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看着火光,问:“临江王世子如何了?”
裴元璟站在他身后:“临江王认罪自尽,府上家眷并未受到牵连,世子纵然悲痛,但也清楚临江王是咎由自取。”
“阿惠这个孩子,聪敏仁善,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一些。”李璨咳了两声,他病重是真,受伤也是真。
李璨时日无多,他又无子无女,只能另立宗室。临江王世子李惠是他欲立的储君,这个孩子入宫受教两年,哪里都好,唯独他那个父亲不成样子。
借谢神筠的手杀掉临江王,李惠登基为帝的路便更顺畅了些。
李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风雪忽然变大,清静殿上浓烟四起,千秋台离得很近,能嗅到硝烟与血气。
李璨没有动,他看着那火烧起来,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痛苦:“珩之啊,朕没有亲人了。”
两年前,他在琼华阁宫变中囚禁了太后,两年后,他又在宫变中杀掉了谢神筠。
从此之后,再无人为他遮风挡雨,也再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帝位。
这世间他最亲的两个人,都被他杀掉了。
李璨喃喃道,“这高处,真的太冷了。”
第79章
烈焰冲天而起,舔舐着吞没了深殿的梁柱和帷幔。
谢神筠在火势烧起来的刹那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局,她环顾过殿中,禁军精锐和政事堂宰相悉数汇聚于此,他们若同时在这里遇害,那朝堂就可以来一次大换血了。
“快走!”
“看来你我鹬蚌相争,是让旁人渔翁得利了。”宣盈盈冷笑一声,道。
谢神筠没有说话,有本事设局的人选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同时敏锐地注意到裴元璟没有在清静殿中。
这样酷烈狠辣不计后果的手段,确实像是裴元璟能做出来的事。
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年事已高,吸入浓烟之后几乎就要走不动,被禁卫强行搀扶着往殿门奔去。
但火势骤然变大,汹涌着扑面而来,几乎燎上了谢神筠的头发。
谢神筠的步摇冠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劈碎了,因此一直没有束发,在四处迸溅的火星中似乎随时都会被烧到。
有人猝然拉了她一把,捞起了她的长发。
银白铁甲罩住了来人面容,那双眼睛却如霜星寒芒,看着谢神筠的时候十分专注。
谢神筠一怔。
长发在他手中被挽起固定,沈霜野手上戴着铁指,替她挽发的动作却极细致。
冰冷的铁指此刻也带了几分热度,擦过谢神筠的鬓角时却让她微微战栗。
谢神筠不知道沈霜野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还扮成了一个普通的禁卫,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殿门已经被熊熊大火吞没了,众人皆被逼了回来,清静殿的布局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谢神筠眼前。
火势是从前殿开始烧起来的,蔓延得没有那么快,方才的爆炸声应该是有人事先埋了火药,而想要藏好火药不被发现,那就只有……火药被藏在烟道里。
谢神筠当机立断:“从后面走!”
到处都是火光。
烈焰追在他们身后,西侧殿有供内侍宫人进出的角门,藏在隐蔽不起眼的地方。
“轰”地一声,殿外埋的火药被再次引燃,火苗已经烧穿了梁瓦,门窗被燎得滚烫,整座宫殿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侍卫在火光间撞开了角门,先把公主和几位宰相送出去。
忽然头顶梁柱被震塌了,直直坠向前方的宣盈盈等人,电光石火间谢神筠只来得及将沈霜野和宣盈盈猛然一推,带着烈焰的木瓦倏然砸进两人之间,霎时黑烟四溅,阻隔了去路!
“咳,咳——”谢神筠吸入了太多浓烟,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影和橘焰,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也走不动了。
太累了。
谢神筠摇摇头,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她死死握着剑柄,靠着那点力量才勉强没有滑落在地,精致的花纹已经被殿中骤然升高的温度烧得滚烫,几乎都要握不住。
要是死在这里……
“阿暮。”沈霜野在叫她。
不行!
谢神筠咬住舌尖,瞬间的刺痛让她陡然清醒过来,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跳过来。”沈霜野拔出侧旁的禁卫的刀,瞬间发力将其依次钉入墙壁之中,“从墙上走!”
谢神筠撑着剑起身,火舌已经烧了过来,沈霜野钉出的那条路也已经被黑烟舔上了痕迹,谢神筠没再犹豫,翻身跃上了刀柄。
她越过燃烧的火光,被沈霜野接住了。
铁甲滚烫,却温暖。
大殿要塌了。
沈霜野拉着她疾奔在燃烧的长廊上,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殿中冲出去,身后的浓烟气流轰然爆发,将他们双双撞下了玉阶,滚进了雪地里。
“咳咳咳——”谢神筠眼前发黑,被烟呛过的嗓子痛得厉害,再是大口呼吸似乎都缓解不了那股火辣辣的剧痛。
片刻后,铁指扳过她的脸,火焰的灼烫和霜雪的冰凉同时出现,谢神筠情不自禁地一颤。
谢神筠一生之中应该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鬓发微乱,脸侧沾了黑色的烟灰,裙边还有被火焰灼过的痕迹。
但她这样被放在沈霜野掌心的时候,却仍旧像是一尊精美脆弱的玉像,能被轻易打碎,也能被他好好地护在掌心。
沈霜野取下了铁指,指腹擦过她脸上的烟灰,粗硬的茧擦过那些灰色的痕迹,变成了他沈霜野留下的红痕。
在刀剑的厮杀与战火中,沈霜野重重地吻了下来。
他只在谢神筠唇上辗了一下,而后强硬地顶了进去。
沈霜野箍住她的动作极其强硬而不容拒绝,唇舌毫不客气地掠夺过谢神筠的呼吸,比方才舔舐过他们的烈焰还要滚烫。
被侵占的错觉占据了谢神筠的全部感官,她喉间还残留着被烟熏过的疼痛,舌尖方才被咬出的伤口也在沈霜野毫不留情地侵占中再度渗血,带着铁锈味的撕咬是这个吻的底色,却又在缓慢的索取中变了味道。
谢神筠是贴着刀锋行走的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而沈霜野不在乎被割伤。
半晌后,沈霜野放开谢神筠,后者已是双颊绯红,眼眸湿润。
谢神筠擦着嘴唇,被她蹂躏得鲜红欲滴。
沈霜野哑声问:“刚才在火里,你在想什么?”
他从来都知道谢神筠冷静的面孔下藏着病态压抑的疯狂,但他以为他至少能接住谢神筠的。
直到方才,沈霜野才惊觉一件事,他不应该做谢神筠的刀,也不应该做她的盾,他要做谢神筠最脆弱的那个点,要她永远念着他,保护他,为他一往无前。
“……我怕死。”谢神筠喃喃道。
她看上去很难过。
“沈霜野。”谢神筠怔怔地看着他,“我从前绝不怕死的。”
在长安城外的驿馆,她也同沈霜野历经过这样一场大火,但那时她心中毫无波澜。生也好,死也罢,谢神筠统统都不在乎。
怕痛和怕死都是“人”的权利,谢神筠从前心冷如铁,没有弱点。
婚约和镣铐从来没有束缚住过谢神筠,她从前只把沈霜野当作她的东西,她想要给沈霜野的脖子上戴上镣铐,变成他的主人,再任由谢神筠按照自己的心意摆弄。
但最后被沈霜野圈禁住的人是她。
“你应该怕死的。”沈霜野笑了一声,他抵住谢神筠的额头,轻声说,“我也怕死。”
谢神筠可以去死,但沈霜野要她活。
——
火光照亮了半个白昼。
“郡主!”陈晚带着禁军过来,紧张道,“半个时辰前,瞿将军以救驾的名义带兵入宫,在千秋台前拦住了帝驾,如今陛下已经被护着往含元殿去了!”
“陛下病危,宣诸位宰相急入含元殿见驾!”
李璨果然没有死。
谢神筠在那一瞬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复杂难言。李璨确实是个真正的皇帝了。
但谢神筠也从来不会是孤注一掷的人,她永远给自己留好退路。
瞿星桥已经不是禁军统领了,因此在太极宫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谢神筠利用了这点,在进宫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把他放在了暗处。
“你早就有所提防?”沈霜野早在陈晚过来时就放开了她,没让人看见他们的亲密。
反而是谢神筠行事的缜密再次让沈霜野警觉。
“你应该没有力气了吧?”谢神筠答非所问。
沈霜野挑眉:“什么?”
谢神筠指间寒芒一闪,一根沾了血的银针出现在她手中,针尖在雪光下透出不详的幽蓝之色。
“你方才亲我的时候我用淬了麻药的银针扎了你一下,你没有察觉。”
谢神筠抿了抿唇,舔掉了唇上的湿润。
她做这个动作时很轻易地就能让沈霜野想起方才顶开她唇瓣的触觉,似乎还残留着灼热,但她出口的话已经变得冰冷,“现在药性应该已经发作了。”
这才是谢神筠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药性发作。
沈霜野微怔,简直不敢置信谢神筠竟然这样不择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谢神筠,你真的……”沈霜野喃喃道,他抬手一看,果然在手腕内侧看见了一个小红点,疲惫和酸软如潮水涌上来,让他的意识都变得昏昏沉沉。
他对谢神筠简直毫无防备。
沈霜野反手就要握住刀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却被谢神筠及时用剑柄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