不算频繁,大约两月一封,内容也不多,只有薄薄一页信纸。
信里有提及过她,算算时间,大约是在一年前,他伤好回到太乙宫那段时期,寄来了一封信,比往常多了一句话。
——于山中遇一神医仙子,赵家女,芳名觅瑜,甚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觅瑜心中怦然一动,生出点点莫名的欢喜。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幕情景:盛隆和含着些许回忆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下一笔。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是那个一直被他逗弄的小女孩吗?
还有她的名字……
盛瞻和的字很好看,形神皆备,写意其间,觅瑜一直很喜欢看他习字。
盛隆和的字与盛瞻和一样,没有因为性格不同而有所区别,如果不是每封信的落款皆为“弟隆和拜禀”,她都要以为这些信是盛瞻和写的。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信也的确是盛瞻和写的。
尤其是提到她姓名的那一封信。
陡然看见她的名字被熟悉的字迹呈现,觅瑜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甜蜜之情,仿佛这是盛瞻和专门写给她的,而非盛隆和在不经意间提及的。
两种情绪混杂交错,一时间,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为谁感到欢欣了。
分不清也没事,左右兄弟俩是同一人,她为谁高兴都一样。
除了那封写有她名讳的信之外,她也看到了盛瞻和提过的,盛隆和在听闻他们两人定亲之后,写来的恭贺之信。
信里的确如盛瞻和所讲,写了她的数项喜好,精准得她都感到震惊,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小爱好。
更惊讶的是,她发现这上面写的都是对的,有些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细节,他全部注意到了。
他、他竟然那么关注她?不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就摸清了她的脾性?还是说,他天生擅于揣摩人心?
他甚至翻越几座山头,跑去清白观中,就她的事情,询问她的师祖和师叔等人。
难怪今年新岁,她在家中备嫁时,师叔会寄来那么一封奇怪的信。
先是恭喜她好事将近,接着嘲讽奇王性情顽劣,最后一转话锋,道,但看在他一腔真心的份上,勉强承认他是个良人,叫她以后别被他欺负了。
她那时还觉得纳闷,她要嫁的是太子,盛隆和的真正身份也是太子,信里的落笔怎么全在奇王身上,难道是因为师叔只见过奇王?
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他居然闷不吭声的,就做下了这样一桩惊天大事……
她、她真是——
幸好信上所写的内容,比起叮嘱告知,更像是在陈列清单,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色彩,诸如遗憾、痛苦之类,要不然,她都要怀疑盛隆和真的喜欢她了。
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在恭喜兄长,帮忙打听未来嫂嫂的品性。
还好还好……如果盛隆和真的喜欢他,并且如盛瞻和所说,在信里表现出了难以忘怀之情,那——她在看过这些信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后者了。
虽说他们是同一人,但在盛瞻和看来不是,如果盛隆和对她有意,那么她看这些信,还是在他跟前看的举动,真是……想想都叫人头疼。
还好,她的判断没有出错,盛隆和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觅瑜松了口气,继续翻阅书信。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盛隆和每隔两个月寄来一封信,一年十二个月,照理该有六封。
但她手里的这些信,每年只有三两封,且时间集中在下半年。
这不难理解,当他是太子时,他只会以盛瞻和的身份,寄出写给弟弟的信;当他是奇王的时候,则会以盛隆和的身份,寄来写给兄长的信。
但他不能同时扮演两个人,所以,当他是盛瞻和时,他收不到弟弟的来信,当他是盛隆和时,则收不到哥哥的来信。
他只能在幻想中与兄弟往来书信。
而幻想是不能成为现实的,因此,真正留存下来的,只有真实的他亲笔写下的信,即上半年的兄长去信,以及下半年的弟弟来信。
这就是奇王每年只有三两封来信的真相。
也是兄弟二人往来书信的真相。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盛瞻和出声询问。
觅瑜回过神,收拢手中的书信,应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她犹豫着,要不要提出这一点。
当这明显不符合事实的一点被指出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感到无法理解吗?不可置信吗?抑或是恍然大悟?
也许,这是一个突破点,他会意识到矛盾之处,在心里埋下疑窦的种子;又也许,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彻底陷入迷茫和疯狂。
她要这么做吗?
以稳妥起见,当然是不要,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50章
觅瑜咬着唇, 犹豫不决。
“纱儿?”盛瞻和的神色愈发关切。
“我没事。”觅瑜道,“我只是……”
她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偷偷摸了摸腰间的绣囊。
很好, 她带着醒神露, 要是等会儿有什么不好, 她可以用它来救急。
怀着醒神露给予的底气,觅瑜看向盛瞻和,开口:“纱儿只是有些奇怪……瞻郎,这些书信里, 为何少了一半?”
盛瞻和疑惑:“什么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