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他打的是北越的主意。”
澜庄与北越一西一北, 不仅分别与中原接壤,自身也为邻国,以乌古彦草原为界。
西北荒漠之地,大多苦寒, 唯有乌古彦草原水草丰美,即使冬日也常绿不枯。为了争夺这一片草原, 澜庄与北越每年都会起上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
有时澜庄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澜庄所有,有时北越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北越所有,如此周而复始, 循环不歇。
当然,这是在两国国力差不多的前提下,如今,澜庄国力大增,便不想来回争抢这片草原,而欲一口吞下了。
“所以,澜庄想要争取中原的支持?”觅瑜忖度道。
她说得有些生涩,这是她头一次谈论国家大事,虽然只是闲聊,但也颇为羞赧,害怕自己说得不好,闹出笑话。
幸好,盛瞻和肯定了她的猜测,颔首道:“不错。”
她先是升起些微的欣喜,为自己猜中了澜庄的意图,接着,她又感到一阵疑惑,问道:“可是,仅仅进献一名和亲公主,就能获得中原的帮助吗?”
圣上应当不是这等沉迷美色之徒……吧?
盛瞻和道:“自然不是。公主只是放在明面上的,真正的好处在澜庄使臣带来的帛书上。”
“帛书?”
“澜庄的承诺。”他解释,“如果中原帮助澜庄获得了乌古彦草原,那么中原能够得到什么?只要澜庄能够给出满意的筹码,中原便会答应。”
她似懂非懂:“那……父皇现在答应了吗?”
“还在商议中。”他道,“此等大事不可能仓促决定,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看那位进献给父皇的和亲公主就知道了,到目前为止,她还以澜庄客人的身份下榻在鸿胪寺,而不是被父皇以妃嫔的名义收入后宫。”
“什么时候,宫中多了一位和亲的美人,什么时候,这桩事才算谈成。”
觅瑜明白了。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可怜人。”她轻声道,“远嫁万里,被作为两国邦交的礼物进献给他国君主……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亲人。”
盛瞻和没有她这样的感慨:“真正受宠的宗室女是不会被推出来和亲的,想来她在澜庄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说不定在这里还能生活得好些。”
觅瑜不赞同:“再好能有家里好吗?嫁给谁是其次,远离亲人才是最要紧的……反正,若换了我,我是不愿的。”
“哪怕从此以后,你能够锦衣玉食,不复往日困苦?”
她点点头,认真道:“我宁愿在家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去遥远的地方,与家人天各一方。”
盛瞻和缓缓笑了。
觅瑜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嗫嚅道:“瞻郎为何这样发笑?我、我这话说得不对吗?”
“没有,纱儿说得很对。”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很高兴,岳父岳母将你养得这般孝善,这很好,说明他们很疼爱你。”
觅瑜带着一点娇嗔,闷声道:“瞻郎的意思是,纱儿不知他人疾苦吗?实则,有不少姑娘在家中饱受苦难,巴不得远远离开家人?”
盛瞻和道:“这世间,苦有,幸亦有。多少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纱儿能够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她没有被他的夸赞迷惑:“说到底,瞻郎还是觉得我想得太片面了……”
“若说片面,确实有些。”盛瞻和没有否认。“但也是因为纱儿不曾接触过这些事情,等往后接触得多了,就会逐渐认识清楚。”
“会吗?”
“会的。纱儿这么聪明,又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定会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觅瑜有些脸红:“瞻郎莫要这么夸我,纱儿哪像你说得这般……”
话虽如此,但她的唇角还是细微地翘起,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对盛瞻和这番夸奖很是受用。
或者说,她喜欢听他讲的一切话语。
她把话题回到最初:“所以,瞻郎觉得,这位和亲公主并不是个可怜人?”
盛瞻和道:“你可以换个方向去想,澜庄未曾与中原交战,不需要有战败和亲之举,这位公主不是来和亲的,而是来联姻的。”
这么一想,觅瑜果然感觉好受了些。
和亲是身不由己、受制于人,联姻虽然也没有多少自主之处,但好歹地位不会那么卑微,只要中原与澜庄不交恶,这位公主的一生也算是安稳了。
就像世家大族间的联姻,也有不少是女方远嫁的,天南地北,山高水长,余生未必能得见娘家亲人一面。
这么想着,她回想起一件事,道:“小时候,我有一位颇喜欢的邻家姐姐,时常去找她玩,但是突然有一天,那位姐姐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
“娘亲说,她是嫁人了,嫁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还说,我以后也会嫁人,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嫁得远远的,让我再也不能回家。”
“我当时吓坏了,哭泣不要嫁人,更不要嫁得远远的,把我爹爹也吓坏了,跑去说了娘亲一通。当然,爹爹和以前一样,没有说过娘亲……”
“后来长大了点,我虽然知道爹娘不会让我远嫁,但心里也仍旧惴惴不安,不知道将来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君,嫁进一户怎样的人家。”
盛瞻和含笑聆听她的讲述,伸手梳理她垂在胸前的长发:“现在呢?纱儿觉得我这个夫君怎么样?”
她对上他的目光,羞涩一笑:“瞻郎很好,能嫁给你,是纱儿一生之幸。”
回答完,她又轻叹一口气。
“这也是身为女子才会有的烦恼了。”她道,“比如我哥哥,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只需要娶妻子进门就好,不需要嫁到别人家去。”
“还有瞻郎,只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从各地过来,嫁进东宫。”
盛瞻和梳理她发丝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解:“什么?”
他道:“我已经娶了你,不会再娶别人。纱儿为何要说,会有别的女子嫁进东宫?”
觅瑜更加不解了:“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盛瞻和看着她,重复:“我已经娶了你,不会再娶别人。”
“这……是自然的……”她懵懂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怔怔道,“瞻郎娶了我,自然不能再娶别的妻子,可瞻郎能够纳妾呀……”
盛瞻和彻底停下了动作:“为什么我要纳妾?”
“这……自古以来皆如此……”
圣上不才纳了一个?虽然还没有完全纳,但人家都把公主送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
他虽然是太子,还够不着纳和亲美人的份,可别的女子总有进献的。
通常来说,大概在他们成亲一年后,就会有新人进门。届时,她万万不可拈酸吃醋,与那些妾室一般见识,要牢记自己太子妃的身份。
妻妾不同,妻为主母,妾为奴婢,哪怕东宫妃子有册封诏书,也与太子妃有天壤之别,她在一日,那些妾室便需尊敬她一日,仰她鼻息。
所以她完全不必和妾室争宠,因为她本就与她们不同。
这是娘亲和礼仪姑姑几次三番教导过的,叮嘱过的。
当然,娘亲在私下里和她说过,不争宠不代表放纵,皇室的妾室与寻常人家的妾室是不一样的。
寻常人家,妻子大多出身高门,妾室则生于微末,主母要担心的只有夫君的宠爱不再,而不必忧心自身的安危和将来。
皇室不同,别的不说,就说当今皇后,便出身利州世家大族,入宫时不过婕妤的位份,沉浮数载,最终坐上了中宫宝座。
诚然,这是因为端慧皇后早逝,若端慧皇后还在,帝后必然琴瑟和鸣,谱写一曲结发夫妻的佳话,但焉知端慧皇后的早逝与后宫争斗无关?
在这后宫之中,皇后与妃嫔虽然有云泥之别,却也有一张登云梯,诱惑着众人去争、去抢,爬上去的人能够活着,掉下来的人则只能死去。
虽然自安氏被废之后,圣上下旨,从今往后,皇室宗亲皆不纳高门贵女,以免养大某些世家的野心,再出废后之乱,但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所以娘亲百般叮嘱,她在嫁进东宫之后,有两件重要的事需要尽力达成,一件是治好太子的病,另一件则是获得太子的宠爱。
等再过两年,她身量长成,有子傍身,更是万事俱足,高枕无忧。
这样一来,即使东宫进再多的新人,太子纳再多的美人,她也不用惧怕。
也因此,在觅瑜的想法里,盛瞻和是会纳妾的。
毕竟,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不是吗?
第67章
盛瞻和询问:“纱儿觉得, 我会纳妾?”
很难说他此刻的神情是什么模样,不见喜怒,没有疑惑, 语调也很平平, 像一句基于肯定的反问, 令觅瑜心感不安。
“这……”她扑扇着睫翼,重复之前的论述,“这是一贯的传统……”
他的声音越发变轻:“什么传统?东宫太子必须要纳妾的传统吗?”
她的心也越发不安,小声应答:“是……”
他道:“那怎么不见太宗遵循这项传统?太宗与文懿皇后少年夫妻, 太宗即位后,空置三宫六院,只立皇后, 与皇后育有三子四女, 一生美满。”
“为什么太宗不需要遵循这项传统?纱儿觉得, 这是什么缘故?”
这自然是因为,在太宗之后的君主, 都没有继承先祖遗风……
当然,这样的回答觅瑜是不敢说出口的,这是在妄议先帝,还是数代先帝, 她且没有这个胆子。
她只能委婉地拿圣上举例:“父皇他……就是……”
盛瞻和道:“你觉得我与父皇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发冷,吓了觅瑜一跳, 分不清这冷意是针对她的, 还是针对圣上的。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不能再让它恶化下去。
她见过他发怒的模样, 那时的他尚且没有大怒,只是浅浅的薄怒, 就已经让她惊惧不已,跪倒在地,软声哀求。
而在此时此刻,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安抚好他,后果将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此,她忙忙握住他的手,道:“不、自然不是!瞻郎与父皇一点也不一样,我、纱儿只是——只是担心——”
不知是她话里的哪一个字触动了盛瞻和的心,他的神色缓和下来,带出一点笑意,询问她道:“纱儿担心什么?”
他终于又叫回她的小名了。
觅瑜松了口气,面上越发诚恳,道:“纱儿担心——”
她的话音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不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而是她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说,她害怕说了之后,会招致他另外一重的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