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下还烧着火,整个鼎身滚烫,只听见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他半张脸被烫出火红印纹。
温萦及时抓住哥哥,抱住他腰,避免他刺死魏达谙。
侍卫、仆人把他们围拢,除了魏达谙和卫公公外,其余站在台上的人都被抓获。魏清岚醒了,摸到自己的脸,慌忙去抓散落在地上的面皮,紧紧把红珠握在手里。
宾客们看到地上极其像魏后的面皮,一时间仿佛都明白了,但眼睛飘向正在痛苦哀呼的魏达谙,并不敢说话。
“把他们都带走。”魏达谙说。
萧椯紧紧握着温萦的手。
卫公公淡淡一笑,把其中一张面皮踹到魏达谙面前。“如今这个情况,还请他们进宫说清楚比较好。”
宫殿玉阶彤庭,雄伟庄严,夕阳照洒,走廊是一种深沉而明净的红色,路过的宫女个个有如画中仙女,衣饰鲜妍,姿态婀娜,巧笑倩兮。
皇上人应该不难处,温萦想。她和萧椯正站在走廊上等候召见。“等会儿,你把事情都推我身上。”她悄悄说。
门前的宦官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许交流。
“原来如此。”殿内传来新帝清朗的声音,随即召两人进去。新帝穿着一袭玉色圆领袍,头戴乌纱帽,除身前佩戴的白玉,再无其他饰品,容貌看上去很年轻,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以至于宦官提醒过她不许抬头,她仍忍不住趁新帝和卫公公说话时多瞧上一眼,新帝回头看见,只是温柔一笑。
“罪魁祸首是魏清岚?”新帝问。
“确实是因她而起。”卫公公答。
“但她是魏皇后的妹妹。”新帝沉吟说,表情微有凝色。
“是。”卫公公低垂头回答。温萦跟着也低垂头,她对皇上惩治魏清岚并不报太大期望,整件事本就是宋浩主动献媚、提议,并实施,如今宋浩被抓,魏达谙撞到九鼎毁容,她心里的愤懑消减许多,现在只期望无辜的人不要跟着受牵连才好。
“听说案子都是你破的?”新帝转而问她。
“大司徒也是她从凶徒手中救下的。”卫公公笑说。——“凶徒是她哥哥罢?”新帝说,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在平和陈述事实。
“启禀皇上,他们从小就没怎么见过面,亦无联系。温萦并不知其兄长所为,在发现真相后,第一时间予以阻拦,不计前嫌救下大司徒。”萧椯说,他穿着一袭宫里提供的青衣,落落大方站着,不卑不亢,有气有节。
“是这样...”新帝缓缓点头。“你很清楚他们的家事。”
“皇上,臣...”萧椯正回禀,温萦拉了拉他袖子。“萦儿是臣指腹为婚妻子,当年臣母抱病在身,她虽未满及笄,亦过门萧家依律,温萦过门即算萧家人,温家犯罪,并不会牵连到她身上。,但金吾卫上门拿人,并不听理,情急之下只得以一名快病死的丫头顶替,万望恕罪。”说完,即跪地请罪。
此刻,龙椅附近的屏风,发出窸窣声响。
新帝神色动容,对萧椯所说之事予以理解,从他哥哥先帝开始,他们俩兄弟就一直在为父皇所做下的事弥补。“当年,确实有许多荒唐事。”
随即看向温萦,略略惋惜。“你举人文章,我两月前已阅过,极好。本以为朝中又将有一位新星...”
“为何是本以为?”屏风的女子声音打断新帝,弗急弗恼,弗威弗怒,是一种清雅而平稳的嗓音。
“我看过程翰林上呈她近来所写文章,篇篇出色,如今改朝换代,让女子当官未为不可。”
温萦的心直突了一下。周围其他内官却都在笑,纷纷摇头。
唯一在场的大臣,尚书丞程桐之说:“为官者,所需的不止是聪明,还要有威仪态度,能令百姓信服。且科举出身的官吏,须得在地方衙门历练,那样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品性高洁的君子都不该去,更何况是一位良好出身的淑女。”
此时,有宦官呈送书信过来,是魏达谙辞呈。他毁了容,在伤好之前,不适宜再担任大司徒一职。新帝收下辞呈,令宦官携礼,前往魏府慰问。
“女子当官的事很新颖,她能力不错,但要让百姓和同僚接受需一定时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新帝缓颊说。
温萦缓缓点头。这次能扳倒魏达谙心愿已了一半,自己没挨板子,只是当不了官,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这桩案子你出力最大,不知有何愿望?”新帝问。
“启禀皇上,有关我父亲温绛一案...”她伏地磕头道,萧椯也跟着磕头。
“此案确实疑点甚多,臣查过当年档案找到一封密信,最先检举军械有问题的就是温绛,但不知怎的,最后却把罪名栽到他头上。”卫公公说。
“父皇自病后疑心极重,官员们害怕引起他的注意,为能按时交差,严刑逼供,制造不少冤假错案。”新帝坦承,周围人也纷纷叹气,心有余悸,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位老皇帝。
“不止此案,凡他在位期间的案子,有人伸冤的,都需重审过。只是十年前的案档皆被烧毁,有些卷宗地方还未送来,处理起来须费些时日。”他感慨说。
温萦心里一激,全然未想到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圣人。
“启禀皇上,臣想萧县令或许都记得。”尚书丞程桐之含笑说,看向萧椯的目光相当欣赏。
“都记得?”新帝一时间不理解此意。
萧椯抬起头,拱手作揖。“臣在服丧期间,有感萦儿父亲之事,曾想写一本疑案录,借着父亲名义,向各地官衙借阅过去三十年间引起过争议的疑难案件卷宗。”
“都记得!”这次新帝的语气变得不可思议,对眼前的年轻男子更加刮目相看。
“萧椯过目不忘。”温萦立即说。
“那好,若是察院有所缺失的,就由你补漏。”新帝说。
“臣,领旨!”萧椯说。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查疑案本就是该做的。”新帝继续问。
温萦思忖了一会儿。“启禀皇上,我知有一名平康坊女子李萝菡无辜受到牵连,被羁押在金吾卫监狱,还望皇上开恩,可以放她出来。以及老仵作,他身为温家仆人,唯是忠贞,现已到病笃之年,望能饶他一命。”
“这些事有关于案情,若是无辜,自会放出,符合律法规定年纪,亦会开恩,还有呢?”新帝问。
“羽林左监副使郑祈,亦为查案付出很多。若是没有他协助,案情不会这么快破,他为此还受了重伤,在家中疗养。”
屏风后的皇后,也不免发话:“祈儿,自是该赏的。那你呢?”
“没了。”温萦直愣愣说。
众人为之一笑。
清晨,鸟鸣嘤嘤。温萦听见鸟扑腾的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幸好没飞进来。昨天的事犹如幻梦,结果好到不真切。帝后请她和萧椯共用晚宴,还留他们在宫里歇一宿。
宫女见她清醒,上前为她梳洗,准备的衣裳有六重之厚,外衫是云锦做的,金织牡丹花栩栩如生,在烛光中熠熠生光,下裳丝绸裙摆有快两米长,但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极其地轻柔舒适。还有满满一盘珠玉首饰,温润纯净、浑圆饱满,都是民间商铺里见不到的,一戴上头,瞬间感觉脖子僵住。
她看到镜子的自己,仿佛是一个素未谋面过的美人,有些不自在对着身后的人笑。
“这些都是二圣送给温娘子和萧探花的新婚礼物。”
“温娘子不仅长得美,还很有福气,能有这样一位有所担当、聪慧过人,最重要是还俊秀的郎君。”宫女们都噗嗤一笑。
“当初可不止魏家小姐,就连公主也相中萧探花,真是有情有义、信守承诺。”
“将来,你们的事迹定会在民间编成话本流传。”
温萦尴尬而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头上的珠饰也跟着摇晃。“可是不能摇的。”她们连忙提醒道,教她如何当一名真正淑女。
她看到镜子里女人慌乱狼狈的样子,远远没有穿举人衣袍的时候自信。“萧椯呢?”
宫女们笑盈盈,簇拥她去御花园。
萧椯早醒了,穿着青色官袍,在一堆宫人、翰林、贵族子弟的围绕下,在亭内作画。
他向来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只见他挥洒自如,笔尖仿佛冒着仙气,周围人屏气凝神,再是啧啧称奇,拊掌叫好。
“比宫里的画师都画得好。”
“自然,他可是探花郎。”
耀眼的阳光照洒在他身上,仿佛谪仙一般。宫女们都看迷糊眼,不经往前一步,再走一步...
温萦一个人站在后面,伸手看着华丽衣袖苦笑了一下,摒弃了自己刚刚冒出继续当举人的古怪念头。
同时也放下自己多年的心结。
从小,萧椯就是众星捧月,萧府的人都向着他。她初到萧府生活感到很不快乐,于灵的出现,更加深这种不快乐。
府里其他人同萧椯接触更久,更为欣赏他,再正常不过。但于灵,明明是自己先陪她玩,给她介绍后院情况,带她到处参观,分享院子角落的秘密花园。
但萧椯一从书院回来,于灵立即被吸引走,从此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有一次,她暗自努力练习好几个月作词,但大家都夸萧椯随口做的更有意境,她当场转身就走,回到屋里哭起来。
萧伯母觉得莫名其妙,让侍女递给她一盘海棠酥。“傻丫头,萧椯好,不就是你好么?”
但她还是很难过。如果她父母在,决计不会说这种话。萧家人就是要压她一头。
而现在,在宫里,大家的目光还是都被他吸引走。
“唉!”温萦靠在护栏边想,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嫉妒心在作祟。外边宫殿上,有一群宦官路过,走在中间的是卫公公,他换了一身素朴衣服,心情无比地好。
“卫公公!”温萦小跑上前问候,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她利用了他的信任,但昨天在宫殿内他还是为她说话。“我...”
卫公公笑了笑,让其他人都先行离开。“我看了这么多年人,前天夜里还看不透你的想法?你解决了这桩案件,对我亦有好处。”
“公公是要高升?”
“守皇陵!”
“啊!”温萦惊道,皇上人这么好,怎么会...
“没有魏达谙、高泉他们的阻碍,先帝终于能和文皇后葬在一起。”卫公公心满意足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此生只侍奉先帝一人,即将去云思皇陵度过余生。”
“将来有空,来云思看看。”
她点了点头。
“凡事...”卫公公眯着眼看向热闹的凉亭,笑说:“多想想,别轻易答应,若是改了主意,记得去找皇后,她很喜欢你。”
乌云忽来,宫道空空静静的,直至卫公公走了很久,温萦仍然站在原地愣神,伴随着阳光重新出现,有脚步声朝她快步而来,萧椯脱离众人,随着光一起走近她。
“画完了么?”
“画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是。”
他们携手同行。
春暖花开,扶风县洋溢着热闹的氛围,街市上敲锣打鼓,许多官员前往县令家做客。今日是萧椯最后一日当县令,等回曼方探望过父亲,就要到尚书台任郎中一职。
尚书台,主管奏章文书,传达旨意,平日随侍皇上身边,是权力最大的官署之一。他这一升迁,可谓连擢几级,直接坐在青云堆里,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是贵族出身的官员,也艳羡不已。
辜鞠、璩欢、谷舫也受到邀请。“你竟然是女子!”看着屏风后的女子倩影,神色相当复杂。“我早觉得不对劲...”
“那你还参加后日的春闱么?”璩欢问。
萧椯笑了笑。“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曼方,祭拜娘亲。”
“是呀!”温萦干笑说,略略寒暄了几句,就在平乐敦促下回后院招呼其他女眷,刚跨过门槛,就看到林家三姐妹站在芍药花栏附近与人说笑,吓得她连忙躲进屋里,翻窗而逃。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她之前还在程府,同林家姐妹相过亲,躲到僻静的花园,对面镂空花窗又出现另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郑祈。
两人透过花窗对视。郑祈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清减了许多,人看上去特别单薄,一袭红色锦衣,像画中的病贵公子。