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简云窈生得并不算美丽,她未出嫁的时候才名却在京城之中远扬,她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曾在酒后之后言说,倘若是为男子,简云窈定然是榜上有名,足可见她的伶俐。
当年还有最后出家的探花郎庄鹤昇曾心悦简云窈,这两人按道理无法产生纠葛,按照傅嘉泽的猜想,这位皇后昔日里做少女的时候,定然是乔装做男子外出的,这才能够与庄鹤昇相交。
皇后有才、惜才,她还曾制止了先帝妃子殉葬的制度,也就说明,皇后也是敢言的。
还有一些其他琐事,让傅嘉泽推断,倘若是自己的舅舅早早就说了自己的事情,再向皇后求助,大约是会得皇后的帮忙。
只是这些到底是揣度人心的算法,实际会发生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就像是他没想到,母亲当年和离的事情也在这个档□□出,两件事相加,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傅嘉泽也想不到。
傅嘉泽背靠着栏杆,度过了人生之中最为漫长的一个时辰,很快就看到了衙役过来,他站了起来,眼里的光渐渐明亮。
他终于是算对了,提前做好的那些布置,起到了作用。
衙役腰间的钥匙碰撞,让其他牢房中的人也看过来,他们有人冲入到这里,“冤枉啊,冤枉啊。”“我要招。”
衙役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了傅嘉泽这边来,“傅嘉泽?”
傅嘉泽已经站了起来,眼神明亮,“是。”
衙役扯了扯嘴角,用钥匙把牢门打开,“行了,你先出来,若是觉得自己冤屈了,等会就是你最后伸冤的机会。”
傅嘉泽深吸一口气,慎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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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直面一国之母,傅嘉泽当然不能这样进宫。
在北城指挥司的士官住所里洗漱,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青衫袍,他这才踏出北城指挥司的大门。
傅嘉泽踏出了大门时候,见到了三皇子正在和林宝珍交谈。
而林宝珍在看到了傅嘉泽的一瞬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对着三皇子赵珽说道:“他怎么出来了?”
赵珽的心情很是糟糕,皇后难得因为一件事开口,却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意见,本来他可以一箭双雕,让父皇对傅斌的信任度下降,还可以因为扫清了科举的风气,得到文臣的支持,现在只怕很悬了。
倘若不是林宝珍之前提供了关键的信息,他现在一丁点都不想理会她。
赵珽恹恹说道:“林大小姐,你说的信息很有用,只是父皇和母后还是决定要见见他,看看他有没有真才实学。”
当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林宝珍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在同吴县的那段日子,有一个很有才气最后却出家的僧人就赞叹过傅嘉泽的才学,当时就说他是有状元之才的。
而且同吴县一个小小的县,本来贫瘠不堪,却能渐渐闻名,百姓们的日子富足起来,人口也不再往外流失,而是来了更多人在此处定居,甚至林宝珍怀疑,如果要是傅嘉泽不死,只怕很快就会等到他升迁的圣旨。
林宝珍心中隐隐有一个念想,不应该让他面圣,于是嘴巴一瘪,“就算是有才学,他也还是可以舞弊的,有那样一个舅舅,想要走捷径是人之常情。”
谢渊也站在林宝珍旁边,他看到了傅嘉泽出来,对着未婚妻说道:“宝儿别说了,他出来了。”
林宝珍看到了梳洗干净的傅嘉泽,反而嗓门更大了,“我说实话也不允许了?他本来就有那样一个舅舅。而且三皇子都已经有了证据,人证物证俱全,他就是舞弊了,就算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这样的实话,他舞弊了。”
林宝珍甚至不忿起来,倘若是有这样的舅舅,为什么在梦里的时候不早些表露出来,倘若是表露出来,肯定也不会外放到那等小县城,有了这样得的舅舅,她会留在傅嘉泽的身边安心和他过日子,也不至于梦中活成那般。
虽然那只是个预知梦,但是林宝珍总是有个感觉,好像是真的这样在梦中活了一遭,她还当真是那般死得悲惨,被人狠狠地勒住了脖颈,感觉口鼻之间的呼吸渐渐微弱,怎么挣扎都无法阻止自己迈向死亡。
傅嘉泽看着林宝珍的眼神,里面带着愤怒还有仇恨,傅嘉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林大小姐,此时淡淡说道:“实话就是我确实有个舅舅,只是我也确实没有舞弊,傅某等着万岁决断。”
“你有什么资格面圣?”林宝珍说道,“三皇子,既然已经证据确凿,就应该直接给他定罪!”
三皇子何尝不想如此?若是能够把傅嘉泽定罪,自己在文官之中的声望会大涨。此时只能够说道:“林大小姐,我也想让他不要面圣,但是谁让他有个好舅舅,求到了母后那里,是母后要见他,好了,莫要耽搁了。”
林宝珍在看到了两人上了马车的时候,嘴巴微微睁大,对着身边的谢渊说道,“他怎么可以面圣?”
自己的未婚妻先是关注谢景之的成绩,现在又开始莫名关心傅嘉泽的,这两人都险些与她有了婚约。
谢渊觉得头顶隐隐有些绿,本来想带着林宝珍去珍宝阁买首饰,现在毫无心情,勉强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林宝珍却说道,“不是要买东西吗?”
谢渊沉默半晌,揉了揉眉心,“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没什么心情。”
他沉郁着脸,而他本来就年龄大了,这样拉着脸,就显得面部法令纹下垂,在下属面前会显得威严,但是在怀春少女这里,就显得毫无吸引力。
林宝珍张了张嘴,最后发现自己也毫无心情,就闷着应了一声。
谢渊见着少女沉默,又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毕竟他想要的不是林宝珍的一片真心,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算了,等到成亲了,再待林宝珍好一些。
想到了这里,谢渊对着林宝珍说道,“你也好好休息,下次我们再见面,就是我要娶你的时候了。”
林宝珍想着,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也毫无心情,低落地应了一声。
而坐马车的傅嘉泽屡屡得到三皇子的斥责。
“傅斌府上的总管黄忠都应交代了,你是提前知道了科举文章,才能夺得头筹。”
“你在明瑞长公主的诗会上扬名,也是靠着舞弊而来。”
“我劝你老实交代,母后仁心,说不得还能够放你一马,再加上有你那个舅舅说情,也不会耽搁你接下来的婚期。”
傅嘉泽想着,倘若是换个意志不坚定的,只怕就在三皇子这样的斥责声里诚惶诚恐了起来。
见着傅嘉泽没说话,赵珽一个人唱了一会儿独角戏,又换了怀柔政策。
“你是心中觉得委屈吗?是觉得被陷害了吗?我读过书,也知道文人风骨,你或许是没有舞弊,但是你要知道,你有那样一个舅舅,所有人都会觉得,你真的舞弊了。”
“文官会怎么想你?只要你走科举的路子,他们就会觉得是有你舅舅出手,这文官都是抱团的,总是不好走。”
“有这样一个舅舅,你为什么不一开始的时候就换个思路?若是走锦衣卫的路子,你现在只怕早已经是千户了,又何必如此呢?”
“我也是为你考虑,囫囵认下了这罪过,到时候有你舅舅运作,你还是可以去锦衣卫的,不出一年的时间,你定然可以步步高升,又何必要一门心思往文官的路子走?这条路并不适合你。”
“三殿下。”
赵珽期待地看着傅嘉泽,觉得他已经认错,而傅嘉泽说道:“马车已经停了,要进宫了。”
赵珽的面色有一瞬间扭曲,见着傅嘉泽油盐不进,就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傅嘉泽应了下来,在检验了身份之后,这偏侧的宫门打开,傅嘉泽是戴罪之人,自然没有办法坐马车入内,三皇子坐上了肩舆,而傅嘉泽一步步地往御书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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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本来就兴趣来了,才会品鉴诗画,此时看到了皇后,就想到她也喜欢这些东西,干脆让傅斌把御书房的画卷整理一番,要送到鸾凤宫里。
傅嘉泽估计还有一点时间进宫,简云窈不让傅斌动手,反而自己开始整理这些画卷。
简云窈本生得只能说是清秀,在看到心喜之物的时候,眼睛会亮起来,让她的五官霎时间明媚起来。
这种眼神变化,让成德帝看在眼中,不由得想到了当年。
当年他用喜称撩起了盖头,觉得自己的正妃实在是生得寡淡,只有一双眼还算是中看,明亮如夜空之中的星子,生在这样的寡淡脸上着实有些可惜了。
幸而这位并不漂亮的皇子妃品性端庄,他喜欢拈花惹草,这位贤德的皇子妃就由着他纳了妾,只是他的这位妻子太古板了一些,是不许他流连花楼的,后来成德帝踅摸着,他的这位妻子大抵也不喜强迫之事,他后来最为疼爱的那个女子,就是瞒着皇后行事的。
成亲后,当年的成德帝给简云窈应有的体面,一直到亲眼见到了简云窈用长弓当机立断地射入到襁褓之中,那之后两人就是一种古怪的氛围。
成德帝对这位妻子多了一些感激和畏惧,感激的是,若不是简云窈如此行事,那一仗只怕是要败,又或者是付出惨烈的代价,畏惧的是……简云窈射的是两人的亲生儿子。
成德帝还记得当时的情形,狄人用他们两人的嫡子来威胁开城门,成德帝自己尚且犹豫,简赫(简云窈弟弟)也在犹豫,是简云窈从弟弟的手中夺过了长弓,毫不犹豫地用弓箭射杀了亲生儿子。
成德帝只知道自己的妻子读书很好,不知道她的骑射功夫也是这般了得。
当时简云窈的眼睛就是这般明亮,成德帝看着这双亮起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皇后现在不舞刀弄剑,就是看看书也挺好。
而且作为帝王的他现在不缺儿子,倘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帝位只会落在那个孩子身上,而不能落到他所疼爱的那个孩子身上。
这样一想,当年的简云窈射得对。
帝王低声对着傅斌吩咐,他的这位外甥既然是读书人,等会问完了之后去翰林院里捡一些孤本,送到皇后的宫中。
傅斌心中落了一块儿大石头,这就是帝王不追究的意思。
傅斌低声说道:“多谢万岁爷,奴才定让奴才的外甥好生挑选一些合适的书。”
正说话的功夫,外面通传说是三皇子与傅嘉泽到了。
第033章 特殊的感觉
当两人进来的时候, 简云窈正心疼地看一副画作。
这是一幅青金石调色的山水图,因为上了年头,被虫蛀了一小块儿, 后面用的是普通的青色颜料补色,这漫不经心的修复让简云窈心疼坏了。
修复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或许是前朝的修复师做的, 所以本朝并未重新修复,这副画卷就带着这样的瑕疵, 长久地沉睡在匣子里。
虽说有宫人细心擦拭, 并没有覆盖灰尘, 简云窈却仿佛听到了这画作的哀鸣之声。
她卸了护甲,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弄, 想着怎么补救, 在三皇子和傅嘉泽请安的时候, 不过是略略应了一声,头都没有抬起来。
此时的傅嘉泽已经恭敬地给两人磕头, 他第一次见到了掌握整个大祁命运的国君。
成德帝自从年少开始,就沉溺于女色, 后来有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后宫的女子还是不断,也因为此, 他的皮肤松弛,眼下是浮肿又有浓郁的青色,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颓丧、散漫的味道。
除了对待心上人会多一分耐心,他掌权整个国都也是漫不经心的, 幸而朝臣组成的内阁高效运转,与锦衣卫互为制肘, 维系了大祁的运作。
迅速看过了成德帝,傅嘉泽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皇后身上。
倘若是有机会入朝为官,他会更多的时间去见天子,却甚少有机会见这一国之母。
舅舅是在宫中谋生,所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是新帝登基,只怕容不下他这个舅舅,他须得想法子让舅舅可以活下去。
难得入宫可以见到帝后,傅嘉泽就利用这次千载难得机会去看简云窈。
皇后简云窈穿着的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对襟褙子,下身是石青色的宝湘裙,头发梳着的是单螺,只用一根八宝鸾凤簪,随着她的动作,发簪上的凤展翅欲飞。
她低着头,似乎抚着画卷,浑然不在意外物。
傅斌看皇后娘娘还在低头,是帝王在与三皇子交谈,不由得心中着急,忍不住轻声说道:“三殿下还有奴才的外甥已经到了。”
简云窈这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手中的画卷,抬眼去看傅嘉泽。
袅袅沉香之中,两双相似的眼目光相碰,心中都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宛若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毛茸茸、热乎乎的爪子碰了一下。
傅嘉泽迅如闪电一般低下了头,而皇后则是在想着惊鸿一瞥的少年人的五官。
为什么觉得对方可亲?是因为生得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