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二人之间的氛围可谓尴尬无比,林倾珞觉得此处的地面似是烫脚一般,站一会整个人都要被灼伤,更没有去看身边的云琛。
她急急行了个礼,颔首道:“倾珞多谢云公子的搭救之恩,今日的事情还望云公子莫要说出去,后会无期。”
说完,就好似后面有人追她一样,捏起衣摆,快步地跑开了。
云琛主仆都还没反应过来,讷讷地目送着林倾珞的身影消失。
过了片刻,云琛收回了目光,嘴角不自觉的挂起了笑意:“后会无期?想得倒美。”
沐青看见,也目露愉光,问道:“主子满意林姑娘?”
云琛嘴角的笑意忽然收住,眼眸忽然冷了下来,看向他:“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她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哦。”沐青忍着笑意收回目光,他主子如此说,那就是口是心非了。
若非主子交代,进王府假扮世子的事情不可泄露给夫人,否则他回去定要捎信一封,告诉夫人主子终于有不讨厌的姑娘了这件喜事。
主仆二人在林倾珞离开不久之后也离开了此地。
林倾珞出门以后,便朝着鸢飞院走去。林倾馨此刻就在屋内,被丫鬟仆妇环绕,听着众人贺喜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里头来往都是人,林倾珞在门口踌躇片刻,随后打算离去。她并不打算将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当面和林倾馨说,以她对林倾馨的了解,当面说可能还会惹她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亦或者是嫉妒她嫁了个好夫婿。
今日府上客人多,下人不足,所以从外头聘请的不少丫鬟仆从,随便找两个临时的,在她院里说上两句,但凡有个仔细的,应该都能将这件事情传到林倾馨的耳朵里。
打定主意以后,林倾珞不急不许离去,一回头,却巧好看见了胡氏。
见躲不过,她便朝着胡氏行礼。
胡氏冷冷打量着她,似乎也是有些惊讶她会出现在此,问道:“还给你大姐姐贺喜吗?”
既然胡氏都给她找好借口了,她自然是骑驴下坡,点头说是。
可是胡氏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她,似是在怀疑什么,过了半晌,她道:“你方才和霍家姑娘出去,都聊什么了?”
林倾珞神色一怔。
她都说是来贺喜的了,她却不让她进去,反而质问她和霍文文说了什么,以前她和霍文文出去胡氏从来不过问,今日为何忽然发问,莫不是,猜到了霍文文会和她说什么。
林倾珞缓缓抬起头,轻声反问:“母亲以为我们说了什么?”
胡氏笑了,道:“倾珞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今日是你大姐姐成亲的大喜日子,无论你听到什么,也无论那事情是真是假,都不要搅了你大姐姐出嫁的好心情。他们二人若是以后感情不合,自有我们两家父母为他们做主,无需他人操心。倾馨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忠伯府是我为她精挑细选的人家,当然,晟王府也是我为你仔细挑选的,往后你若是飞上枝头了,也别忘了母亲的用心。”
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她知道外面的传闻,而且还不打算让林倾馨知晓,身为母亲尚且能冷漠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只看利不重情。
林倾珞忽然觉得,自己和林倾馨比起来,要幸运太多了。至少,她至亲的人,不会如胡氏这般利用她。
“是。”她乖乖答应着,胡氏便直接扔下她进入院子了。
她本就不是来贺喜的,既然如此,那也没那个必要进去了。
胡玉珍在快步走到无人的地方,随后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载到在地,头发上的珠钗都歪斜了。张妈妈眼疾手快扶着了她。
此刻,她全然没了刚才的镇定和冷漠,眼底尽是悔恨痛心之意。
细看,她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亦能看清眼底的乌青。
“夫人?”张妈妈关切地唤着。
胡玉珍一手被张妈妈搀扶着,一手垂着自己的胸口,开始无声哭泣。
“我若是能早一个月知道杨家那小子是这样的人,我决计不会把女儿嫁给他,都怪我,没有查清那人的底细就这样将女儿托付给了他。”
说着,她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张妈妈忙出口安慰:“夫人也是无可奈何,此刻退婚怕损小姐清誉,什么也捞不到好,还不如等小姐嫁过去,若是那伯府世子死性不改,我们便想办法助小姐和离,到时候伯府也会赔偿小姐受的苦,小姐也不算白嫁,若是他已经有所改变,那夫人不是乐见其成吗?此刻退了婚,小姐就再难找到好人家了,嫁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的是,说的是。”胡玉珍拭去眼角的泪水,这几日她就如张妈妈所说的这番话来安慰她自己,睡前想一遍,醒来想一遍,可还是控制不住不时涌上来的悔恨之意。
她在这情绪之中来来复复,今日,她也终于没有了反悔的机会,是荣华富贵还是万丈深渊,她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收起自己哀痛的神色,她道:“我既已替馨儿做了这个决定,便不能退缩。走吧,去看看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林倾馨的新房走去。
林倾珞离开鸢飞院以后就回了玉听院,相比较外头的热闹,玉听院就要冷清许多,甚至平日里在院里伺候的丫鬟也都被叫走了。
俊喜一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被胡繁山纠缠以后他们二人都分开了,本以为她会很快回来,没想到却耽搁了如此之久,俊喜怎会不担心呢。
面对丫鬟的关切,林倾珞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问了一句:“我娘呢?”
见到了胡氏的冷漠,此刻她无比想看见靳兰汐,想扑进她娘的怀里诉说心里那份见到世俗阴暗的害怕。
俊喜却说:“姨娘这几日精神不佳,这个时辰在休息。”
第11章
自打那日林倾珞的婚事定下来以后,靳兰汐就陷入了梦魇之中。
与其说是梦,倒更像是回忆。
十六年前,熵州。
黎明前的昏暗。
四处都是战火过后的硝烟和残火,大漠黄沙似给天地蒙上了一层雾,她的视野只有百米之内。
突厥的兵暂时退了,可四下的狼藉却触目惊心,断臂残骸,血染泥土。
她骑着马,在几个亲信的护送下,朝着熵州城门口疾驰而去,巡查的哨兵似乎听到了动静,暗夜里燃起了火把,朝着她蜂拥而来。
护在她身边的男人唤她:“汐儿,后面有人追来了,莫要固执,随我离开。”
若是他们当时改道,抛弃战马,可能还有机会溜出城,可是她不愿意,依旧控着跨下的马儿,直冲城门。
若是能拿回父亲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死又何妨。
三日前,晟王的兵马入熵州,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排兵布阵对付突厥,而是挖出反贼靳晚风的尸骨。
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将士们费尽心血才让将戎马一身,驻守疆土的将军尸骨从敌寇手中夺回,让他入土为安,却没想到,将军竟然被自己所守护的人掘了坟。
靳家人成了卖国贼,她父亲靳晚风的头颅被人取出,悬挂在熵州城门口,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她没别的诉求了,只求为父亲敛尸。
马鞭无情的抽在了马背上,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望着被黑夜笼罩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她眼眶发热。
近了,近了!
父亲从小教她射箭,总夸她,箭术不输男儿郎,今时今刻,她要将那拴住他头颅的绳索一箭射断,让他入土为安。
那男人似乎还在叫她,可此刻她的眼底只有城门口上方,悬着的一团黑影。
她背上背着弓,马背上挂着箭筒,当那黑夜中的暗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弯弓搭箭,给射月拉满,对准细细的那根绳索,手一松,利箭飞驰而去。
利箭划破冷空,她的眼睛死死注视着箭飞驰的方向,似是能听到箭镞嗡鸣的声响,心也跟着剧烈跳动。
可她射偏了。
百发百中的她,唯独在那一次射偏了。
身下的马儿中了箭,将她摔倒在地,她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城墙之上,甚至连马扬起马蹄都没留意倒。
有人朝她扑了过来,挡下了即将落下的马蹄,似抚摸着她的发,轻声说:“没事,下次我们再来,一定让将军入土安息。”
没有下次了,十六年了,她再也没有等来机会。
靳兰汐从梦中醒来,眼尾都是泪痕,整个人犹如魂魄离体了一般,久久没有移动。
过了半晌,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翡翠玉镯被她缓缓拨开,露出了手腕上骇人的疤痕,两手都是。
那日被擒以后,有人顶替了她,将她背上的弓箭和斗篷都拿走了,荣文璋并没有要她的性命,却也动了她的手筋,他们一行人之中,唯有那个顶替了她的人,失去了一只胳膊。
那张冷汗涔涔,却又满脸柔意的脸忽然又出现在了眼前,靳兰汐猛然闭上眼睛,指尖揪着领口的衣裳,恨不得将牙咬碎。
她负了父亲,负了那人,也负了熵州的将士们。现如今,更是要将她的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决计不可能,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让珞珞落入晟王府人的手里。
今日,不对,明日她就动身去寒露寺,面见魏太傅。
魏太傅名为魏征,在先皇还是太子之时便是太傅,琮高皇帝在时,发生了靳将军私通反贼之事,四万骁龙军,两万守备军,还有三万百姓皆死于熵州。据说,当时靳大将军开城迎突厥,本来可以性命无虞,四万骁龙军更不会覆灭,恰好碰上晟王前去增援,发现了他反叛之事,于是将四万将要窜逃的叛军就地处决了,还说,当时死掉的三万百姓之中,还有一些是死在了骁龙军的刀下。
事情传入京城,有理有据还有证人,靳家和怀安侯一家瞬间成了万人唾骂的卖国贼,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百姓立的靳家和沐家的雕像,供万人泄愤辱骂。
朝中官员也是一边倒,皆说靳家是卖国贼,沐家亦是帮凶,应该将所有和这两家人有姻亲血脉的人,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当时,唯有两个人却还在为靳沐两家说话,一个是当朝太傅魏征,另一个乃是当时的百官之首丞相赵中素。
可是天子之怒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无论二位如何谏言,皆不能动摇圣上想诛杀靳家和沐家余党之事,甚至还将圣上的怒火引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丞相太傅皆被革职,如不是当时的丞相赵中素有些威望,朝中还要向着他的人替皇上求了情,怕是要在丧命在京城了,自此大荣再无丞相,三省分其权,为圣上分忧。
魏太傅就没那么幸运,被打入刑狱两年之久,琮高皇帝驾崩以后,当时的太子荣文玉继位,改年号明安,魏太傅才被赦免。
可被赦免以后太傅并未离开京城,而是幽居在了寒露寺里,从此剃度出家,不问世事。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如此罢了,事实他曾出手救了靳兰汐,甚至祝她脱了奴籍,入了林府为妾室。
这些年为了护住这位恩人,靳兰汐鲜少去打搅魏太傅,如今也是寻路无门了,才想着去找他,毕竟,整个京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难处了。
说来也是奇怪,荣文玉在位两年便因病去世了,当时文武百官都觉得蹊跷,可是又查不出了因果出来,不过也有人暗自猜测,可能是长公主与先帝有了嫌隙,是长公主害死了先帝,但是也都是谣言罢了,毕竟当时先帝死的时候,长公主险些绝世跟着去了,谣言便就逐渐平息。
之后,便是八岁的顺文帝登基。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便过去了十六年了,如今朝中有关靳晚风和沐怀风叛国的事情已经逐渐平息,似是被人忘记了一般,京城百姓歌颂晟王的丰功伟绩,将曾经的沉痛抛诸脑后,忘了熵州还在突厥人手里,忘了熵州掩埋的九万渴望归家的亡魂。
靳兰汐甚至害怕这样的忘记,她宁可被人唾弃,被人咒骂,那样至少说明当时的事迹还有人在意,还有翻盘的机会,被遗忘,意味着一切都过去和消失了。
得知靳兰汐在休息,林倾珞便没有打搅,吩咐小厨房备一些安神汤,等母亲醒的时候喝,之后便又去了前院。
今日来往的客人多,虽说她不用怎么应对,但是待在自己院中也是极为不合适的,还有文文那个冒失鬼,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那个姓云的。
思及此,她又莫名的脸颊发热,似乎前不久躲在柜子里的那一幕重现,鼻尖是他衣服上的清香,脸颊上是他指尖的温热。
她微晃了一下头,安慰自己这定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和男子接触,所以才心中怪异,叫她难忘。撇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以后,她快步离开了。
前厅,和林倾珞一样,感觉浑身怪异的还有云琛。
也不知道那女人用了什么口脂,无论他如何擦拭,还是有股淡淡的味道,放在鼻尖就清晰可闻,之前他总喜欢用手撑着脸发呆人,如今却是手一碰着脸就放了下来,似手上长了针会扎脸一般。
坐在一边的颂九还关切地问他:“可是椅子不舒服,我叫人给你换一把。”
云琛向来挑剔,身为好友的颂九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今日的宴会,他可不想和季府上的一样,被云琛丢下独自面对那些达官显贵的绵里藏针。
“没事,你不用管我。”云琛眉头紧锁,面上显然写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