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别扭,无论是哄她还是安慰她,他都信手拈来?在她被噩梦吓醒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抱她?
如果他是盛隆和的话,哪怕他再喜欢她,再不羁放纵、无视礼法,也不该这般……简直像是不经思考的举动。
还有她的娘亲在白日里的诊脉,没有诊出一点异常,这对于一个常年身患臆症的人来说,是有可能的吗?正常的吗?
娘亲曾经说,太子这病,有古怪。
古怪在哪里呢?他的病,还是人?
而如果他不是盛隆和,那问题就更多了,想想都数不尽。
说到底,还是她太愚蠢了……倘若她再聪明一点,看得再透一点,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般,只能独自于夜里惆怅,连惊动他都不敢。
他是不是也觉得她愚蠢,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就像服药一事,还是吉量告诉了她,她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服药。
他还瞒着她别的事情吗?瞒了多少?又准备瞒她多久?
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想想,想过,便罢了。
觅瑜默默地想着,贴近他的怀里,埋首他的颈窝,感受他温热的吐息,神思逐渐陷入迷离。
朦胧中,盛隆和似乎收拢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能够更加舒适地睡去。
……
七月底,长安下了第一场秋雨。
觅瑜身体大好,出了月子,重掌宫务。
盛瞻和还是没有回来,由盛隆和假扮。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则终于水落石出。
说来,这事还要牵扯到四个月前的北越使节被杀一案。
沽州地处中原与北越边境,是一座繁华的边城,往来贸易兴盛,但凡北越出使,都需经过沽州,沿乌河而下,前往长安。
三月底,北越依照惯例,先行派使节前往沽州。
不想使节遭遇不测,被人发现死在了会同馆中。
虽然死因看起来像是意外,但因为使节身份特殊,乃是北越王后的堂侄萧宗弼,圣上重视此案,特意派遣大理寺卿前去查案,给北越一个交代。
没想到果真被赵得援查出了案情内幕。
原来,萧宗弼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梨刺钉入后脑而死的。
这是一种北越特有的冰钉,虽以钉刺为名,却比银针还细,钉入时不会感到疼痛,遇血更会立即融化,不留痕迹。
只消将其涂抹毒药,再钉入人体,如后脑的风府穴,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经过一番调查,赵得援最终确认,凶手为沽州布政使司都事孙世忠。
两年前,萧宗弼在下榻会同馆时,奸污了孙世忠的妹妹,但因其身份特殊,这桩事最终不了了之,本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孙世忠的妹妹却投缳自尽,孙世忠由此怀恨在心,在萧宗弼又一次来访沽州时,趁着他醉酒休息的机会,将梨刺钉入他的后脑,要了他的性命。
这里头有一桩事,赵得援查明了,但没有对外说。
那就是孙世忠的妹妹在遭遇不幸时,已为人妇,她在半年后被诊出怀有身孕,本与此事无关,她却因为精神紧张,而一直怀疑自己怀了贼人的孩子。
她就这样在惶恐中诞下孩子,越看越觉得孩子与丈夫不像,眉眼间有着北越人的特征,最终陷入崩溃,选择自我了断。
孙世忠请求赵得援不要将此事披露出去,因为妹妹的孩子还活着,他不想让这个孩子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
三人成虎,哪怕这个孩子与萧宗弼没有半分关系,流言都会将事实传变模样,他不想让这个孩子的一生被毁掉,就像他的妹妹一样。
赵得援答应了,隐下了这桩旧案,对外只说都事与使节有旧怨,因此痛下杀手,至于是什么旧怨,则不予详述。
这本是一份贴心的法外人情,没想到却带来了滚雪球般的巨大后患。
原来,杀害萧宗弼的另有其人,真凶与孙世忠用了同样的手法,在当天一前一后地下了杀手,并且互相都不知道有人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
见赵得援指出凶手,却隐去了杀人动机,真凶便以为,孙世忠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实则真相并没有被查明。
“凶手由此心怀不忿——”
“等等。”觅瑜打断盛隆和说书般的讲述,疑惑地重复,“不忿?凶手为什么会感到不忿?不应该感到窃喜吗?庆幸自己逃脱了罪责?”
盛隆和支颐,扬起一抹神秘的笑:“你猜?”
她娇嗔:“殿下!”
他略略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桌案:“我说得太多,有些口渴了——”
觅瑜心领神会,素手执起一盏雪梨茶,递至他的唇边:“请殿下用茶。”
盛隆和露出满意的神色,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道:“多谢瑜儿。”
觅瑜没有被他的表象欺骗,他要是真的有礼,一开始就不会让她奉茶,盛瞻和都很少这么做,他倒好,仿佛她是他的侍女,天生就是给他使唤的。
幸好他在使唤她之余,也会为她做一些事情,服侍她一二,要不然就算她再喜欢他,也不会任由他呼来喝去。
比如此刻,他将一粒剥好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酸甜的果肉饱满芬芳,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溢,令人陶醉。
虽然他完全没有询问她想不想吃就是……只是依照着他自己的想法,觉得是时候给她喂一粒葡萄,便喂了。
但是……好吧,他乐意这么做,她也不会拒绝。
尤其当他的指尖沾着汁水,摩挲开她的唇瓣,触碰到她的舌尖时,更是让她心中发颤,晕晕乎乎的,就遂了他的意。
有一次,她不小心含住了他的半截指尖,他没有立刻抽回,而是看着她笑了一笑,才收回手,勾出一缕银丝。
在他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她羞赧不已,双颊霎时间变得通红,还是传信的宫侍救了她,道圣上有事同殿下相商,把他从殿里叫走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旖旎的梦,醒来时面红耳赤,心口燥热,看着身旁安睡的盛隆和,头一次生出了埋怨之心。
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安稳,她却要受这种折磨?她不信他对她没有半点意思,不然他大可不必那般——轻薄她。没错,他这是轻薄!
现在倒好,他潇潇洒洒,心无旁骛,哪怕与她同榻共寝,也是合衣而眠,不做出任何逾越之举,虽然他们之间已经够逾越的了。
但——他也不能在撩拨了她的心弦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觅瑜气闷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就这样吻上去的心思。
她还不信了,面对她主动送去的芳泽,他真的能把持得住。
不过她最后没有这么做,她太胆小了,面皮太薄了,哪怕盛隆和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他喜欢她,对她有意,她还是羞于主动。
她能做到的,只有克制自己,压抑情思,配合他心照不宣地演戏,等着他真情流露的那一天。
希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吧,要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忍耐不住……
第89章
觅瑜默默地将葡萄咽下, 羽睫轻抬,看向他道:“殿下现在能告诉瑜儿,凶手心怀不忿的原因了吗?”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 似乎很满意她的乖巧听话。
“当然。”他道, “我先告诉你真凶的身份, 他也是北越的使节,同被害的萧宗弼一道出使的,姓金名荣,本是副使, 萧宗弼死后,就由他接任了正使。”
觅瑜一惊,没想到真凶的身份竟是如此:“他也是使节?他是为了争夺正使之位, 才杀害那个……萧宗弼的吗?”
他摇摇头, 给出又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不是, 他是奉北越王密令,杀害萧宗弼的。”
觅瑜惊讶愈甚。“北越王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密令?是因为——”她回想起被害使节的身份, 北越王后堂侄,“前朝后宫的纷争吗?”
盛隆和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不错,瑜儿聪慧。萧家外戚势大,萧王后的堂弟萧通成拥兵自重, 对朝政大权虎视眈眈,被北越王视为心腹大患。”
“萧宗弼是萧通成的幼子, 深受萧通成的喜爱。北越王欲除萧家, 便准备拿萧宗弼开刀,先取其性命, 再冠以通敌卖国之名,对萧家下手。”
觅瑜听得越发迷糊:“殿下的意思是, 北越王想给萧家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借此除去萧家?”
他颔首:“不错。”
她不解道:“可……这同杀害萧宗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遇害后,萧家就能被冠以通敌卖国的罪名?”
盛隆和道:“自然是为了更好地寻找借口,给死人泼脏水可比给活人容易得多。”
“何况这也算不得诬陷,因为萧宗弼的确勾结了中原的部分官员,通过倒卖军器牟取暴利。”
“不过北越王不知道这件事,他密令使节杀害萧宗弼,仅仅是为了选择一个趁手的对象开刀。”
觅瑜点点头,表示明白。
又问道:“那,凶手为何会心有不忿?爹爹不公布两年前的那桩旧案,不正好给了他们发挥的余地吗?他们可以尽情给萧家人按上罪名。”
“因为凶手也有自己的打算。”盛隆和又喂了她一粒葡萄。
她有些不想吃,但拒绝不了,只能微张小口,顺着他的意含下,娇嫩的唇舌轻舐他的指尖,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
看着她的举动,盛隆和满意一笑,仿佛她含的不是葡萄,而是别的物什。
他道:“金荣是萧宗弼的亲信,萧宗弼当了多少年的正使,他就当了多少年的副使。萧宗弼勾结中原,倒卖军器,你觉得金荣会不知情吗?”
觅瑜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他这说法明晃晃地表示,凶手是知情的,还有很大的可能与萧宗弼为一丘之貉。
她咽下柔软的果肉,让香甜逸散在唇齿之间,询问:“凶手有什么打算?”
他回答:“中原与北越时有摩擦,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近两年来,北越更是把重心放到了和澜庄的草原争夺上,与中原几乎止了兵戈。”
“然而边境太平了,百姓安宁了,有人却陷入了不满,他们通过倒卖军器牟利,如今边疆安定,没有争端,军器卖不出去,该如何得利?”
觅瑜心头一跳,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所以,他们想要破坏两国邦交,引发战事?”
盛隆和颔首:“对。”
即使早有猜测,听见他的肯定答复,觅瑜也还是被震惊到了:“这、这真是丧尽天良……他们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战火一起,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仅仅是为了牟利,就置百姓的安宁于不顾,这……简直令人发指。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为什么不敢?天下熙攘,皆为利禄。为了钱财,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百姓之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锭元宝。”
觅瑜仍是骇然,好不容易才想起最初的话题,道:“可是,这些事和澜庄公主一案有什么关系?他们——凶手不是北越人吗?”
“正因为凶手是北越人,第二个受害者才不能与北越有关。”盛隆和道。
对于北越王而言,孙世忠被指认为凶手,是一桩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