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林倾珞连忙否认,沉静片刻又柔声开口,“若是世子您不喜,世子妃之位不过是虚设,倾珞所贪,不过想在世子心中,谋一份独有的位置。”
她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似带着羞赧。
含情温柔的语调,叫男人听了身子发麻,甚至不用回头,他的脑子里便勾勒出了她眸若含情的模样。
在外面对身为云琛的自己时浑身带刺,在面对此刻是她夫君身份的自己之时,又温柔小意,这女人当真是厉害。
云琛笑了,他承认,他也不过是个俗人。
可在认清这一点之后,又让他莫名地恼怒。
“要讨好我自然是容易,不过得看你忍不忍得了了。”随后他道,“你过来。”
云琛坐在椅子上不能动,想要和林倾珞面对面说话,自然是要她主动走过来的,况且,如何让她死了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的心思,他还是有一点想法的。
毕竟,他可不想和这个女人过什么夫妻生活,哪怕是白天的相敬如宾,他都拒绝,只想查到自己的想知道的事情以后,尽快离开。至于她会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他最想要的,是二人在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
林倾珞听完了他的话,缓步走了过去,身上带着清雅的香气,随着衣裙摆动的风,涌入了云琛的鼻息。
婚服厚重,林倾珞走近以后,直接屈膝蹲了下来,宛若一朵牡丹,在云琛脚边盛放,艳丽动人。她抬着莹莹烁烁的眼眸,宛若深林的鹿,怯怯地望着云琛。
这是云琛第一次如此仔细看清团扇后的林倾珞,本以为白天的余光一瞥便算见过了她的盛世倾颜,可此刻烛火下的容貌,又是另一番感觉,加上此刻她的眼中唯有自己,直叫云琛的心跳漏了半拍。
以前他觉得满鬓珠钗尽是俗气,此刻见到这样的林倾珞,他却觉得,原来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女人,配不上这办璀璨华贵的珠宝罢了。
“夫君,想说什么?”
她再一次开口唤自己为夫君,这一次,云琛却听得心里微颤,没有不适。
室内寂静,唯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林倾珞注视着云琛,见他缓缓抬起手,大掌刚好覆上那冰冷的金色面具,绑带松动,面具下的容颜缓缓露了出来。
不算细白的肌肤,平平无奇的五官,可那张脸上,却横亘着一道丑陋的疤痕,从右边眉骨,斜向左侧脸颊。
面具彻底拿下来的一瞬,云琛注视着林倾珞眼,恨不得从她的脸上看到惊恐和厌恶,可是,她却只是无辜地眨眨眼,对此并没什么太大反应。
“可看清你夫君的脸了?”他皱眉又道,“如此,你还想在我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吗?”
林倾珞还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甚至慢慢抬起手,金玉手镯因为她的忽然抬臂而下滑至小臂中央,叮铃一声发出脆响,皙白的胳膊被艳红的喜服衬得灼眼,细白的指尖缓缓探向了云琛的脸颊。
她似是想触摸云琛的脸,可是在将要触碰到他脸颊的一瞬,被他抬手狠狠握住。
冰凉又柔软的感触顺着指腹蔓延,因为他的猛然用力,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发髻上的珠钗慌得惹眼。
“我讨厌别人碰我的脸,你记着。”云琛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知,知道了。”
林倾珞确实被吓着了,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
“看到这样一张脸,食不下咽了吧?”云琛冷笑。
林倾珞却摇头:“不会。”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随后她又道,“夫君的模样,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想、想想中?!
云琛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你还真敢想。”
能把他的脸想象得比现在还可怖的,还敢嫁过来,没看见他脸之前居然还说想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这样的话,当真是胆大妄为。
林倾珞没有告诉他,自己曾经买过市井上流传的晟王府世子毁容画像,那画像画得,可谓是面目可憎,恐怖至极,有了那幅画做心理建设,这一道疤,倒显得平平无奇了。
云琛本打算吓吓她的,没曾想反倒让她开心了,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憋闷,松开她手腕的力道也稍使了一些力,林倾珞被他推得身子后仰了一步。
见云琛又想将面具给戴上,她急忙攀了过来,拉住他拿着面具的手,一脸的笑意:“不戴也挺好的,这里也没有外人,面具冷冰冰的,戴在脸上也不舒服。”
云琛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林倾珞。
什么叫没有外人?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云琛手腕一转,无声推开了林倾珞攀附过来的手,然后开口:“我喜欢。”然后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管得着嘛。
林倾珞抑制着嘴角的笑意。心想,本以为晟王府世子是个阴鸷偏激之人,毕竟足不出户的又身有残疾,定不好相处,可这刚一番较量,才发觉,不过是个孩子心性的男人罢了。
或许他觉得自己面目丑陋,所以不敢对她敞开心扉、拒人于千里之外,亦或者是从未有女子对他如此,于是就竖起尖刺伪装自己。
此刻,林倾珞觉得,这桩婚事,也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见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甚至嘴角还有似有若无的笑意,云琛蹙眉,问她:“你笑什么?”
林倾珞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如初春化开的溪水,涟漪动人:“夫君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完,她忽而站了起来,走到圆桌边,拿起鎏金夔纹酒壶,给面前的两个杯子满上,然后端起酒杯朝着云琛走去。
一见她走向桌子拿起酒杯,云琛就猜到了她的用意,此刻见装满酒的杯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还是有些错愕。
按照之前的计划,摘下面具吓着她以后,喝合卺酒的礼数,自然就免去了,万没想到,林倾珞居然亲自拿来了酒,要全这礼数。
她再度蹲在了自己的面前,和坐在椅子上的自己比较,要矮上许多,可云琛却觉得,此刻被动且低人一等的,却是自己。
“夫君行动不便,便由倾珞拿来这酒,全这新婚礼数。”说完,将酒杯递到了云琛面前。
堂都拜了,这酒,喝了也无妨。
云琛伸手接过,手臂还没来得及弯曲,林倾珞便着急环了过来,圈住了他的手臂,眼眸淌着笑意,笑得清甜。
云琛动作慢了半拍,眼眸幽暗地看向她,见林倾珞在他面前将酒一饮而尽以后,他才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他酒量不好,酒水淌过喉咙的一瞬便皱起了眉头,也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对面人儿的脸似乎比方才更红了一些。
搁下酒杯,云琛觉得自己已经和林倾珞磨蹭的够久的了,便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了当的开口:“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安寝吧。我不喜与人同睡,你睡里间,我睡外面这张软榻,至于我的一些习惯,一会儿会有人将记录我习性的册子给你,希望你能熟知,日后最好不要触犯,我累了,叫人备水沐浴。”
云琛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可是林倾珞却没有吱声,她就这么盯着自己的裙摆低头不语。
“又怎么啦?”云琛侧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林倾珞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虽说她也不想和就认识一天的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不碰自己可以理解,倒也不至于分床睡吧。
见他问了,她便低声开口:“以后,都分开睡么?”
“自然!”
他答得无情,林倾珞也无可奈何,心想,娘亲给自己的那瓶药,怕是发挥不了作用了。
她正发呆,忽听男人轻笑了一下,于是抬眸看去。
面具下的眼眸含着明显的笑意,只是那笑,叫人抬不起头,他道:“你该不会在为不能与我同床共枕而难过吧?”
林倾珞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却也没否认自己的心思,道:“夫君不喜欢我,分开就寝也是应该的,但……以后都是如此怕是不妥,王妃知道定会怪罪下来,倾珞也不好解释。”
“哦,因为礼数想和我同榻。”他的语气含着冷冷的笑意,“我就说嘛,面对我这样一张脸,能甘愿靠近我的,都是别有目的,林小姐说是不是?”
他又道:“新婚之夜不圆房,传出去你世子妃的地位便不稳,王妃怪罪,你在王府的日子便不好过,换句话说,你母亲和弟弟在林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对吗?。”
林倾珞瞪大了眼睛,万没想到他将自己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
可她不想就此认输,看透她了又如何,试问哪个新嫁人的女子,不是如她这般,希望自己在婆家地位稳固,丈夫疼爱,这婆母善待,万事顺心的。她这般渴望,何错之有。
她倔强地抬起头,轻咬着唇,那张红润的丹唇透着诱人的光泽,她恼道:“并非全是如此,难道便不能是新婚妻子对丈夫的依恋,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吗?”
“憧憬?”
男人冷笑,戴上去没多久的面具再度被摘了下来,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忽然在林倾珞面前放大,宽大有力的手一把控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颚,在她瞪大的眼眸中,薄唇猛然逼近。
林倾珞吓得身子一僵,头向后缩了一分。
这男人的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也是处于本能的反应,她才会如此。
钳住她下颚的手用力到过分,在她转开脑袋的一瞬又迫使她回过头来,逼着她对上他的视线。
“瞧,还是抗拒我的不是么,所以装什么清高。”说完,甩开了她的手。
林倾珞无措跌坐在地,垂眸愣了一瞬。
心里也不知怎么,忽然窜出一团火来,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就好像走到了绝境,可她依旧倔强得不想回头。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话她,嫁给了一个丑陋的瘸子,而此刻面前男人的也在笑话她,笑她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她没有表面那么豁达,可在她想要认命的时候,却又被别人戏弄,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一个卑贱的俗人,装什么清高啊。
谁都可以笑话她,可怜她,瞧不起她,可唯有眼前之人,没有资格。
她忽然起身,在云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捧起了他的脸,朝着那张薄唇,重重地压了过去。
不仅如此,她还故意吮咬了他的下唇,似是报复一般,唇齿轻碾。
她都做好被推开的准备了,没曾想,男人却只是愣愣地任由她为所欲为。
随后林倾珞松开,眼眸亮亮的,开口:“有何不敢。”
言罢,她便起身,在云琛的惊愕中,退回到了里间。
云琛嘴唇红润,不知是被林倾珞咬的,还是被她口脂染的,原本在他唇上涂的一层假装虚弱的白粉,此刻也都不见了。他缓缓转过脑袋,望着林倾珞离去的方向,然后又机械似的转回了脑袋。
林倾珞先一步进入净室沐浴了,沐白才进来。云琛命他搬来了一架屏风,以防林倾珞进出的时候看见他这边的情况,可是等沐白的屏风搬过来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沐白有些好奇,走了过去,探着脑袋,小心地询问了一句:“主子,怎么了?”
看见云琛脸的一瞬,他眼睛瞪大,又问了一句:“主子,你的嘴巴怎么了?”
云琛这才反应过来,怒声呵斥:“把你的狗眼给我闭上。”
沐白立即乖乖地闭上眼睛,然后云琛长腿一伸,直接站了起来,朝着一边的窗户走去。
也不知他哪里拿来的一方帕子,朝着自己的嘴巴重重抹去。白色的锦帕上留下一抹艳红,显然是那女人留下的口脂。
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那方帕子,又气又恼。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女人唇齿的温热,嘴巴被他擦得殷红了,他才停下,然后将帕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怒道:“我跟你没完。”
沐白眼观鼻子鼻观心,悄悄地把椅子挪了过去,放到云琛身后,才低声开口:“主子,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这隔壁还有一间小净室,要不要属下先去安排,备水沐浴。”
“你说呢。”
云琛此刻就和吃了炸.药一般,说话都带着一股火药味。
沐白急忙颔首退了下去。
里间,林倾珞正坐在满是热水的浴桶里,惬意地逼着眼睛,让俊喜给她打理头发。俊喜方才一进屋,看见隔着屏风的两人,便猜到二人处得不愉快,一进屋便问了事情的经过,虽然主子已经大致和她说了一遍,就是以后可能会和世子分床睡,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就在于这是世子提出来的,听主子的口气,世子似乎还不情愿得紧,看见自己这么好的主子被人嫌弃,她还是心里不舒服,感觉世子是瞎了眼。
一时出神,手上的力道没有把控好,扯了一下林倾珞的头皮,惹来她的轻呼。
“奴婢该死,弄疼主子了。”
林倾珞回眸看她,笑着问:“你想什么呢,这么不仔细。”毕竟是伺候久了的丫鬟,知道她平日里不会如此,所以自然知道她有心事。
俊喜这才嘀嘀咕咕:“奴婢是为主子感到憋屈,那是世子什么样自己心里没个数嘛,还敢嫌弃主子,他这样的人,能娶到主子你这样的妻子,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倾珞笑了笑,伸出玉藕一般的胳膊,轻抚自己的青丝,低眉轻笑:“与我亲近之人自然觉得我是最好的,就像晟王妃觉得我嫁给她儿子是高攀了一样。在别人眼中,他荣允,也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