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笑了笑,兀自拿起一边的筷子,无比自觉地就端起了碗,拌了几下,道:“管他这面是谁做的,反正都是你的心意,没你的嘱咐,谁会想着给我送碗面来。”
说完,尝了一口。
林倾珞见他这般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别说,瞧他吃面的模样,和午时吃饭慢条斯理的模样大相径庭,看来这面很对他胃口了。
只是他刚吃完几口,忽然转眸看向了林倾珞,眉头微蹙。
林倾珞疑惑:“怎么了?”
云琛再次问了一句:“这面当真是你做的?”
这次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似是在质问她。
一边的俊喜看不下去了,还以为云琛这是把林倾珞刚才的玩笑话当真了,忍不住开口:“自然是世子妃做的,厨房里的管事厨娘可以作证。我家主子,难得下一次厨房。”说到后面嘀嘀咕咕,替林倾珞感到委屈。
云琛却拿着碗久久没有说话。这碗面,实在是太像他母亲给他做的面了。
除了里面的配菜不一样,味道几乎一致。
当初从熵州逃出来的流民如今大部分都在姜州安居了,母亲如今也在姜州,这面的味道就是熵州独有的酸淡口味。他来京城以后便没吃过这样的面了,而且他母亲做的面和当地的味道又有些不同,而此刻自己手中的这碗面,和母亲做的味道几乎一致。
是巧合吗?还是,这碗面是姜州人教她的?
“你这碗面的做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见云琛如此严肃地问这个问题,林倾珞反而有些不敢直面回答了,他应该也知道当初靳将军叛国的事情,这么问,想必是想起什么来了。
如此一想,林倾珞便道:“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木白说你爱吃酸,我便想到了这道面食,你若是不喜欢吃,那便算了。”
云琛之前嘱咐,沐白对外称姓“木”,所以林倾珞俊喜她们都叫他木白。
说着,林倾珞就要去夺云琛手里的碗,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道:“我只是好奇,是谁传授给你的厨艺,居然能做出如此地道的姜州风味。”
林倾珞神色从容淡定,反问:“夫君如此熟悉姜州的菜?”
这话倒是把云琛给问住了,自己险些暴露了身份,他一个腿脚不便的世子,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熟悉姜州的菜,不惹人怀疑才怪。
随后收敛了神色,淡笑道:“并非是我熟悉,而是你做的这道面,和我吃过唯一的姜州面,味道像,所以我才记忆犹新。”
林倾珞无辜眨眨眼,点了一下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怀疑她和姜州人有联系就好,想必他也信了,这道面的做法是她从书里面学来的假话。
之后二人就没有说话,云琛一口一口吃着面,动作儒雅温柔,连吃饭都透着一股贵气。
别看他吃得斯文,但是一碗面很快就见底了。见他吃完,林倾珞眼眸一弯,递上了帕子。
云琛刚放下碗,面前就多了一只细白如玉的手,白嫩的肌肤和绣着芙蕖的上好锦帕一样细腻,细细的手腕上还带了一个晶莹剔透玉镯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那美玉衬肌肤还是瓷白肌肤衬美玉。
顺着那纤细的玉手看了过去,云琛对上了林倾珞含笑的眸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被她那双闪闪烁烁的杏眼迷住,一笑起来眼尾会轻勾起,带着勾人心弦的诱惑。
不知为何,云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猎人圈养的狼崽,被她几次诱哄,便开始信任和臣服了,如此,可不是个好兆头。
林倾珞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疑惑他为何看着自己,瞬间被他看得心里发怵,那双杏眼开始泛起闪躲的涟漪,抬着的手也开始往回缩了。
“夫君可是没吃饱?那我再去乘一碗来。”她低眉说这话,耳尖泛起薄红。
拿着帕子的手将要收回,却被男人狠狠攥住。玉腕上的玉镯子叮铃一声轻响,冰冷的感触撞上云琛的手背,掌下的肌肤如玉般冰冷细腻,他却觉得滚烫灼人。
他脸上挂着轻佻的笑意,犹如新婚那晚故意的挑衅,步步逼近林倾珞的脸,薄唇轻启:“递帕子哪有亲自擦拭来得有用,既然吃了你的面,让你占回便宜也无妨。”
一瞬间,所有的羞赧和紧张都消散了,林倾珞眼底的悸动尽数褪去。原来,他又以为自己是故意引诱他,她只是觉得他方才放桌上没吃多少,想着他会饿,所以给他做了一碗面,递帕子也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无关任何算计。
这人竟然将自己想得这么坏,也不知是被激怒的还是被气的,林倾珞大胆抬起手,朝着云琛的嘴巴就糊弄上去,动作粗鲁,甚至蹭痛了云琛的唇瓣。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手紧紧攥着帕子,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头也不会道:“我去见我娘亲了,夫君自便。”
傻子都看出林倾珞生气了,沐白甚至瞪大了眼睛,主仆二人皆是一脸错愕。
云琛的嘴巴周围甚至泛起了一层薄红。自从戴上面具以后,他便鲜少用那些装扮脸的东西,肌肤也是白皙如玉,此刻被林倾珞如此大力虐.待,皮肤不红才怪。
“她刚刚是对我发脾气吗?”云琛云称指着林倾珞离去的方向,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沐白。
沐白抬头望天,脑子飞速旋转,片刻后才开口:“属下觉得,世子妃只是手劲大了一点。”
云琛冷笑,显然他根本不信沐白的说辞,他用舌尖抵了一下唇瓣,咬着牙道:“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林倾珞离开花厅以后,真的就朝着玉听院去了,回去的路上还有一些忐忑,毕竟娘亲不喜她这门婚事。
路上,她已经做了心理建设,想着在娘亲面前不能说世子的好,也不能说世子的不好,最好就是将他们二人的关系说成相敬如“冰”,如此娘亲才能满意。
一回到玉听院,就听到了林安志的声音,这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屋内和她娘亲说着今天饭桌上发生的事情。
林倾珞靠近听了一会,发现阿弟口中的世子,居然是个温柔体贴,对她关怀备至的男人,甚至将云琛饭桌上为她夹菜,以及为了恶心林倾馨夫妇说的话,都被她阿弟曲解成了维护,一字一句说给了她娘亲听。
这个傻弟弟,林倾珞无奈苦笑。
他知不知,这样只会让娘亲更生气。
林倾珞不再躲在门口偷听,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对面而坐的两个人纷纷向她投来了目光。
林安志见到她回来自然是高兴的,今日回门他也没有得空和阿姐说说话,此刻见林倾珞回来,有种姐姐还没有出嫁的错觉。
他起身,给林倾珞让位置,说道:“阿姐,你来的正好,我正和娘亲说你和姐夫的事情。”
一边的靳夫人神情冷漠,看见林倾珞回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那双双含着泪光的眼睛,无声的落在她身上,似在诉说着关怀与心疼。
林倾落知道靳兰汐和她有私话要说,便打发了候在一边的林安志:“阿弟,我与娘亲有话要说,你先出去一下。”
“哦。”林安志显然不太愿意,姐姐回来没同他说上几句话,却还要赶他走,哪怕是因为娘亲,他也吃味。
林倾珞看出了林安志的不满,在他路过自己身侧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阿姐一会找你。”
周遭的人都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下了母女二人,靳兰汐这才歪头示意了一下,叫林倾珞坐下。
林倾珞上前,坐在了方才林安志坐的位置,方一坐下,靳兰汐的忙问:“王府的人,可有为难你?”
无论面上装得如何冷漠,心里还是着急的,林倾珞知晓娘亲的倔强,开口道:“都很好,没有人会为难我,那个世子,也就脾气臭了一些,其他的都还行。若是对我不好,世子怎会和我回家?”
靳兰汐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但是眼底还是藏着担忧,又问:“那我给你的药你可有用上,那世子没有轻薄于你吧?”
林倾珞忍不住笑了:“娘,夫妻之间怎么会用上‘轻薄’二字呢?”
靳兰汐脸色微冷:“那你就是没有听娘的话。”
“我们没有圆房。”林倾珞无奈,直接坦言道,“我们两个人的床畔隔了两架屏风,屋子又大,他打呼的声音我都听不到。”
不知为何,靳兰汐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眉头再次紧锁,又问:“怎么?他还敢看不上你?!”
林倾珞无奈扯了扯嘴角,解释道:“不是的,他说,不习惯和不熟悉的女人同床共枕,王妃也是同意了此事的,说给我们相处了时间。”
听到林倾珞这般说,靳兰汐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如此最好。”
母女二人说完话,林倾珞忽然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对镯子,镯子是金器打造,不会和玉镯那般宽大,容易滑动,仔细看还有一个细小的机关开口。
镯子光滑,样式极其简单,可细看,又能看见镯子上面附着的宛若头发丝细小的图案,阳光下一动,似星辰一般耀眼。
林倾珞将这一对玉镯缓缓递向靳兰汐,拿过靳兰汐放在桌面上的手,掰开镯子,给她戴上。
靳兰汐道:“为娘这样的镯子太多了。”
林倾珞头也不抬,视线落在靳兰汐手腕两道清晰的疤痕上。疤痕已有年头,陈旧的褐色透着狰狞,可见当时受伤之时,伤口是多么的深。
“娘亲就算有再多的镯子,女儿还是想送。”
第33章
金色的镯子落在细细的手腕上,很衬肌肤,镯子的宽度刚好把那疤痕盖住,而且镯子大小刚刚好,也不会如玉镯一般随意滑动。
靳兰汐低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神色动容,似是想起了不堪的过去。
林倾珞握着她的手,见她出神,猜到了她可能想起了这个伤口的由来,虽说自己接下来的问题会揭母亲的伤疤,但也是一个机会。
她也想知道,这个伤口到底是如何来的,是不是和当初靳将大军叛国一事有关,于是便开口:“娘,女儿似乎从未听娘亲提过这两道伤口是因何来的,还有女儿成婚的那日,娘你和我说晟王府是杀害外祖父一家的凶手,这事情缘由,可否和女儿说上一二,我好了解情况,防着晟王府的人,以免泄露了你的身份。”
林倾珞问的恳切,但是靳兰汐却不为所动。
她扯了扯嘴角,抬起头看着林倾珞:“珞珞,娘现在不能告诉你,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背负太多,你只要记着,晟王府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信娘的,离那个晟王府的世子远一些就好了。”
又是熟悉的说辞,似乎从小到大,她都没好好的和自己倾诉过苦楚,哪怕胡氏母女那么迫害她,哪怕父亲冷落她逼迫她低头,她都从来不会和自己说。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和母亲生活在两个世界,她难以踏入母亲的世界半步。
问多了,得不到答案,心也就累了,林倾珞低垂下眉眼,有气无力道:“知道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女儿就先回去了,世子还在前厅等着我。”
靳兰汐想挽留,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回去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让那个晟王府世子碰你,记住了吗?娘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救你出来的,等娘的消息。”
林倾珞苦笑,回过头回应:“好。”
她的娘亲如果有那个能力,早就不会呆在这林府受这样的委屈了,整个京城,真心实意能帮助娘的,只有那寒露寺的魏太傅,可如今的太傅,也早就没有权势,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何和朝廷贵胄晟王府对抗。
林倾珞心里沉甸甸的,哪怕靳兰汐送她出门,她也没有回头,走得义无反顾。
天底下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和女婿好好相处,可她的母亲,却连自己的女婿面都不见,还告诫自己的女儿,不能爱上女婿。而她自己呢,也如了母亲的意,那个男人确实不喜欢自己,甚至到现在,连她的一片肌肤都不屑触碰,甚至还要时刻警告她,不得对他抱有男女想法。
一切都是错的,她想要好好的去生活,可别人不给她这个机会,摆脱了林府的牢笼,又踏入了晟王府的深渊,她只是想和普通女子一样,得到母亲的祝福,丈夫的爱护,就那么难吗?
林倾珞鼻子微酸,可是门口还有一个林安志等着她,于是她又强打起精神,露出了一脸温柔的笑意。
门口,林安志见林倾洛出来了,很是高兴,朝着林倾珞走来。
林倾珞望着他的头顶,丈量了一下:“似乎又高了。”
“姐姐又打趣我,我俩才几天没见面啊,怎么可能高的那么快。”
林倾珞这才回过神了,自己和阿弟,似乎也才三天没有见面罢了,她笑了笑:“阿姐却感觉好久好久没与阿弟见面了。”
林安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阿姐的意思是不是说,想他了。
“你如今也十三了,总是拿母亲给你的那把老弓练箭也不太合适了,毕竟那把弓修复过很多次,阿姐这个月找个机会,给你重新打一支弓,如何?”她语气关切,似真的早有这个打算了。
可林安志却道:“我正想和阿姐说这个事情呢,姐夫说,等我下回院试拿了第一,他就送我一把王老鬼打造的弓。”
林倾珞一愣:“你们何时说的?”
“阿姐你做面的时候。”
难怪,那个时候她刚一到,就好看见林安志欢脱跑开的背影,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高兴啊。
如果放在之前,她一定会为此高兴,可是此刻,她却笑不出来,反而问道:“他为何好好的要送你这样东西?”
以她对世子的了解,他可不是一个突然如此好心的人,就像她给他做个面,他都要多想。
林安志摇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